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流箭从战场某处斜飞过来。黑色的箭杆隐没在黑色的夜空中,而箭簇的利啸也被喊杀声遮掩了。所幸吕蒙的扈从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其中一人极其机警,千钧一发之际挥刀砸中流箭。
流箭略微转向,擦着吕蒙的肩头射过去,扎在辕门的梁柱上,箭尾犹自发出嗡嗡轻颤。
扈从们向吕蒙靠拢几步。有人低声道:“将军,营寨南面江畔,还有几艘小船,我们不如……”
吕蒙扭头看看箭矢,这一刻他心里却想:不知潘璋徐盛那边情形如何?不知陆议那边情形如何?时势变化的太快了,江陵根本来不及应变。但这两路兵力若能做出及时应对,立即遣兵支援……
会不会对当前局势有所裨益?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吕蒙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此时荆州军已经涌入营寨,将营寨中的将士切割为一处处彼此不能相救的小块,然后逐一围拢攻杀。因为营寨本身东西延伸的缘故,对北面攻来的强大力量实无有效抵敌的方式,简直就如瞑目待死一般。
吕蒙身边所剩的将士无不惊骇。
此时还围拢在吕蒙身边的,只有数十名亲信扈从和佐军司马麦泽所部、校尉袁雄所部,加上一些零散聚拢来的将士,合计大概两百人、两匹战马。
吕蒙转过身,看看将士们每个人的面庞,发觉自己大致记得他们姓甚名谁,几乎和他们每个人都攀谈过。这些人还愿跟随自己,都是已经决意死战之人。
他静默片刻,令扈从取出前部大督的印信,将之交给袁雄:“袁校尉,请携此印、策马去往江滩,乘坐小舟与水军船队汇合。待到船队接应上吴侯,请你向吴侯交还此印。就说,此番谋划不成,其罪在我,还望吴侯勿以小挫为念,速还江东,以宁基业。”
顿了顿,他又道:“吴侯大概会问起,日后谁堪承担西线防务重任。还请足下转告吴侯,朱然胆守有余,愚以为可任。”
其实这会儿吴侯身在江陵以北,若袁雄要见吴侯,并不该往江上去。但吕蒙就这么说了,袁雄也就这么领命。
当年吕蒙年少时,因怒而杀人潜逃,是袁雄为他说情,并将吕蒙举荐给了征求年轻俊才的孙讨逆。后来吕蒙的职位渐高,而袁雄才力所限,始终是个校尉。吕蒙平日里待他也毫无特别关照的样子。
直到此时此刻,吕蒙将战马、小舟都给了袁雄,允他往江上脱身,便等若把当年的恩情给还了。
其余将士目视袁雄匆匆离去,依然环绕在吕蒙身边。
而吕蒙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伸手扶住辕门梁柱。
他又静默了会儿,沉声对将士们道:“此战成败得失,殆属天意。此时我等能做的,惟有藉着夜色和江滩地形游斗,竭力拖住江陵之兵,不使他们向北夹攻吴侯。只要吴侯安全,日后自有重整旗鼓的时候……也自然会照顾诸位的家人。请尽力杀敌,不要考虑其它。”
说完,他抽出腰刀,迈步向一段江堤走去。
身边的扈从们连忙小步快跑,跟着吕蒙的步伐,而不少吴军将士也纷纷提起武器,随在吕蒙身边。
作为起自行伍的将帅,吕蒙在士卒中间颇有威望,哪怕此刻,将士们依然不离不弃。说来也怪,站在熟悉的将士们中间,吕蒙便不再多想,也不再忧虑,只剩下一股杀敌的决心。
营寨前头几处松明火把熄灭了,一时看不清楚周边,之间黑夜中隐隐绰绰,不知是江陵旧城的房舍轮廓,还是不断逼近的荆州将士。
忽然间有一名扈从低声道:“荆州人来了!”
