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昭收回视线,腰背挺直站在坛上。
他们都未能注意到另一边公孙无落藏于人群。
一声银铃响后,越仙儿开始了舞步。
她身段好,舞步从来都是轻巧灵动,但兴许是这身华服实在沉重,这一次她舞得端庄很多。
只是舞步再端庄又如何,那如丝媚眼抛向祭坛下,任谁看了都觉得好像置身花楼看花魁跳舞。
邵昭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后,便发觉了变化。
今日兴许是注定要下雷雨,祭祀不到一半,天空就已经电闪雷鸣。
好事者在台下大喊:“这是神明震怒的声音啊!”
邵昭:这是智商消失的声音啊!
被叶问背起来勉强能看见祭坛的丁苓翻个白眼道:“有病,这天不管谁上去都得打雷闪电!”
叶问托着她把她往上掂了掂,听她吐槽无奈地摇头。
邵昭能感觉到的却不止这一点。
她皱眉低头去看,能感觉到祭坛的地面在震颤。
坛顶的铃声还在响,每一声都如银丝细线,从坛顶倾泻。那不是召唤神明,是在牵引邵昭,要把她拖去哪里。
身躯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想要抬脚上前,邵昭抬头去看,越仙儿跳舞的身姿恍然和另一个身形相重合。
银制的面具和越仙儿的脸轮番变幻,最终天空落下了第一滴雨水,落在越仙儿的脸上。
在邵昭眼里,却是顺着银制面具一路往下,像一滴眼泪。
“啊!!!”
越仙儿的尖叫声冲破了这场幻觉,坛顶上原本端庄的请神舞终止,所有人伸长脑袋去看,只见越仙儿惊恐地提着裙摆跑下坛顶。
而坛顶上,是一团逐渐凝出人形的紫黑色雾岚。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越仙儿被华服绊了一跤,摔在邵昭的面前。她抬头去看,邵昭却没有看她,皱眉紧紧盯着坛顶的方向。
祭坛下的华枞看着坛顶,叹气低声道:“果然把她逼出来了。”
他要转头和莫兰行说些什么,一转过去,人却早就没影了。
莫兰行并不参与华枞的计划,华枞要做什么他不管,如果是要杀那个人……他乐意至极。
但在他眼里,更担心邵昭的安全。
那个人留给他的印象属实与仁慈沾不上边。
雾岚最终显现出原本的人形,坛顶上站着的是身着紫金华服,银饰嵌入血肉之中的女人。
其实那人霜发满头,脸部多处细褶,身形高挑却干瘦,实际应该算是老妇。
但那人眼下嵌着银饰,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往下一看,睥睨感升起,那种天生的威严庄重,来自神明后裔天然的威慑,让人联想不到她已老去,只想屈膝跪拜。
可那也只是对祭坛下的普通民众而言,下面乌压压跪了一片,依旧站立的人里,有华枞,有许长老,另一头的公孙无落,还有祭坛上的莫兰行和邵昭。
没人知道邵昭此时是什么心情。
她浑身僵硬,看见坛顶那人时,没有敬畏,没有好奇,而是从内心撕开恐惧的漩涡,几乎让她整个人陷入里面。
好可怕。这是她心里升起来的第一反应。
想逃。这是第二反应。
然后,全身都火辣辣地疼起来。
她有些支撑不住,下意识往后退去,撞在了赶上来的莫兰行身上。
莫兰行上前把她护在身后,直视坛顶那人。
银铃又响了起来,那人的目光落在邵昭身上,再看莫兰行,威严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瞬困惑。
“看这场景,真是熟悉到让我觉得,好像时间一点都没有动作。”
华枞咳嗽几声,扬手正色道:“祭司大人,得罪了。”
在他的号令下,准备了百年有余的灵药枷锁自祭坛上应运而起捆住前祭司。
灵药枷锁没有实质,药物沿着气爬进前祭司的体内,牢牢地封锁住她的真气经脉。
这就是华枞蛰伏百年,忍着身上咒术研究出来的灵药缚。
前祭司意识不对,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下面的华枞,道:“黄口小儿,你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华枞对她恭谨一礼,不卑不亢:“祭司大人,我是为了您好。”
前祭司厉声道:“放肆,巫修一族乃神子,你又凭什么自以为是!”
