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方竛)

　　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他的确是个虚心的好皇帝，他说自己在高位上坐久了，不能体会到下面的人的感受，常常叫我从普通人的角度，给他提些意见。
　　我一开始自然是死也不肯说的，但后来随着康熙叹息的次数增多，我却渐渐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是试探我。他是真的希望能有个无权无位的普通人，从另一个角度帮他看问题。他也是真的希望，能知道百姓真正的想法都是什么。
　　于是我开始拣着一些不敏感的问题，试着说出自己的观点，当然，我用的都是极度委婉的说辞和语气。他终究是个皇帝，我不能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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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有更多的时间要待在书房，甚至晚膳后，康熙也时常要叫我过去。几个阿哥虽是常常能见着，但基本上说不了一句话。别人就算了，就连跟十三阿哥也不能说话，我还是有十万个难受。现在每次见到他，我都是像用目光在他身上戳洞一样地盯着他看，生怕浪费了一秒的时间。
　　除此之外，我每天也没剩多少时间练字了，这也让我心里愁得很。可要是让我跟康熙明说，让他多给我几天假……不行不行，我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又是站得腰酸背疼的一天，我一手拿着晚饭，一手揉着肩膀往回走，远远地却见有人在我住的院子里站着。
　　走近了，才看见是九阿哥。康熙不常叫他去，我有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他了。
　　“你最近是大富大贵了，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我迎着他走过去，可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带着刺。
　　我本来就累，听了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九阿哥，你以为我愿意啊？没人求你来找我。”
　　我生气，没想到九阿哥更生气：“我等了你五个晚上，也不知道你都在忙着干什么，那么晚也不回来，我竟是来自找没趣的！”
　　我怔了怔，前几日康熙留我到很晚，快子时了才放我回来。那个时候，九阿哥估计早就离开了，他毕竟不能在宫女住的地方待到太晚。今天康熙估计是觉得我也够累了，该让我喘几口气，竟然按时放我走了，这才能见到九阿哥。
　　可他，竟等了我五个晚上？
　　“那你这几个晚上，都去哪儿睡的？”我问他。
　　“用不着你管！”他冷哼一声。
　　好歹我这话也是在关心他，他态度怎么还是这么不好？他是来找我吵架的啊？
　　“九阿哥，这可不关我的事。你来的时间不对，正赶上前几天皇上叫我留下来伺候。”我忍不住想气气他，“这人倒霉啊，喝凉水都塞牙。九爷，您白等了这些晚上，可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对，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在这白白待了五个晚上。”九阿哥果真被我气着了，瞪着我怒冲冲地说，“我真就不应该来，我何苦要白白找罪受，还讨不得好？”
　　可是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气鼓鼓地看着我。也不知他是等久了累糊涂了，还是被我气糊涂了，还是他本来脑子就糊涂，忘了以他的一贯作风，他此刻应该是甩了袖子转身就离开的。
　　我笑了，拉过他的袖子往屋里走：“既然来了，进去坐会儿吧。”
　　他也没有拒绝，跟着我进了屋。我拿出饭菜摆好，他则背着手，打量起屋子来。
　　“岚槿当值去了，这里一晚上都没有别人。你就不用摆阿哥架子了，没人会搭理你。”我摆好了碗筷，瞟了他一眼。
　　九阿哥生气地坐在我对面：“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明明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我给他一个白眼，准备吃饭，“你吃完了？不过我看你即使饿着，也吃不下我这宫女的粗茶淡饭，那我就不管你，先吃了。”
　　“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了？”九阿哥没好气，“我早吃过了，就为了早点儿过来，生怕跟你错过去。”
　　我怔了怔。九阿哥其实是个有心人，一直以来，他为我做了不少。
　　默然叹了口气，我试着邀请他：“要不你也尝尝？你没吃过宫女的饭吧？虽是简陋了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反正自从有一次我的筷子掉在地上，花了足有一刻钟才弄来水之后，我每次都会多拿一双筷子备用。于是我就拿起筷子，递给他。
