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步光收敛笑意,不再多说什么。比之当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稚气未脱,带着点少年气的赵乾永,现在的赵乾永,已经懂得如何收买人心。即位之前,薛太后是最强有力的推手,让赵乾永顺利即位之后,她却退居朱塔寺,将偌大朝堂丢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少年。在赵乾永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之前,他还没有一天能享受到做君王的快乐,只能承受做君王的巨大压力。
“这几天天太热了,我让人做了西瓜银耳汤,拿冰镇着,随时取用。你要不要用一些,清甜散火最好,等把我们抓回来,还有得你忙的。要把朱羽下狱,要亲自审问他,还得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新提拔入兵部的名单可有数了?”赵步光见赵乾永没有拒绝,扬声叫来宫人吩咐她们取来汤水。
拿碧绿的水晶碗盛着,一人一把白玉小勺,赵乾永吃个东西依然正襟危坐。
“好吃吗?”
赵乾永面色没什么变化,微点了一下头。
“那我让人常常备着,你来的时候想吃就叫宫人去取,我琢磨着做一点果酱,可以蘸点心吃。你想吃什么水果做的?”
赵步光留意到,大秦的水果很丰富,加上又是在皇宫里,要吃什么,让人去搜罗就是了。中安城中也有卖果酱的铺子,宫里的大厨却不屑于弄这个,吃花蜜时多一点。
“你会做果酱?”赵乾永怀疑道。
“快说,想吃什么水果做的?”
“朕也没吃过,照你喜欢的做罢。”赵乾永目光沉沉。
夜深,赵乾永和赵步光聊天晚了,留宿在长乐宫。
明粹宫就在不远处,傍晚时宫室里闷热非常,赵步光索性让人请都翠过来一起划船。赵乾永也陪着她们上船,上个月命人打造的大船总算派上了用场,乐师、舞伎也请来一些。青鸟形状的船头将水波向着两边推去,轻歌曼舞、凉月美酒,听着伶人们凄凄的歌声,人心也变得柔软。
赵步光有意让都翠多喝了一些,她自己也喝得不少,但常常喝,酒量比从前好多了。看了几支舞,就借口有些晕到船舷上去吹风。
玉矶池很大,船驶到了湖心,风吹起纱衣,赵步光手里捏着剔透的长杯,头微微后仰,将小半杯酒都倾入口中。
微醺时分,最是惬意,赵步光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大秦没有的歌谣。她趴在船舷上,眺望碧波深处,月亮落在了水里,一晃一晃拨动人的神经。
怪不得李白会跳到水里去捞月亮。
这么皎洁的清辉落在湖面,要是喝醉了,那白色就像是一位照的人迷醉的美人,款款行在水中央。
船舱里一阵喧哗,琴声铮然一声断了,最后一声尖锐的乐声刺激着赵步光的神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袭白影从船舱里冲了出来,没等赵步光看清她的模样,就被一把扼住了脖子。
女人冷厉的声音喝道:“都别动,谁敢上前,我就割断她的脖子!”
胆小的舞伎已吓得软倒在旁,更有隐隐哭声传来,帘子被宫人拉扯开,只见都翠倒在赵乾永怀中,赵乾永放下她,侍卫拦在赵乾永身前。
☆、七十
一道白光冲入沉静的夜色之中,那是宫中羽林卫的暗号。
锋利寒冷的刀刃抵在赵步光脖子上,只稍一动,赵步光的脖子就破了皮,一丝血痕现在雪白的皮肤上。
“别动!”女子喝道。
赵步光低下的头被刀锋抬起,被迫看向赵乾永。
那刻赵步光的眼神里没有哀求,虽然她嘴唇在发抖,显然骇得不行,却没有出声求赵乾永救她。
赵乾永攥紧了拳头。她是不相信他会救她。
“你要行刺的是朕,放开朕的妹妹。”赵乾永冷声道。
“呵,赵家人也知道什么是妹妹,什么是亲情?”女子冷哼道,“大秦称颂的少年天子,不过是个冷血暴戾之徒,你们这些蠢货,效忠于这样的主子,死后不觉得愧对家族亲人吗?”
酒意让赵步光的呼吸微微发烫,察觉到女子说话时十分激动,她低头看自己的脚。
赵乾永往前走出两步。
“站住!”
