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一窍不通,殊七抢白:“对,就是大人说的这样。”
闻言,黑白无常对了个眼色。黑无常兴许是觉得这事没什么意思,长叹了一口气,兴致缺缺道:“如果真是,那这人早就离了阴阳道,回到阳界了。”
殊七脸色转了转,大约是为这个当差以来的第一个污点感到不好受。我看了,很想劝他放宽心,死猪不怕开水烫,污着污着就习惯了。
可思忖了一下,我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敢问大人,那人现在何处”
黑无常:“翡翠城集市边的桥上。”
按着黑白无常指的路,我和殊七一路摸进了翡翠城。此时正是夜幕初降,丝绒般的天空缱绻非常,零星的星子好比一颗颗圆润可爱的珍珠,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正是华灯初上,护城河上映着万家灯火,似某位神女粗心掉落的飘带。
翡翠城虽说有着如此响亮的好名字,但事实上不过就是都城附近的小城,胜在风景秀丽,往来便利。时间久了,也成了点气候。
这个小城里居住的人,有晚年想要远离权力中心的大贵之人,也有做着往来生意的大富之人,当然更多的,就是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生活的普通百姓。
我们要找的人,就是这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若要说她与街角卖酒的酒楼小二有什么不同的话,便是她稍微有些姿色。
听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在庄子里这么久,我见过的那些个不愿喝汤的,大多都是有过人之处。在平常人的眼中,这些优势本应该让他们过得更加美满才对。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看过了这么多的人生悲欢,我却渐渐懂了古人口中“平凡是福”的深意。一辈子普普通通,不见得不是好事。
茫茫然想着这些的时候,我正同殊七一前一后地走在翡翠城的长街上。
今日的翡翠城似乎有什么祭典,不算窄的街上,小商小贩分列两边,不少精心打扮的少女结着伴儿,像一只只漂亮的花蝴蝶在货摊边上飞来飞去。
听说远处的护城河边会有烟火表演,因而人群中虽然做什么的都有,但是总体看来,却如从上游流下的河水一般,热闹地往我身后的方向去。
渐渐地,桥越来越近。
越是接近烟火大会的时辰,这街上的人就越少。当我们到达集市尽头的这座桥时,除了偶尔跑过的迟到百姓,已经瞧不见人影了。
这座桥似乎上年头了,在簇新的楼阁对比下,它就像被刻意涂成了灰色。岁月的痕迹沉淀在桥面上,砸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桥栏上的兽首突的突,断的断,参差不齐地延伸着。
水光浮动在桥身上,映衬着一旁连成一片的树荫,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嘭……啪!”
似乎是烟火大会开始了,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整个城池便陷入了一片璀璨的光华中。我被那声音吸引,也不由得转头去看。
烟火拖着尾巴窜上天空,接着突地一下,绽放成了漫天的金花银叶。巨响接二连三,天空成了绚烂的花园。
我半张着口遥望着,火光落在桥下的水中,眼前一片迷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不能说是蓬头垢面,却也绝不能说是衣冠整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从上头的残存的绣样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一件嫁衣,只是这件嫁衣已经面目全非了。
烧焦的痕迹布满她的左边身体,衣裳脸蛋头发,只要是沾上左边,便如同猛地陷入了阴影中,黑沉沉的一片。
因为左边的脸烧成了糊涂的一团,她右边的半边脸就白得格外突兀。大约是真的要出嫁了,她涂了胭脂,抹了朱丹,若是忽略左边混沌的一团黑暗,她此时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楚楚动人。
她站在桥上,双脚微微漂浮,缺了一只鞋的脚泛着诡异的青。
烟火的光芒中,她泪流满面。
一个女鬼晚上站在桥上哭,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景致。有偶尔路过没被阴差接走的鬼魂路过时,都要被她结结实实地吓一大跳。
有头吓掉的,有腿吓折的,有眼珠子吓跑的,总之就是花样百出。
端详了这场闹剧好一会儿,我脸上的青筋越来越多,终于,在她吓漏了一只鬼魂的肚子,淌了一地的瓦青肠子时,我忍无可忍,捋着袖子准备上前。可我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旁的殊七挡了回来。
刚想发问,便见他朝桥上扬了扬下巴,“看。”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埋着头,正快步地走上桥。古老的青砖在她的脚底发出零零碎碎的响声,这声音穿插在烟火的间隙里,忽轻忽重。
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原本岿然不动的女鬼像是陡然被雷击了似的,霍地转过了头。
大约因为她做鬼资历尚浅,她这一转头,转的当真只有头,身体原原本本地站着,头却突然转到了后头,身体和头呈现着活人不可能做出的角度。
我被吓得心头一抖,手心都冒了汗。
