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她的一身血肉或会被有心人盯上,甚至会引来想要夺舍她的大乘修士。只是剑修向来能越阶杀敌,故而郁千诗也不怎么担心。
她道:“我们做师父的做好分内之事就行,至于弟子如何,都是她的造化。”
荀静婉:“所言极是。”
待厉蕴丹闭关,全宗上下都觉得她下一次出关便是渡劫。可谁也没想到,十年之后的厉蕴丹会强行压制境界出关,她先是飞往天罗峰同师父道别,后御剑划破长空,直冲遥远的方向。
剑气激荡,灵力四散,郁千诗目送徒弟远去,复又垂首看向新一批抱剑童子,道:“去给掌门带个话,道生在凡间的父母已在弥留之际,她要回去一趟。”
童子垂首:“是。”
郁千诗看着童子骑着金雕下山的背影,一时颇有感慨。凡人短寿,峰上的童子也是十年一换。她平日里并不注意,如今细看,才发现又是新人。
许是厉蕴丹执着要回去的情绪感染了她,郁千诗不禁问道:“上一批童子去了哪里?”
八岁小孩儿仰头,老成道:“禀老祖,我们长到十七八岁,就是剑宗的外门弟子。若能得峰主青眼,便会成为内门弟子。”
他们都是长在修真界的孩子,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修士。能被选中送来老祖峰上是莫大的荣幸,能呆十年锤炼身体,实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他们省的。
郁千诗:“你们不想家吗?”
童子沉默片刻,道:“大道无情,入道之后宗门便是家。”
郁千诗一叹:“没有小家,何来大家?”
难怪每个宗门都会准时去凡间找孩子,修真界的小孩起点是高,但不及凡间孩子有人情味。而修道一事,不是要让修士修得只认天地,而是要得真道。返璞归真,大小相通,仙凡等同,“家”也是自然道法的一种,并非是需要舍弃之物。
她也好,他们也罢,都远不及她啊。
眼见抱剑童子急出冷汗,以为自己说错话得罪了老祖,郁千诗柔声道:“不必紧张,我只是……与你们论道而已。”
童子松了口气,郁千诗复归主殿,至此天罗峰沉寂,只剩下鸟鸣。
另一端,厉蕴丹的飞剑踏过万水千山,破开层层烟云,终是循着灵魂深处的悸动来到了一处山庄中。她自云端往下,发现山庄名为“念丹”,它坐落在一座峰上,门中有习武的弟子数百,仆从几十。
主屋之中,有袅袅药香传出,有呜呜哭声蔓延。她心头一紧,踩着飞剑加速进入山庄,听着习武弟子一声声暴喝“是谁”——她踩着飞剑浮空在上,威压稍稍弥漫,顿时压制得他们不敢动弹。
仆人瞪大了眼,弟子苍白了脸,厉蕴丹自飞剑上走下,匆匆与一众定格的弟子擦肩而过,推开房门进入主屋,又迎来了两声怒喝“是谁”。
厉蕴丹:“是我。”
几十年已过,她面貌依旧。而距离她十步外的两个妹妹已经长大,初见她是先是疑惑,再是震惊,最后涌出了眼泪。
“姐姐!”
“阿姐!”
儿时的记忆翻涌而出,她们想起凌空飞行的快活,想起阿姐温暖的怀抱,以及给予她们的庇护,不禁泪如雨下,却还矜持地站在原地,不敢与她相拥。
“小丹……”阿曼的声音。
“小丹回来了?”厉正阳回光返照。
厉蕴丹抬眼,就见两个妹妹膝下已有幼儿……不,应该说房中的人半点不少。依她观察,两个中年男子应是“妹夫”,身边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应是她的外甥和外甥女。也对,她离开至今已几十年,对凡人来说是大半生。
两个妹妹早已成家,有了各自的幸福,而她的父母也享受到了子孙绕膝的晚年生活,可谓是再无遗憾了。若是真有遗憾,那也是——
厉蕴丹撩起珠帘和细纱,坐在二人床边。几十年已过,阿曼夫妇虽无病痛,但寿命已走到了尽头,他们不愿服用延寿丹,便只能在生命耗尽时死去。
如今,他们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大抵是相爱一生感动了天地,哪怕是生命最末的阶段,他们也是一起走完最后的路程,面对死亡。
从头到尾,他们只用了她给的回春丹;从始至终,他们都初心不变,说到做到,连到死都是给她上了一课,告诉她人性之美究竟能美好到什么地步?
第一次,厉蕴丹觉得眼眶酸涩发胀:“阿爹、阿娘。”
阿曼笑了,她抬手抚上她的脸:“我的小丹回家了!正阳,你快看啊,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不过,瘦咯!”
