既是如此,自然不会错。
若胭默默无语,回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方妈妈,只很久以前听富贵说起,方妈妈因“精神不济”被卸了一身事务,搬去后院静养了。
这个说法,实在是浅显易懂,若胭知道必是方妈妈连着做错几件大事,惹恼了张氏,被剥去管家实权,撵去粗杂下人的院子囫囵度日了。
于若胭来说,方妈妈像是张氏的一只阴森森盯着梅府每个角落的眼睛、一只将梅府众人玩转、操控的手,更是一只听取闲话的耳朵、一件伤人的工具,多少次张氏欺压若胭、杜氏和张姨娘时,方妈妈都是张氏行计施恶的臂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此,若胭对她的“失宠”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有些大快人心的畅快,然而,若胭并没有想到她被连梅府也呆不住,且不论谁是谁非,只是她老迈之年离开东家,无处可去,实实令人唏嘘。
“可说了原因?”若胭有些好奇,问。
初夏点点头,答道,“奴婢问了,方妈妈情绪激动,倒没有隐瞒,全说了。”
初夏面色又有些变化,多了许多讥讽和冷眼旁观的意思,继续道,“方妈妈说,这数十年来,老太太虽然重用她,却一直提防和利用,并不信任,不过是拿她当作一个害人的工具罢了,时间越长,她知道张氏的隐晦越多,张氏就对她越忌惮和排斥,后来又因一桩桩的事,双方各自看不顺眼,张氏终于以她年迈为由,收回她所有的权力,禁闭在后杂院的一间小屋里,衣食不周、任生任灭,方妈妈不肯认命,前几日得了个机会,竟逃了出来,奈何年老体弱,无钱无食,再加上这连日来的天寒,饥寒病倒,也是她命不该绝,恰好被霍岩碰到,觉得她可怜,顺手救起。”
若胭静静听罢,沉默不语,心头已是起伏如潮,思忖,常言谓之“自作孽,不可活”,莫不就是这样?方妈妈在梅府大半辈子,跟着张氏或明或暗的伤害了不少人,杜氏郁郁而终,主谋自然是张氏不容,然而,其中多少手段是方妈妈出的,又是她实施的?就说章姨娘,进梅家不过一年,那些坎坎坷坷,她又脱得了关系?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半点不值得可怜。
只是……
“霍岩怎么说?”
初夏摇摇头,眉尖微微皱起,似乎不太确定,“他说是偶遇,一时好心,别的不知,奴婢见到方妈妈,与她问话时,霍岩去抓药了,并不在旁边,是以,他说不知,奴婢也不好断论真假。”
“明天……你别再去了,方妈妈此人,我虽硬不起心肠诅咒她,却也发不了善心救助她,连她付出了一辈子的梅家都一脚把她踢出去了,我难道还会仁慈的为她养老?离她远点,不要再过问她的事。”
若胭抿了抿唇,将情绪压了压,又吩咐一句,“这几天,你依旧帮迎春准备嫁妆吧,霍岩……他既然有事,以后就让迎春和你一起吧。”
初夏飞快的抬起眼皮看她,又很快垂下,毫无表情的回个“是”,没有任何疑虑和犹豫,然后慢慢转身,一根根点燃蜡烛,原本渐渐暗下的屋子里,又变得明亮、温暖。
初夏又低声说了几句从方妈妈那得来的话。
“方妈妈的女儿雪妞死了,她不肯说死因,却口口声声说是老太太害死的,因此心里恨极老太太,太太过世那事,梅家本是捂得死死的,正是她存心要老太太难看,要梅家名声扫地,故意泄露给齐府的。”
“还有,三奶奶和梅映雪前后定下亲事,梅府都在操办嫁妆,那时三奶奶的嫁妆是太太一手办的,梅映雪的却是老太太和郑家不断的拉锯和争夺主权,据说,她们没少为嫁妆的多少而吵架,而方妈妈,多次挑起矛盾,差点大打出手,不可收拾。”
“桩桩件件,老太太岂不恨她?方妈妈说,早在多年前,老太太就许她在梅家养老,又许了雪妞不知何事,这才叫她死心塌地的为虎作伥,不想到头来,老太太翻脸不认账。”
……
初夏话中所说之事,若胭以前多少就知道些,比如雪妞,虽不确切知道张氏许诺什么,也猜得出七八分,不过是送与梅家恩为妾,再给几分掌事的权力,用于牵制大郑姨娘和进一步打压杜氏罢了,至于雪妞之死,具体为何,就不清楚了,自己没有兴趣打探真相是否是张氏亲手害死,不过方妈妈这么说,与她总有些关联吧。
再有关于梅映雪的嫁妆一事,若胭倒委实知之不详,那时候,自己还七上八下的担忧着自己的事呢,哪有心思去管他人?何况,没有初夏在身边,自己也的确没多少消息来源。
“我坐会儿。”
烛光下,若胭静静的坐着,看身旁重瓣青莲花底座的烛台上,光量简洁无纹饰的烛盘上轻巧的竖起一只红烛,雪白的棉芯被包裹在桔黄色的光焰中,点点红光从芯上亮起,红火如暗夜的星子,很快又暗下去,但是一颗亮起,另一颗暗下,一颗暗下,又有一颗亮起,此起彼伏,红点闪烁,在一团橘色的光焰中,格外晃眼。
若胭看着这点星星点点的光发呆,仿佛从那些明灭不定的星火中,看出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云懿霆、霍岩、方妈妈、张氏……
霍岩说他不知方妈妈身份,只是举手之劳救一个路人。
云懿霆呢?
