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方向脚步声响,庞统登上城台。
“翼德传来如此重大的消息,成都怎能耽搁。这不,急令我到汉中主持局面……我大前天晚上出发的,火急赶到这里!”
张飞身为右将军、假节、汉中太守,是益州北方战线的负责人。但庞统开口就说自己来主持局面,像是把张飞当成了下属。张飞倒也并不生气,他反倒关心地问道:“大前天晚上?士元,你一路上都不休息的吗?”
从成都到南郑的道路蜿蜒曲折,要翻越重重关隘,按照去年标定的路途,足有一千三百多里。庞统居然只用了三天就赶到,这其中固然要归功于道路修缮的成果,但也可以想象,庞统赶得多么急。这对精力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张飞站得近些,看看庞统明显颧骨突起的面容,愈发担心:“呃……士元,你吃了没有?”
“今天路上吃过两个饼,这会儿不饿。若有热水也拿些来饮。”庞统随口应答。
张飞立即往坡道方向喊了扈从,让他们取水来,又一迭连声道:“再取些食物,要软的!”
庞统道了声谢,在台阶上踞坐下来。大概因为被马鞍磨破了大腿,两条腿分得特别开。他问:“北面有什么新消息?”
张飞往庞统身边落座,接下腰间的皮囊:“士元先喝两口凉水,润润嗓子。”
庞统解开皮囊一闻,顿时翻了个白眼。这哪是水?分明是酒!他也不多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此时范强很是机灵,从扈从手中捧来几分帛书:“军师请看,这便是过去几天里,关中方向传来的消息。”
庞统当场翻阅,而张飞唯恐天色昏暗看不清楚,殷勤地取了火把,为庞统照亮。
翻到第二份的时候,庞统的手一顿,面色一沉。
“马超集兵冀县?他知道了?”
马超的假凉公政权,从来不在曹刘两家的眼中。这个这个政权既没有治理地方的基层体系,也没有完整而运行可靠的中枢,其实质,无非是划了四个郡的地盘,供马超和他的蛮夷部落盟友们就食而已。然而,马超本人确实凶悍绝伦,兼之身具羌胡部族间的庞大号召力,堪为劲敌。
所以此前成都中枢商议应对的时候,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便是不能将这机会让给马超。若给马超抢先一步攻入关中,则他凭借关中资财,招降纳叛勾结异族,转眼就能聚拢起数万乃至十数万的羌胡大军,而将汉中王捆锁在群山之南。
所以身为军师将军的庞统才会这么急着赶到汉中。皆因只有他在,才能针对关中、陇右的种种情形,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
可惜慢了一步。
马超在关中汉家士民当中全无人脉可言,甚至凉州汉家士民也多有厌恶他的。所以,之前有关曹操重病的消息,他完全蒙在鼓里。但曹丕领数万兵东向这样的大事,看来终究瞒不过他。
这可就麻烦了。
范强见庞统皱眉,解释道:“曹丕领兵离开长安两日后,关中诸将里头,又生内讧……”
“是张横,对么?”
张飞和范强都露出钦佩的表情。范强道:“军师高明,正是张横与其他诸人闹翻了。”
昔日马超、韩遂等人在关中聚兵数以十万计,为首渠帅十人,号称关中十将。后来韩遂信了曹丞相的邪,带人火并马超,又挥军南下汉中,结果两年之内,曾经威风赫赫的关中十将分崩离析,韩遂自己身死,只剩下侯选、程银、张横、马玩四人依附于平贼将军阎行。
这四人之中,侯选、程银、马玩三人其实都是河东人,唯独张横资历最老,是凉州本地豪杰、数十年坚持不懈造反作乱的贼头。故而一旦他们得知中原有变、曹丕将要东进夺位,侯选等人想到的或许是且看风色,而张横恐怕立即就会想到,要再次结连马超,重现羌胡大军盘踞关中的盛况。
“张横去投马超了?”庞统问道。
“他与侯选等人作战不利,沿泾水后退,现在屯兵于漆县。”
“马超呢?”
范强嘴拙,说不清楚,于是替庞统翻到再下一份军报:“军师请看。”
庞统看过,冷笑一声:“这厮倒也奸滑。”
原来就在两天前,马超忽然大张旗鼓地声称说,有依附于他的羌胡部民走散到安定郡境内,然后带着数千人进入安定,搜索走失的部民。结果在青石岸一带与安定太守苏则的郡兵对峙起来。
“青石岸?”庞统问道:“就是安定郡治所临泾城西面那个?”