剧烈的脚步声和战马铁蹄踏地之声骤然响起,一队荆州人从夜色中行近江堤之下,吕蒙挥刀一指,顿时两方刀剑相搏,杀成一团。
第八百六十四章 刀绞
荆州军杀出城外以后,在吴军大营之中往复横扫蹂躏,耀武扬威。大部分的吴军四散奔走,丢盔卸甲。纷乱的营地间,诸多发石车、冲车、临车等攻城用具被荆州军纵火点燃,仿佛与江津港的大火相呼应。
少量吴军仍在坚持抵抗,他们依托某个营垒、某处高地或者某片江畔的芦苇荡继续战斗,有时与荆州人形成犬牙交错的状态,有时又脱离接触,各自稍稍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津港的火势、营地中的火势都渐渐熄灭。抬头看天,昏沉沉的,星月都掩藏不见,于是整片战场渐渐陷入黑暗。
这种情况下,落单的将士若手持松明火把,很容易遭到暗处敌人的袭击。于是荆州将士不得不收缩队列,渐渐停止了大规模的扫荡。只剩下零星的接触和厮杀。
许许多多江东将士被荆州人一路追击,从江陵城逃到大营,再在大营里狼奔豕突,最后横尸于地。还有很多将士是在营中留守的,他们的体力充沛、甲胄和武器也都完善,却被混乱的奔逃挟裹,莫名其妙地就丧了命。
其实荆州军出城攻营的兵力并不多,可三军气夺之际,吕蒙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没办法组织起部属对抗。
此刻,就在东西约六七里,南北约里许的广阔营地范围内,江东将士的尸体重重叠叠,有时候几乎堵塞道路。污血在地面蜿蜒流淌,再慢慢渗入江滩的沙砾间。
比死者更多的是伤者,他们此起彼伏地哀嚎着。因为荆州军开始收缩队伍,所以战场上也就没人补刀,伤者就只有被痛苦慢慢折磨,直到完全断气。
这样的哀嚎声,配着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使人忍不住生出一股透心的寒意,忍不住哆嗦。
吕蒙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一处江畔洼地,绕过散发着呛鼻血腥和屎尿臭气的尸体。藉着蒹葭的掩护,他试图穿过战场,到营地西面去召集一些残余兵力。
哪怕只能集合三五百人,他就敢再度滋扰江陵城防,牵扯雷远的注意力!
此时跟在吕蒙身后的将士,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此前他们坚持作战,穿行营地各处,不断与荆州军纠缠搏杀,到这时候,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
吕蒙自己也好几次想要累倒在地,他浑身都被汗水、泥水和血水浸透,偶尔向稍远处眺望,又有泪水沿着面庞淌落,渗入破碎的衣甲。
江东方面遣往江陵,直接负责攻城的三万之众,到这时候已死伤殆尽。
除了前期攻城时候预料中的折损,其余都是雷远一手造成的。
从谢旌开始,然后是徐陵、翟丹、审德那几支小部,再接着轮到贺齐和凌统,最后是兵力雄厚而格外训练有素的吕蒙本部。对了,还得加上潘濬临时纠合的数百上千人。
这三万人,不同于吴侯所领的后继兵力,大部分都是多年来一点点培养、训练出的精锐骨干,是江东参与天下争衡的底气所在。现在他们全数崩溃,死伤超乎想象。
而带领这些士卒的将校们,更是孙氏三代数十年纠合的英才,非区区江东一地所能有,现在陆续也都战死了。
吴侯本人还领着五校精兵,身在江陵以北正对着关羽。吕蒙不觉得吴侯能赢。吴侯本人纵然脱身,五校精兵的折损也很难避免,那又是一万人。
进入荆州才几天?就打出了合计四万人的损失,再往后会怎么样,吕蒙没法想象。
往深处想,这不只是四万人的损失,不只是一场战役的失败。更代表了江东在两个战略方向,对曹氏、刘氏两方的图谋全数失败。
从今以后,恐怕这天下间就不会有人再提鼎足之势了,能够争夺天下的,只剩下了曹刘两雄。
今后江东的地位,大概会和凉州的马超、或者辽西公孙氏差不多吧。割据一方,谋一世富贵当不成问题;至于其它,就很难再奢求。
想到这里,吕蒙心如刀绞。
他又不断鼓励自己:一时失败,并不致于无法挽回。这乱世还没有结束,这天下还有变数,只要吴侯和江东文武励精为治,总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所以,继续作战,尽力保障吴侯的安全,无论如何,不能让江陵之兵转向北面。
正这么想着,身侧蒹葭丛中忽然探出一柄长枪。
陪在吕蒙身侧的佐军司马麦泽反应不及,被长枪正正刺入了胸膛。
随着枪尖拔出,麦泽身躯一软,栽倒在齐膝深的水塘里。
另一名扈从立即冲上来,持枪往蒹葭丛中拨打。不料有人抓住了枪柄猛拉,那扈从未及松手,踉跄几步,随即手臂被人抓住用力朝后面拉扯。扈从惊呼一声,便被活生生拖出去了。
吕蒙是极具战场搏杀经验的武将,此前心绪纷乱,没注意到与敌人撞上。这时候他连声喊道:“快抓住他!”
一边喊着,他一边急忙伸手,去抓那扈从的衣服,却只撕下一缕布条,眼睁睁地看着扈从扎手扎脚落入蒹葭对面,被人用刀剑劈砍。
人体撞过芦苇杆子的时候,吕蒙隐约看到了对面情形。人不多,应当是荆州军遣出来扫荡战场的小队。
吕蒙立即拔出腰刀,与几名同伴猛扑过去。
他一把按住那名拉扯扈从手臂的荆州士卒,用腰刀往胸腹间连捅几下。随即又架着这士卒的躯体,挡住了两次长枪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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