侍卫不敢从赵乾永身前让开。
赵乾永停下脚步。
“对,就站在那儿,我要让你看看,你在乎的人,你的亲人,在你的面前,骨肉被一片一片削下来。”女子忽然仰头大笑,语气透着刻骨恨意,“哥哥,我为你报仇了!等我杀了老皇帝宝贝的女儿,再杀了他的儿子,哥哥,你在天上,睁眼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没人看清前刻还来势汹汹的女刺客,后一刻竟身向后趔趄而去,纵然那是个刺客,其身姿飘逸风流不输给宫中舞伎,细柳般的腰肢向后仰倒,若不是船边栏杆挡住了她,恐怕已经落入水中。
侍卫们飞纵上前,不料女子功夫十分了得,整个身子如同滑溜的泥鳅直飞出船舷。
众人都以为她必落水无疑。
“哗”一声白浪从湖中掀起,裹挟住女子周身,她一身素衣从水中突出,双手掌心寒光一闪。
“小心,她有兵器……”话没说完赵步光就被一脚踹翻,腹部剧痛令她难以发出声音,只能使劲吸气。
“保护皇兄!”赵步光大声喝道。
女子侧过头看她一眼,再看赵乾永身前严阵以待的侍卫,岸边传来人语响,林立的火把靠近。
女子明白过来大势已去,视线扫到伏在盛放果酒的木桶边浑身发软不住后缩的赵步光,飞扑上前提起她的领子,她手中握着两把短剑,一把毫不留情扎穿赵步光右侧小腿。
剧痛令赵步光浑身一阵颤栗,却没听到半声痛叫。
女子任由短剑留在她的腿上,单手掐住赵步光的脖子,向前走了两步,逼视赵乾永:“准备好船只,放我离开,吩咐你的手下,在宫门外备马,要是我逃不出生天,你妹妹也别想多活过这一晚。”
嗡嗡的响声回荡在赵步光脑中,听见女子说话,她就觉得完了。
“把船靠向岸边。”赵乾永下令的声音。
赵步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腿实在太疼,她的眼珠蒙着一层泪雾,在刺客的推搡下坐到一只麻袋上。
刺客一刻不肯放松地掐着她的脖子,赵步光这才看清她。今晚安排的表演,舞伎都穿白衣,头戴白纱,根本看不清面容。风把薄薄的一层面纱吹得贴在女子的脸上,即使看不清面目,也能判断出是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察觉到赵步光在看,她扭头看向赵步光,凛然杀气让她缩了缩脖子。
“赵家狗。”女子朝脚下啐了一口。
赵步光扭过脸去不再理会她。
赵乾永在刺客的要求下,等她踏出五人的距离,才在侍卫的簇拥下下船。赵步光自己没有看见,赵乾永的神情既是担忧也是焦灼,在七情不表的赵乾永脸上,这样的波动已很是罕见。
“我要带她走,离开京城之后,我会将人留在城外南源客栈,明日午时之前,要是有追兵,我立刻取她性命,绝不食言。”
赵步光被捏着脖子,甚是狼狈,刺客不顾她腿伤,拉拽着她往外走。无数羽林卫的弓箭对准女刺客的头,赵乾永却一直没有下令。
“皇上!”皇后闻人欢得了消息赶来,面色煞白,确认赵乾永无事之后,才望着远处随刺客和赵步光移动的羽林卫。闻人欢抓紧了赵乾永的袖子,目带哀求地望着他,隐晦地说:“她不是……皇上可以下令……要是不当场将刺客射杀,下一次,下一次……”假设赵乾永被刺,闻人欢吓得浑身一凛,“皇上,求皇上下令射杀!”
赵乾永似乎没有听见,只看了她一眼,脚步随着羽林卫往宫门移动。从长乐宫到宫门有很长一段路,要在这段路里保证不被暗箭所伤,那刺客十分狡猾,让赵步光趴在她的背上,她背着她,只要射杀刺客,就要先射杀赵步光。
“皇上!”闻人欢眼中充盈着泪水,手搭在肚子上,神情充满了惊吓过后的无辜与慌张。她咬着唇哀求,“为了一个卑贱之人,你真的要不顾臣妾了吗?”
赵乾永虚虚半眯眼睨着闻人欢。
他的皇后从来是温顺善良、宽容大度,从未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然而女人在自己要保护的人受到威胁时,从来会迸发出巨大勇气和果决,甚至超过男人。
赵乾永松开闻人欢的手,大步跟上羽林卫的队伍,随着铁甲移动的声音,随在刺客之后。没有赵乾永的命令,谁也不敢放箭,那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即使射杀刺客是一件功劳,但若要面临皇帝震怒的后果,侍卫们都不肯以身家冒险。
闻人欢跌坐在地,身子发软,手脚发冷。某日夜里,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的那声呼唤原来不假,不是她的幻觉,这个陪伴她一起长大的少年郎,已是君主了,已不是她能拿捏得住的了。
“娘娘,地上凉,当心身子……”
闻人欢抹去嘴角泪珠,强撑住发软的双腿,用力握住搀扶她的婢女递过来的胳膊,婢女吃疼皱眉,却不敢发出声音。
“跟上去。”闻人欢沉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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