不知为何,若胭总觉得云懿霆知晓,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心里就认定他是个有通天之术的能人,凡事都瞒不过他去。
蓦地,若胭想起那天霍岩离去的背影,那时自己就隐隐有些疑心,霍岩来瑾之做什么?试探初夏的现况?寻求自己的指点?还是仅仅告知云懿霆,他一时慈悲救了个人?
云懿霆说,“让初夏去照料……说不准还真有些用处。”
什么用处?
是方便了解内情的用处吧?
门外想起脚步声和轻快的笑声,像一串悠扬清越的铃铛,随着风儿叮叮当当的飘了过来。
若胭一怔,不是云懿霆,而是云归雁。
☆、解惑
三奶奶,奴婢今儿和霍岩去见了他救起的老妇,三奶奶,您猜那老妇是谁?
☆、看宅
这一日,阴霾萧索了好些时日后,突然放晴了,一层一层厚重的铅云有条不紊的被抽薄,慢慢的,颜色由深至浅、质感由硬变软、位置由低升高,竟然有些可爱了。
懒惫了数日未点卯的太阳也露了个脸,虽然姗姗来迟,好歹是出来了,淡金色的阳光轻薄而稀疏的从正在变化的云层中筛子似的漏下丝丝缕缕,完全没有炎热的气势,不过,多少也有些久违的暖意。
毕竟,秋已去。
这样难得惬意慵懒阳光的日子,人们都以为浪费了就可惜,总要做些什么,譬如冷清了好一段时日的大街上突然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采买也好,闲逛也罢,总之都出来了。
瑾之亦然,连一向懒散不爱动弹、一天到晚窝在榻上看书的若胭也走到院子里连伸了几个懒腰,抬头望天,颇有几分出狱的感觉。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或闲话慢聊,或随手收拾,一派安详惬意。
不过多久,初夏和迎春都来请示,趁着难得好天气,要出去买东西。
若胭点头,顺口问道,“都准备得怎样了?”
迎春嘴快,笑道,“快得很,已经差不多少了,几样木器竟都做好,只差上漆,今儿奴婢往绣坊去,估计也成了七成。”
正在大厅沏茶的晓萱听了,抿嘴一笑,告诉她,“你道木器坊为什么那么快?难道为了你的嫁妆没日没夜的忙活了?才不是这样哩,早在两个月前为我定做时,三奶奶就想到了你,早早的打了招呼,那些木料、样式、尺寸,无一不是先就说妥了的,到你这里,只需一句话,人家就明白了,省了多少工夫,这才快起来。”说罢,又伸手将初夏、晓蓉几个一指,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你们几个,往后也容易。”
初夏瞪她一眼,脸色变化莫测,动了动唇,欲驳又止。
晓莲站在影壁前,惊愕的抬眼望若胭,又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那张万年冰山的脸上露出怪异别扭的神色,看得出想冷冷的当面拒绝,终究还是忍住了。
唯有晓蓉,嘻嘻一笑,红着脸摊手道,“哎呀,奴婢还从没想过这事呢。”说着话,讲一件素锦披风搭在若胭肩上。
迎春挤眉弄眼的笑,“那就现在赶紧想,要不然,就求三奶奶给你配一个,三奶奶的眼光好着呢,亏待不了你。”
几人都笑起来。
初夏和迎春出去后,若胭又去西园子转了一圈,才缓步回屋。
今天,云懿霆不在家。
不仅他不在,国公爷、和祥郡主等人都不在,因皇上在宫中大宴,这是皇上登基、国丧礼毕后第一次君臣宴,文武大臣与诰命夫人们俱往参加,就是云归雪这等千金小姐,也有不少随行。
云懿霆是个例外,他非朝中大臣,本不必赴宴,不知为何也陪同在国公爷身边一起去了,若胭想起国公爷在早上请安时当众叫了云懿霆的名字令他同往时,除云懿钧嫉妒外,更有和祥郡主那顿然惊愕即瞬变为激愤的灼灼眼神,只是这眼神只在云懿霆身上一闪而过,更长久的落在若胭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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