众人被这变故震得一愣,一边是医宗宗主,一边是许久不见的巫修祭司,不知该去看哪边才好。
忽然,前祭司猛地转向邵昭这边,哪怕有灵药缚,依然速度奇快。只是也快不过莫兰行,在逼至邵昭眼前时就被巨大的斥力逼退。
邵昭只来得及看见前祭司一双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球。
前祭司在几尺外稳住身形,定睛去看莫兰行的样子。
俊美不似凡人的青年护着身后脸色煞白的少女,同记忆的画面没有任何改变。
“我记得你,四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带走她。”前祭司冷哼一声,诡异地笑道,“剜心的滋味,好受吗?”
莫兰行蓦地沉下脸,邵昭惊异地看他。
什么剜心?
恐怖的熟悉感摄住了邵昭的心魄,让她甚至连一句疑问都说不出口。
当前祭司再度向她伸手,宛如抓住最后生机时,她下意识挥手打开。
“别碰我!”
这句话如一声咒文,公孙无落手中的纸片应声飞去,落在邵昭面前,翻转的过程中,墨渍退去,露出“南境巫修”四个字。
反面也有字,写着“八苦幻境”。
有谁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白光大作,仙乡被罩入浓雾之中!
“阿昭!”
邵昭沉入雾中前,感觉到莫兰行抓住了她的手。
第345章 我对那个人,是一见钟情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佛偈如此说,但南境巫修却将八苦当做封印,南境外围八个村落正是八苦。它们被隔绝在仙乡外,为仙乡展开了隔离外界的屏障。
所以仙乡富饶安乐,人人热情单纯,他们容易因为一件好事待人极好,也容易因为一句坏话愤然不满。巫修一族把他们隔绝成了一张白纸。
而若把巫修的力量切断,南境上空的保护罩收拢后,八苦再也阻隔不住,回到了南境之中。
这是源于每人,却始于巫修的幻境。会先让人尝到甜,再去尝到苦,直视心中最爱和最恨,痛到撕心裂肺,再置身梦境,若这样还能挣扎醒来,那才能超脱。
邵昭醒来时,躺在石英水畔,下半身泡在水里,水流从脚趾缝隙淌过,像在上面披了一层上好的丝绸。
她坐起来转头去看,不远处的花市依然很热闹,只是乐声已经到了尾声,阳光变成了橘色,把人影都拖得长长的。
“糟了,阿嬷又要发火了!”
邵昭暗道,从水中起来抖抖脚,提着裙摆从另一条道跑了。
阿嬷是她的祖母,曾是家族里拥有纯粹道巫血脉的祭司,后来邵昭出生了,就不再是了。
邵昭从小就害怕这个祖母,她向往仙乡,可祖母从不让她去,去也只能躲在石英水畔偷偷地看。
脚丫子上全是泥巴,阿嬷看一眼她,旁边阿姊掩唇笑了起来。
下一秒,荆棘鞭就落在了邵昭身上。
荆棘落在人的皮肤上,就这一下就已经皮开肉绽。
阿嬷丢开鞭子,冷冷地说:“去观神。”
邵昭疼到发抖,也不敢出声,挨了这一下就乖巧地听从号令,走上了那个观神的祭坛。
她戴上面具,划开双手手腕,跪在坛顶祈祷。
阿嬷说她的血脉是族里前所未见最纯粹的,用她的血,一定能唤来道巫,请来神谕。
南境一直靠巫修庇佑,而巫修靠神谕庇佑。
邵昭不懂这个,只知道这世上恐怕神明早就已经消亡了。否则她这样一跪就是十余年,怎么一次也没见过神?
她很讨厌观神,以往早就要跪不住,装晕又或者是哭闹起来。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甚至愿意和从没见过的神明分享见闻。
“我今天在石英水畔遇见了一位公子,他生得特别好看,像个神仙。”她说,“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困惑地抬起脸看像块水晶似的天空。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挠了挠心窝处说:“我觉得,这里好痒。”
今天她一动不动,什么事也没有闹,好好地把观神的过程做了下来,下祭坛时,阿嬷多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很不错。”
邵昭顿住,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为今天不用遭鞭刑而感到欣喜。
她觉得今天碰见了那个小公子真是一件好事,说不准那真是个神仙呢。
可是好运不会持续很久,观神是一回事,阿嬷要她请神时,却要把她全身打得鲜血淋漓。
神明喜欢纯粹的血脉,身上裹着血气才会获得神的垂怜。
那这神也真是变态啊。邵昭抱着自己满是血痕的双肩,蜷在神堂里意识不清地骂了一句。
全身都疼,可是深夜里她又困得发慌,夜半时分,她还在昏迷和清醒里转圜。
神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邵昭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往光照不到的地方滚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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