　　九阿哥有些讶然地看着我，我又撇了撇嘴，把筷子放下：“算了，当我没说。”
　　他听了，却拿起筷子，真的夹了几口菜。
　　我笑了笑，就埋头吃起自己的饭来。在现代人当中，我的吃相已经算是优雅，不过搁到清朝，还是皇宫，那也只能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
　　我吃得热火朝天，他有一搭无一搭地夹两口菜。我几个晚上都没好好吃饭，本来宫女的伙食就少，今天终于按时下值，我特意要了两人份的，决心一定要好好犒劳我的肚子。
　　很快，米饭和菜都见了底，我也吃饱了，放下碗筷，心满意足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呼了口气。
　　九阿哥直皱眉头：“没见过你这么吃饭的，好像饿了好几天似的。有这么好吃吗？”
　　“本来就是饿了好几天，而且你不知道，这跟我以前的伙食比，简直就是山珍海味。”我没说谎，以前学校食堂的菜我实在不敢恭维，父母毕竟不是厨师，也就简单的炒几个菜。相比之下，我在皇宫吃的饭菜，简直就精致美味得不像话了。
　　“就这？”九阿哥一脸怀疑，“虽然好像是比普通宫女的强些，但是……”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打断他，“我这一天下来，可是又饿又累，这人要是饿了，会觉得什么都是好吃的。”
　　说完我自己先怔住了。真是耳熟，好像就在不久以前，我还对谁说过同样的话？这短短的日子里，似乎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几乎多到我来不及去一一记住。
　　“真是没见过世面。”九阿哥打断了我的思绪，“回来我吩咐他们给你换换菜式。”
　　我白了他一眼，起身收拾碗碟：“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着，没必要弄这麻烦事。”
　　都收拾完了，他仍在椅子上坐着，我问他：“你还要呆多久？我可要开始练字了。”
　　“你不是累了一天吗？还不休息？”
　　“可我好几天都没腾出时间练字了，好不容易早回来一天，还不赶快抓紧时间？”我走去铺好宣纸，拿出笔墨，他却走过来，像以往那样给我磨墨。
　　磨好了墨，我就自己开始练字。我也没管九阿哥，他那么大人，总能找着点儿事做。要是实在无聊了，他也自然会走的。
　　我的进度算是快的，这才过了不到一年，我就已经写得有些模样，也能自己练习，不再需要老师的时时指点了。多亏了我原先在少年宫的那点儿基础，当然，这也跟我这些日子刻苦勤奋的练习分不开。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将“褂”字写得满意，一转头，九阿哥还在椅子上坐着。
　　“你没走呢？”我惊讶道。
　　“哼，你还知道想起来我在这里。”他依然没好气。唉，九阿哥今天在我这里可真是受了不少气。就他这性子，居然忍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晾了他这么久，终究还是过意不去：“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一专心练字，就注意不到别的了。也不早了，九阿哥，你还不回去，没事吗？”亥时都过了，不管他住哪儿，这个时辰回去都不算早了。
　　“这就回去了。”九阿哥站起来，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
　　我送他出去，还是忍不住开口：“九阿哥，你就不嫌闷吗？以后不用等我那么久的。”
　　他脚步顿了顿，微笑着看我：“我不觉得闷，就算只是这么看着你，也是好的。”
　　“你也就是闲的，真该找点儿正经事做做。”我狠狠地瞪他，却难以抵消心底泛起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的优待，我知道其不合理性，可如果不这么写，后面很多很多事都没法写了，这也只是铺垫而已。
　　要记得他是个慈祥的老人家啊！
　　我知道宫女吃得少，她是偷偷拿的。
　　黄景仁《绮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仔细读来，真的是一首很令人神伤的诗啊。

　　☆、第二十八章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

　　
　　没过两天，我的伙食居然真的变了，比以前丰盛了不少。这九阿哥，我不是都说了，不让他去弄这麻烦事吗？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
　　我去找厨房的师傅，让他们不必再单独给我准备饭菜，可是他们却都说不敢违抗九阿哥的命令，仍是顿顿给我好吃好喝的。去了五次无果之后，我也只好放弃了，心不安理不得地享用美食。
　　不过，说实话，真的比以前的好吃不少。
　　康熙终于停止了虐待青少年的行径，没有再常常留我到夜里。晚上的时间又属于我自己了，除了能有更多时间练字之外，我跟十三阿哥也见了好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