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日,随园在沉寂多时之后一朝奋起,轻易的用流言蜚语动摇了高拱和徐阶的联盟,虽然宁波知府易手,虽然东南税银锐减,但气势反而升腾。
最让人关注的是,无论如何,税银锐减是钱渊的一大纰漏,也是一大破绽……但和随园有隙的高拱、徐阶都保持了沉默,至今也没有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钱渊。
朝中重臣中,敢对钱渊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的批驳钱渊的,只有户部尚书方钝,这老头这段时日每天放衙都要来随园,各种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还不能顶嘴……不然,不消片刻,陆树声拎着棍子就要出现了。
方钝面无表情的坐下,看着钱渊殷勤的拿了副碗筷过来,看着徐渭殷勤的斟酒,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轻声道:“老夫今年七十有四,也该致仕了。”
“什么?”徐渭大吃一惊,“砺庵公执掌户部十年,朝中无人能替!”
“你们随园不是选了黄霖原吗?”方钝冷笑道:“不然如何会助其推广红薯、洋芋,甚至还捣鼓出一本《甘薯论》!”
当年黄懋官之所以靠向随园,无非就是为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如今差不多已成定局,方钝甚至都已经默许,他看的很明白,没有随园的支持,户部这摊子谁都扛不起来,就算勉强支撑,怕也会千疮百孔。
钱渊抓了抓发髻,小心翼翼试探道:“砺庵公,陛下许了?”
“尚未向陛下请辞。”方钝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若今日展才依旧虚言矫饰,明日老夫入西苑觐见请辞。”
娘的,这老头是来逼宫的啊!
钱渊和徐渭无奈的对视一眼,心里都打不定主意,虽然从钱渊隐隐透露有开海禁通商之意后,方钝在这件事上始终站在随园这一边,但他始终不能算是随园一党,有的事还真不能说穿。
“商人逐利,无利则不往,有利,纵刀斧加身,亦愿一搏。”方钝轻声道:“出海贩货,不敢说九死一生,但也是风险极大之事,但海商惯走海路,纵然因风浪受损,也不会畏缩不前。”
“风浪而使海商束手,这个理由不够……”
“所以,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是你随园贪了税银?”
“四十万两白银,纵使是当年的严东楼都没这胆子!”
“老夫细细想了几日,忆起去年末,唐荆川、孙文和的那两封奏折。”
随着方钝的抽丝剥茧的话,钱渊和徐渭的脸色慢慢变了。
“必有大户猖獗,走私复起。”方钝抿了口酒,放下筷子,“虽然老夫不知内情,但唐荆川、孙文和奏折中都提到,东南大户走私,或使税银下降。”
“正月里,登之登门拜年,老夫还曾询之,登之搪塞……但老夫怎么也想不到,税银锐减至此。”
“砺庵公……”
方钝挥手打断了徐渭的话,突然盯着钱渊的双眼,“展才不知唐荆川病重?”
钱渊没有回答,只低下头。
“是了,展才必定不知。”方钝叹道:“若是知晓唐荆川病重将死,就不会有那两封奏折了。”
急着说话的徐渭也沉默下来,去年让唐顺之、孙铤上了那两封奏折,是为了提前脱罪……如果知道唐顺之病重将死,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方钝身为三朝元老,先历外任,后为御史,巡抚地方,总理粮储,治理黄泛,是朝中少有的能臣。
嘉靖二十八年,方钝才回京任户部侍郎,从那之后,严嵩、仇鸾、徐阶、李默、高拱,朝中党争酷烈,大九卿中只有两个人屹立不倒,一个是远避西北的兵部尚书杨博,另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方钝。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不低的政治敏感度,有足够出色的眼力,他对随园又如此了解,能比其他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嘉靖三十六年,展才于镇海设市通商,朝中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方钝悠悠道:“展才诱敌深入,甚至使随园大闹六科……最终才以三百根巨木的后手将敌手一扫而空。”
方钝这几日脑子就没停过,反复的复盘过钱渊的手段,这个青年喜欢埋伏笔,喜欢留后手,而且喜欢挖坑……
“唐荆川、孙文和于去年十二月上书朝中,提及东南大户走私,税银缩减,但刻意没有透露税银锐减至此。”方钝叹道:“而税银自去年九月始锐减,难道展才当时不知?”