“正是。”
庞统沉吟片刻,徐徐道:“马超领兵越陇而至安定,看似与苏则所部对峙,其实进退自如。若整桩事出于曹操的奸谋,曹丕旋即回军,则他就只是为了找自家走失部民。若关中确实空虚,他随时可以摆脱苏则所部,汇合漆县的张横,联兵攻入关中。侯选、程银、马玩素来都是墙头草,毫无节操可言,马超本人一到,他们很可能倒戈而降,接着马超只需击破阎行,便可以抢在我们之前攻破长安!”
范强忍不住道:“阎行此人,也未必多么忠诚。毕竟这些凉州贼寇彼此分分合合,哪怕有杀父杀子的仇恨也不当回事的,哪有忠诚可言。”
“那可就更麻烦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子午
庞统不再言语。
他将好几份情报摆在面前,俯身一一凝看,时而陷入深思。
城楼上夜风渐起,吹得绢帛欲飞。张飞连忙解下腰间拍髀,压住一幅;又探出臂膀,张开五指,按住两幅。
张飞的体格雄伟如山,臂膀比常人大腿还粗,满脸虬髯根根直立如戟,即便是侧坐着,也像是盘踞着的黑熊,有一股将要扑击噬人的粗豪猛锐之气。但他偏偏又对着庞统举措周全,仿佛士子与师长相对。
因为这样的姿态,近来有许多人在背后抱怨说,张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张飞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他没打算辩解。
说他不恤小人,无非是说张飞对士卒苛暴无恩。可在张飞想来,自己固然容易暴怒,甚至因此殴打士卒,但那根本没有关系,将士们并不会在乎几鞭子或者几拳头。这种乱世,将士们要的是温和善良可亲的将帅么?不是的,将士们要的,是够凶狠,够勇猛,能带他们打胜仗、在乱世中活下去的将帅。
置于爱敬君子……张飞跟着汉中王闯荡南北那么多年了,基本的眼光总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有助于汉中王的大业,他看得很明白。对这样的大才,给予一些格外的尊重,难道不好么?汉中王尚且礼贤下士,我张翼德难道反而不能如此?
此时一名士卒端着食盒上到城头,大概很少见张飞这般情形,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张飞反瞪他们一眼,将要呵斥,又压低声音:“快端过来!”
士卒连忙将食盒摆到庞统面前。
张飞打开看看,食盒里有饼有菜,还有热汤和肉酱,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那士卒下去了。转头见庞统把手头的小扇噼噼啪啪挥动,正想得入神,他犹豫了一下,将食盒的盖子重新盖上。
庞统完全没注意到张飞的殷勤。他眼前只有这些绢帛上的言语,而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则是延续着成都水榭中的盘算。
曹刘两家在建安十七年的大战过后,已保持了三年的大体和平状态。那一场大战,曹氏在江淮、荆襄、汉中三处战场先后投入了将近三十万的兵力,承受了超过十万的损失,堪称是赤壁之后又一次巨大挫败。
而玄德公虽然夺取汉中,获得了大战的胜利,实际上却也胜得惨烈、胜得勉强。己方将士的折损数字逼近三万,一时间,几乎掏空了荆益两州能调动的机动兵力。
兵力的损失终究是数字,而基层、中层有经验的将校损失却令人痛彻心扉庞统与诸葛亮反复盘算过,愈盘算,愈深知那些战死的将校都是玄德公数十年周旋四方所纠合的精锐,非荆益两地所能轻易填补。
所以才会有长达三年的和平。皆因过去三年里,汉中王全力整备诸军,根本没有发起再度北伐的可能。
但一直等下去,又有等下去的忧虑。
曹操占据中原、河北的广袤领地,人丁丰茂。他们的兵力充实,一定比荆益两州更快,更容易。时间拖得越久,北伐一定就越困难。
所以中枢才会对眼前的中原局势如此在意。若曹操果然病重或身死,若他的子嗣们果然开始内讧夺位,这就是上天赐给汉中王的、兴复汉室的绝佳机会!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若生生将之让给了马超,岂不正如古语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
此前中枢一直有疑虑,担心这是曹操的奸计,背后一定有什么图谋。但现在想来,什么样的奸计,能够把关中诸将一起瞒过?又是多大的图谋,能使曹操付出关中动荡、马超挥军东进的代价?
虽然身在汉中,侦知了最新的动向,庞统依然想不透。
想不透,就什么也不做么?
那当然不行。
想个办法去蒙蔽马超,让他退兵回汉阳?这很难。马超性如狼虎,既然出兵,就必得咬下几个血肉才能满足。他不是那么好蒙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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