厉正阳笑着牵住阿曼的手,看向厉蕴丹的眼神却在逐渐模糊:“小丹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你快坐下,阿爹给你做红烧肉吃。”
“嗯……”厉蕴丹握住他们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的两个妹妹,成家了……”
“小丹,我们永远……”
最后的话没有说完,可爱是一种能传递的情绪,她已经感受到了。伴着屋中人的哭声和呼唤,厉蕴丹看着笑着离开的父母,只觉得短暂即是永恒,他们在她心中永生。
死亡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她想,她会与他们在每一个轮回再遇,只要她与日月同在。
“来世再见,爹、娘。”
第220章 大道至真(25)
生同衾死同穴,十八相识,百岁终老。道一句此生无憾,许一诺来世再见,他们执子之手,于黄泉路上渐行渐远,留她在长明灯前孑然独立,听耳畔哭声,思虑万千。
阿妹告诉她:“自当年一别,爹娘就说阿姐再无归期,却对我们说阿姐总会回来。他们只当小儿年幼不记事,等长大便会忘了,殊不知我们姊妹记性好,只消他们在除夕多摆上一双碗筷,我们就知道是给阿姐准备的。”
可惜,年复一年,阿姐未归。
等念丹山庄建起,等爹娘广招弟子,等她们长大成家,几十年光景历历在目,却独独缺了她在身旁。
小阿妹道:“我们十八岁那年,爹娘把我们叫到身边,给了阿姐留下的驻颜丹和延寿丹,以期我们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阿妹:“可在爹娘膝下长大,我们怎会看重美貌与长寿?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们二人都没用这些,我们又怎会用?”
明明身边还有丈夫子女,她们却道“没有外人”。少顷,阿妹转入内室捧出一个檀木盒子,她当着厉蕴丹的面打开,便见里头放着两姊妹幼时的玩具,她拿刀给她们刻的木马麻雀,以及她赠予阿曼夫妇、如今却被推到木盒角落的丹药。
驻颜丹与延寿丹,这随便拿出一颗就能引得修士争破头的丹药,在两姐妹眼里什么都不是。光从盒内之物摆放的主次看,要不是这两瓶药是她所赠,或许早被她们扔了。
小阿妹:“阿姐,这两瓶丹药既从你那头来,你便带回去吧。凡人福薄,担不起这些,留下反而会招来腥风血雨。”
兜兜转转,两瓶丹药竟还是回到了她手里。一时间,厉蕴丹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是她狭隘了。
常年身居上位,她一直以为对凡人来讲,青春与长寿是他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会不择手段。她作为帝皇,尚不能摆脱长生的诱惑,可偏偏两个小她许多的妹妹不吃这套,在继阿曼夫妇走后又给她上了一课。
并不是每个人都贪婪无度,若一个人精神富足,物质对他的诱惑就是“无”。
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生死,若人生的小家得以圆满,无需青春维系,不用长寿相守,点到即止亦是“无憾”。
修士以为凡人的种种,何尝不是另一种短视?修士以为大道圆融即是人生至高境界,又焉知凡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另一种“道”的殊途同归?
一切只是她以为,是她着了相,是她想当然。
现如今,厉蕴丹接过药像是接过了洗礼,譬如佛祖拈花一笑,她握住药瓶缓缓笑开,目中情绪清澈证心:“我知道了。”
“我会带走。”
阿曼夫妇一家子是她的贵人,他们从不要求她改变,可他们的言行举止却隐晦地影响了她良多。若在以往,她会随意将后世的科技图纸交给炼器师么?不计后果,不问对错,不讨代价,就这么给了?不可能。
是以,不知不觉间,她其实也变得相信他人了。
厉蕴丹:“只是,既然来了,我不急着回去。阿妹,就让我这不称职的长姐送爹娘最后一程吧。”
两姐妹闻言落下泪来:“……好。”
“阿姐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她们唯恐她的未归成为二老的遗憾,不想她竟会从天上下凡,几乎做到了她能做的。对此,两姐妹自是感激居多,哪会有什么不满。
于是,厉蕴丹守灵七日,亲自扶棺,待在凡间道士的唱诵中将二老的棺木下入黄土,她看着黄土一把把掩盖棺木,看着纸钱漫天飞舞——
刹那灵觉乍现,她“看到”奈何桥边的厉正阳背负大剑,正抱着阿曼在花海转圈。他们从苍苍白发的老者又变成了少年少女,只是相伴一生,他们眼中的彼此可没有皮囊,而是始终如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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