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了几步,廊下闪出马良,捧着几卷文书微微躬身。
诸葛亮打趣问道:“又是哪里来的麻烦事?”
他随即转向诸葛乔,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敢打扰父亲的公务。”诸葛乔早就已经习惯继父的忙碌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诫子(上)
冬天快要到了,天色暗得越来越早,飒飒风声从破碎的墙体间掠过,有时候卷起土灰劈头盖脸地洒落,有时候又在背后噼噼啪啪地吹断几根枯枝,引得几个小兽仓皇奔走。随着风,还带来了腐朽的气息。
初平元年时,曹操攻击董军至荥阳,就闻到过这样的气味。上次他出兵关中,经过雒阳,依然闻到这气味。此番经过雒阳,还是这般。虽然建安元年时,刘表曾经出资,使张扬修缮宫室;虽然钟繇仍司隶校尉以后,曾经迁徙关中百姓,再招纳亡叛以充实,可雒阳城太衰败了,曹操随意走动,便经过一处处废墟。
因为沿途都是荒丘碎瓦、断壁残垣,间或还踏到一两具干瘪的骷髅,走路很不方便。曹操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眼看有一片硕大的石质台基还算平整,他直接抬手擦去浮尘,就在这里坐下。
“增周旧,修雒邑,扇巍巍,显翼翼。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是以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能移……”他漫声吟咏着,看了看左右情形。他举手示意道:“那头就是建春门。我当年任雒阳北部尉,官署就在建春门旁。而这里……应当是太傅袁隗的旧宅。当年我和袁本初等人,常常在此地聚会。有一次也不知为何,还被袁太傅骂了一通,哈哈。”
笑了两声,曹操道:“此天子受四海图籍,膺万国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之都会也,总不能一直这么荒废下去。得安排一个人来,负责……”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身边的许褚稍微一动,随即站定。而曹丕解下身上白色的狐皮裘,打算替曹操披上:“天气冷了,父亲请保重。”
这些年来曹操的喜怒愈发不测,而愈来愈有称孤道寡的帝王威风,便是父子之间,也少有此刻这般亲近了。但皮裘端在曹操面前,他只凝视着,却不接过,也不言语。
曹丕担任五官中郎将、副丞相五年了,出镇关中统领百万军民也有三年,素日里颇有威严。但此刻身在曹操面前,他依然是个谨小慎微的儿子,面上带着三分尴尬,更有七分畏惧,捧着皮裘的姿态不变,额头上却瞬间沁出了细汗。
“这皮裘很好,纯白而有毫光,很珍贵。”过了一会儿,曹操才探手去摸一摸:“古人所谓集腋成裘,说得就是这样的裘衣吧?”
“北地所产皮毛甚多,倒也不算特别珍贵。父亲若是喜欢,我令人专门进献一批到邺城。”
“那倒也不必。”曹操慢吞吞地起身:“身上不冷,但是屁股冷!拿来垫一下!”
曹丕连忙将皮裘展开,铺在台基上。
曹操坐在上头,扭了扭身子,露出舒适的表情:“子桓,你也坐。”
“是。”
曹丕选了片略低矮些的墙基坐下。
身上舒服了,可曹操没了怀念旧事的兴致,他怏怏地想了想,另起了一个话头:
“我就任魏公的时候,许都那边的公卿百官投效了一大批。但还有一些人愚忠于汉室,脑子拐不过弯来,这两年背地里的小动作反而越来越多。年初时我偶发病困,结果各地就迭起变故,不是这个郡县起事,便是那个臣僚谋反……所以我才假作久病不愈,还传了密信给你和子文,让你们配合行事,以促使乱臣贼子主动跳出来,好杀尽彼等,以绝后患。”
“此所谓‘引蛇出洞’也,父亲高明。”
“高明自然是高明的。”曹操矜持地一笑,随即脸色又沉了下来:“只是,引出的蛇虫未免太多了些!许都这边,本想试探下公卿百官,结果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害得我的长史王必身亡!王必是我披荆棘时的旧吏,忠能勤事,心如铁石,乃国之良吏也……就这么死了!”
负责许都那边的是曹彰。在曹丕看来,正是因为曹彰的反应不够快捷,才导致乱贼一度纠集起上千人的规模攻打王必的军营,使王必受了重伤,不久后病逝。哪怕曹彰后来大开杀戒,也掩盖不了初时应对的失策。
这挺好,王必死得值得。
虽然如此想,但曹丕面上并无表现,反而更显哀戚。
曹操喘了几口气,继续道:“长安这边,也一样,一点都不让人消停!本想试试侯选、程银、张横、马玩那几个……结果现在呢?惹出了多大的事?”
