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都有点傻眼,只有陆树德一脸的幸灾乐祸……从嘉靖三十三年后,就再也没见过大兄揍渊哥了!
“平泉公……”
“父亲,父亲……”陆氏慌慌张张的要去拉陆树声的衣袖。
陆树声虽然年迈,但身子骨真不错,脚下利索的很,手中的捣衣杵已经带着风声挥向钱渊的肩头。
“哎呦!”
冷不丁被拉过来挡箭的陆树德捂着胳膊,“大兄……”
“让开!”
“好嘞。”陆树德用力甩开后面的那双手,然后死死拽住钱渊将其送到虎口边。
钱渊干笑着看着陆树声,“老大人,老大人,听晚辈解释……”
这世上,有资格打钱渊的人真找不出几个,父亲钱锐、母亲谭氏算两个,小舅谭纶是官场中人,叔父钱铮和兄长已然分家,勉强够资格但绝不会动手。
有资格,也敢动手的,只有陆树声了。
姻亲关系,高了两辈分,又是钱渊的老师,从哪个角度都够资格。
钱渊左顾右盼,一帮没义气的,只有诸大绶上来劝了几句,徐渭、杨铨、周诗、冼烔个个都躲得远远的,陈有年甚至站在门外都没进来。
最可恨的就是叔父钱铮,还坐在那喝茶呢!
眼看着捣衣杵就要落下来了,钱渊被逼无奈喊道:“砺庵公!”
一直冷眼旁观的方钝终于踱步过来,笑道:“平泉刚烈,此正是老夫举荐其回京的原因。”
这个老不要脸的货,居然未雨绸缪,找了陆树声来压随园,真不是省油的灯!
第964章 糊弄(上)
西苑。
三月份的北京正是好时光,没有初春的寒意,没有夏天的酷热,几缕微风吹过湖面,垂下的柳条在空中摇摇摆摆。
湖边的凉亭外,十几个太监、宫女恭敬的垂手肃立,为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羡慕嫉妒的看着亭内的那个年轻人……要论媚上,皇宫、西苑这么多太监,还真没谁能和他比。
哗啦啦的一声,隆庆帝将棋子丢回棋罐里,笑道:“围棋不行,象棋不行,现在五子棋也不行……”
钱渊厚着脸皮说:“要不回头下跳棋?”
“哈哈哈,展才你……”隆庆帝笑的前仰后合,“跳棋……好像是你去年送给皇儿的生辰礼吧。”
钱渊脸一点都不红,“太子今年的生辰也快到了,还不知道该送什么呢。”
隆庆帝儿子今年四岁多了,年初改元隆庆,二月十五正式立为太子,虽然现在的詹事府成为翰林官的迁转之阶,但名义上还是辅导太子,其他的詹事府官员都有本职,只有钱渊没有……经常在西苑陪太子,这也是无数官员认为钱渊媚上的一大原因。
“说起生辰礼……”隆庆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据说昨日是陆平泉的寿诞,展才送了什么礼?”
“送了副文徵明的字帖,当年平泉公会试第一,殿试跌出三甲,就是因为字体不佳。”钱渊耷拉着脑袋,“但平泉公也回赠了……”
“回赠?”
“恩,一顿打。”钱渊突然抬起头,“平泉公德高望重,曾掌南北国子监,但并不擅户部事务,再说已年过六旬……”
“咳咳咳。”隆庆帝好笑的打断,“听说了,听说了……今日京中流言,随园中有人暗骂砺庵公行事鬼祟。”
钱渊也忍不住大力咳嗽,干笑道:“不是臣背后说小话,砺庵公也太……”
“除了陆平泉,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对你动手?”隆庆帝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起来,“砺庵公倒是走了步妙棋,不过也不能怪他,六个月税银,少了将近四十万两白银,满朝皆惊,砺庵公都被气得赴下属寿宴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税银锐减,户部最为震动,从户部尚书方钝到左右侍郎黄懋官、陆树声,再到下面的郎中、员外郎无不大伤脑筋。
除了户部,内阁、吏部也是人心浮动,没办法,就这么巧,税银账目入京的前一日,胡应嘉接吏部公文,并且是内阁票拟、陛下亲自批红,得以赴任宁波知府。
大量的官员都将其视为随园的阴谋暗算,但隆庆帝不这么看,因为上一次觐见,他感觉得到,钱渊是有意使陈有年南下接任宁波知府的。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入户部太仓库的税银锐减,但入内承运库的银子可没少!
但这也是隆庆帝疑惑的地方,皇家船队没受什么影响,为什么东南税银锐减至此?