那行色匆匆的女子看不到这恐怖的一幕,仍旧低着头,抱紧着手里的包袱,闷头赶路。她沉重的呼吸声似乎近在耳畔。
女鬼的头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地转动,一转眼,几乎转了一圈。左面完全烧焦的脸上,凹陷成一个黑洞的眼窝似乎也在死死地注视那个女人。
就在那女子路过她身后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周身一颤,接着,迟疑地停下脚步,不解地望向了她的方向。在她的眼里,那里应该除了闪动的烟火,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的眼睛却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就像是被人勒紧了脖子。她狠狠地抱紧手里的布包,用力到手上和颈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女鬼就这么扭头站着,用那只残存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忽强忽弱。
“哐。”
女人手中的包袱落了地,包裹在麻布中的瓷质容器垂直地砸在冷硬的桥面上,碎成了狼藉的一片。随着这情景,容器中的东西彻底失去了支撑,在响声中摊了一地。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那风顺着古桥的石阶一路溜上去,白色的粉末如同是被风卷起的波浪,洋洋洒洒地散了漫天。
女鬼抬头,望着浮在半空的白色粉末如同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细若秋霜的粉末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发出点点的荧光,在这忽闪忽闪的荧光中,她左脸的焦痕慢慢慢慢地消失了,白皙的皮肤像是破土的草芽,在她的脸上徐徐地蔓延。
粉末散尽的时候,她仍站在桥上。桥下的河水映着她的影子,红妆霞帔,人美如画。
桥上的女人望着这一切,腿脚一软,瘫在了地上。烟火倒映在她惊恐的眼眸中,鬼魅得如同墓地的萤火。
“桃……桃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桃夭,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青绾。
桃夭是鬼,青绾是人。
她们,曾是一起来到人间的姐妹。
桃夭是妹妹,青绾是姐姐。
原本,她们应该是世上最亲的人。结果,却成了世上最怨的人。
她们的故事,开始于一个叫“狐仙”的游戏。
☆、第七十四章
“狐仙啊狐仙,请显灵吧……是这样吗”
我将视线从桌上那个简陋的狐狸面具上移开,望向了殊七的脸。这个面具是我随便从集市上拿来的,翡翠城里到处是这样的东西,粗糙的表面,不均的染漆,还有漆黑的眼窝。
这个所谓的狐仙,是翡翠城百姓心中的神,我们刚刚看过的那个祭典,好像也是为了他。
这个习俗,似乎是从翡翠城的初代城主那里传下来的。那时候,翡翠城还是个随手搭建的小城,城里满打满算的,也只有几十户的人家。建立翡翠城的城主,听说也是个流寇起家,对牛鬼蛇神什么的,一向嗤之以鼻。
可这样的故事往往都充满了讽刺,而这个讽刺,就将会是故事的最高~潮。传说有一天夜里,城主睡得正香时,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起初他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做梦。
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的瞌睡虫被这声音吓走了一半,这才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这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耳边趴了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说是人,其实也只是团黑色的影子。惨白的狐狸面具在黑暗的空气中呈现病态的青,红色的油彩如同猛兽的利爪。
那人告诉他,他是被狐仙选中的人,可以向狐仙许愿。
一般人听到这话,大多是觉得不靠谱。城主瞧这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心里更是怵得慌。可是,这种事情不细想便罢了,一细想便会觉得是天上砸下的馅饼,都砸到头上了,哪有不吃的道理。于是乎,城主便半信半疑地许下了愿望。
他说,请给我黄金万贯。
第二天,他睡醒的时候,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便深信自己是做了个梦。
将这事抛在脑后的他,闲来无事地带着随从去后山打猎。就在打猎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路经此处的富商。那人带着万贯家财,正在举家搬迁。可这一家人却误食了毒果,死了个干净。万贯家财,全数落到了城主的口袋。
那一晚,得了大笔财产的城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到底昨夜的那人是不是自己的一个梦,如果是梦,那今日的事如何解释如果不是梦,那今日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半夜的时候,原本清醒无比的城主在一阵黑雾中睡过去,半梦半醒中,他又听到那人的声音。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