曹丕噗通一声跪地:“父亲!”
曹操断喝:“起来!”
近几年来,颇有臣下在曹操面前称颂曹丕,说五官中郎将仁厚爱人、忠孝可嘉什么的。可曹操难道是傻子?他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曹丕、曹植,乃至曹彰,这几个孩儿啊,个个都是聪明人,个个都已经锤炼出了心机。这世道,孩儿若刘景升之子,蠢若豚犬固然不行,可全都聪明到这份上,也叫人有些……唉,不知该说什么好。
便如子桓,当年跟着自己东征西讨,跟着自己学剑术、学骑马的时候多么可爱?可现在呢,瞧这副虚伪的样子,他想骗谁?骗我吗?我恨不得当场拆穿他,狠狠地叱骂他,让他滚。
可又不行。
樊阿说了,我的身体着实不如往日。从今往后一定要制怒,万万不能放纵情绪,否则一旦头风再起,恐怕药石难救。
想到这里,曹操又有点压不住恚怒。
他居然当着我,魏公曹操的面,说药石难救!这厮和他的师父华佗一般,都是个不通人情的傻子。华佗那个傻子实在惹人厌烦,所以被我杀了。樊阿杀不得,这样的良医,实在没处找去,且忍一忍。
“子桓,我不是怪你。”曹操稍稍平缓气息:“刘备是天下英雄,而马超是条疯狗,他们的所作所为出乎预料,那也没什么。”
曹丕几乎要淌下泪来。
“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刘备、马超,都会迫不及待地杀到?为什么他们会作如此反应?”
第七百七十八章 诫子(下)
首要的原因,自然过去的两年间,曹操诸子各掌重权,全都有意于嗣子的地位,于是彼此争竞不断,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曹氏政权范围内暗潮汹涌,境外的敌手更日夜盯着,都觉得这是可乘之机。
次要的原因,则是曹丕举措失当。
此番曹操有意渲染自己病重的消息,让身在长安的曹丕配合行事。曹丕与亲信商议过后,选择挥军东向,留下阎行督领侯选、程银、张横、马玩等人留守长安。本来此举造成的影响,应当与曹彰在雒阳的所作所为类似,无非诱出几个跳梁小丑。然而,局势却迅速失控,迅速败坏到了曹丕根本没法维持,而迫使曹操亲自起兵来援的程度。
曹丕再度跪在了地上。
好在周边除了许褚以外并无他人,否则到了明日,又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言碎语。
“心里明白就好,别跪了,别跪了。子建至少还能好好说话,你动不动跪倒,算什么事?徒然使人看着心烦。”曹操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不怪你!”
“当年袁绍使三子分据各州,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卜,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败之诫,下思逐兔分定之义。若其不改,祸始此矣。而袁绍回答说,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后来袁绍病亡,诸子彼此纷争不休,一一败死于我手。故而天下人多有非议袁绍此举者。也正因为有袁绍的前车之鉴,我近年来使你和子建、子文各执重权,也有许多人上书苦谏,力陈不可。但我要偏偏力排众议而行……”
曹操喘了几口气,大声喝道:“不是因为我年老昏聩!我有我的道理!”
“请父亲教诲。”
“我戎马半生,数十年鏖战,讨黄巾、破董卓、伐徐州、败袁术、斩吕布、定河北,遂席卷天下大半,渐成霸业。这份霸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也再没有逡巡退让的余地,非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行。然而,想要掌天下之权,也就要受天下之恶、天下之谤,被无数人口诛笔伐。而我则令群下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大力提拔那些能够看清局势的聪明人……这样的人,你和子建身边,也都招揽了不少。但这些人,当真都可信么?忠诚么?”
曹丕稍稍思忖,答道:“我听说,忠于治世易,忠于浊世难。以当前局势来看,主从之间,既有表面上的合作,也有暗中的角力,无非主强臣弱,主弱臣强。”
“说的好!”曹操拍打着墙基,赞了一句。
“乱世之中,能够赤忱事君的人,终究是少数。为人主者最值得依靠的,只有自己。为人主者,要比老虎更凶狠,比狐狸更狡诈,比毒蛇更狠毒!而不是什么孝悌仁厚、文采风流,更不是什么骁勇善战!”
三个词,将三个儿子对外展示的优点全都骂过了,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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