“自古以来,海道便被视为险途,一旦风浪骤起,其势非人力可抗,狂风而来,数十米高的船只也会被打翻,巨浪涌起,船毁人亡实是常见,更别说海上还有海寇来往打劫,甚至会迷失方向。”
隆庆帝点头道:“皇城内书房中,有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内宦笔书的游记,的确非人力可抗,而且福船大都散失,如今出海的船只不能和永乐年间相比。”
“是啊,所以其实送入内承运库的账本银两实际上也有误。”钱渊解释道:“实际去年皇家船队出海贩货,赚取的银两并没有这么多,而是海商仿前年账目,将缺额补足。”
“什么?”隆庆帝大为惊讶,“补足?谁补的?”
“海商……哎,就是靖海伯为首,还有谭七指、毛海峰。”钱渊嗤笑道:“毕竟陛下还没正式下旨开海禁,他们是怕陛下恼了。”
隆庆帝眯着眼想了会儿,“补了多少?”
“不多,约莫两三万两银子吧,刚刚补足。”钱渊压低声音,“也不敢补的太多,怕树大招风,被陛下割肉呢。”
“都有小心思啊!”隆庆帝笑骂了句,“如此说来,去年船队受损?”
“恩,其实这事儿浙江、福建沿海多有人知晓,陛下可使成国公打听一二。”钱渊点头道:“去年六月,海上突起狂风巨浪,仅浙江一地,在此之前不久出海的船只,只有半数得以回还,之后数月,大量海商胆战心惊,不敢出海。”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随园士子周诗,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如今任户部员外郎,杭州钱塘周家,自嘉靖三十六年起就组建船队出海贩货,去年……”
“周诗二伯、四叔、嫡亲二兄均丧生大海……”
隆庆帝叹了口气,“这也是前日为什么点胡应嘉的原因,随园士子大都是东南人氏,展才你又执掌通商事多年,随园士子诸族大都参与海贸,余姚陈家想必也不例外。”
“的确如此。”钱渊点点头,“但臣举荐陈登之出任宁波知府,并无私心,也信得过陈登之不会徇私。”
隆庆帝对这句话很是无所谓,只问:“那胡应嘉南下,税银应能恢复?”
“应该能吧……”
“展才给个准话。”
“或许,可能,也许……”
隆庆帝被气了个倒仰,瞪着钱渊喝道:“朕有意简拔砺庵公入阁!”
“嗯?”钱渊一愣,“砺庵公虽三朝元老,又德高望重,但非翰林出身。”
隆庆帝冷笑道:“砺庵公入阁,户部尚书出缺……”
钱渊哭笑不得的拱拱手,“陛下英明神武,实在让臣佩服佩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呢,信不信朕简拔陆树声上任户部尚书,看你以后怎么办!
隆庆帝笑骂道:“你个孙猴子,也得找个如来佛祖压一压!”
“陛下说的是。”钱渊突然脸色一变,发狠道:“平泉公年过六旬,也该归乡养老了!”
隆庆帝忍俊不禁,板着脸喝道:“朕不许,不仅朕不许,砺庵公甚至高师傅怕都会不许!”
还真以为捏着我的七寸啊……钱渊也只知道隆庆帝这是在开玩笑,陆树声出任户部尚书,加上黄懋官、陈有年、周诗以及东南的孙丕扬、陆一鹏、孙铤、胡应嘉,那户部是朝廷的,还是随园的?
第965章 糊弄(下)
一顿打岔后,钱渊正色道:“胡克柔此人,有理政之能,秉性刚直,在户部时日不长,但通新式账目,而且当年查验红薯事在镇海盘桓数月,对通商流程知之甚深。”
“但税银……怕是短时间难以恢复。”
如果面对的是嘉靖帝,钱渊这些小心思是一览无遗,但隆庆帝……太嫩了。
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打了好几遍的腹稿,钱渊没有先滔滔不绝,而是长叹一声。
“嘉靖三十七年,侯涛山一战,臣诱捕八家海商,砍下首级在码头垒成京观,以此震慑东南商贾。”
“此事朕曾听闻,也曾听端甫细说。”隆庆帝点头道:“据说那八家海商就是百余倭寇袭南都的幕后真凶?”
“的确如此,当时臣也被裹挟其中,所以侯涛山一战,臣以私仇为借口……”钱渊加重语气道:“但其中真意,实为缉私。”
“京观一垒,无人胆敢走私,但至今已有三年,走私再度猖獗。”
“本朝自太祖年间,沿海就有倭寇出没,永乐年间新设金山卫、三江卫以防倭寇,但那时东南也频有走私事。”
“直到正德、嘉靖年间,虽然倭寇日益猖獗,但东南走私已成明目张胆。”
“当年走私,一方面在于朝廷禁海,不许互市,无奈走私,另一方面宁波市舶司太监索贿太重,十税三四,甚至十税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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