“展才于东南根基深厚,人脉更是无处不在,若说你不知,老夫能信吗?”
钱渊和徐渭都保持着沉默,的确,早在九月末,他们就知晓了,但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细细探查后以各种手段给走私集团提供便利,甚至私下怂恿。
“所以,留下此事,引而不发,只可能是因为朝争。”方钝重重拍了下桌子,“真是其心可诛!”
第969章 讨价还价
钱渊缓缓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这个面容枯干的老头儿,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如此,对随园有何好处?对我钱展才有何好处?”
这也是方钝没有想通的地方,为什么随园如此执意东南通商事。
“难道砺庵公真以为,是钱某贪了银子?”
“随园虽涉党争,但最恨党争。”
钱渊面无表情的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转头直视方钝双眼,“钱某,俯仰无愧。”
“俯仰无愧……”方钝低低念叨了几句,叹息道:“是华亭还是新郑?”
不等钱渊、徐渭回答,方钝又叹道:“新郑倨傲,喜揽权,但并不贪财,而徐家据闻豪宅美舍……而且新郑姻亲郭中去年末才南下就任绍兴知府,而浙江巡抚……”
钱渊和徐渭对视一眼,还是保持沉默,方钝很轻易的猜对了对手,但却弄错了关键的执行人……没办法,侯汝谅赴任浙江巡抚两年了,他是徐阶一党在浙江的头面人物。
“老夫于嘉靖二十八年回京入户部,先闻夏言弃市,后仇鸾骇死狱中,之后是庚戌之乱,严分宜、徐华亭对其余五部关切备至,唯独不理户部,这个烂摊子……”
“的确是辛苦砺庵公了。”
“日日愁白头发,夜夜难以入眠,直到嘉靖三十六年,东南税银入京,老夫才松了口气。”方钝淡然道:“展才于国实有大功。”
徐渭歪着头打量着方钝,这老头虽然公正无私,又德高望重,但仅从举荐陆树声出任户部侍郎一事上就能看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但展才于东南先有军功,后解朝中用度之窘,回京后却未重回翰林,只在都察院闲住,先帝是想留给今上……”方钝眼中透出希翼神色,“陛下虽两次简拔,但展才如今也只是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
“詹事府任职,却不是翰林官,自天顺以来从无此例,陛下也实在吝啬了点。”
“但这样也好,想必展才也不指望走储相之路,再说了,以你的文采,难道有脸任日讲官,有脸任国子监祭酒、司业?”
钱渊脸色有些发黑,右手用力握着酒盏,“砺庵公不妨直言。”
“既然不走储相路,左春坊左庶子转入六部,勉强够个侍郎,实在不行可转大理寺少卿……”方钝一把抓住钱渊的手,“老夫明日觐见,要么请辞,要么举荐展才转入六部,南下缉私!”
钱渊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仔细查看方钝脸上的神色,突然反问:“前日砺庵公入西苑觐见陛下。”
方钝一愣,难道是陛下说的?
“还真的觐见陛下了!”钱渊也是无语,“难怪陛下提议让钱某南下缉私,原来是砺庵公背后怂恿!”
屋内一片安静,安静的有点让人窒息。
徐渭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嘴角时不时动动,钱渊叹息着盯着方钝,而方钝避开视线,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
“就算陛下许,高新郑也不会干看着。”钱渊勉强收拢神情,解释道:“如今高新郑默然,是想坐山观虎斗,他可以容忍徐华亭夺下通商权,但决不允许随园……”
“若陛下命展才南下缉私……”徐渭补充道:“只怕高新郑要和随园撕破脸了。”
“现在还没撕破脸?”方钝哼了声,“老夫今日就要讨个准话,什么时候能恢复前年税银……时日拖得长了,老夫这辈子都看不到!”
“砺庵公老当益壮……”钱渊随口恭维,上上下下打量着方钝,虽然头发花白,但身强体壮,说话中气十足,七十多的人了,刚才那会儿吃的酒菜比徐渭还多!
历史上的方钝是嘉靖三十六年致仕的,没办法,没有钱渊折腾出来的税银,这烂摊子实在没办法收拾,而按惯例,当时已满七十,是应该致仕了的。
而方钝致仕后……活到隆庆都挂了还没死,一直到万历六年才过世,也就是说在家里养老养了二十二年,身体倍棒!
“不用废话。”方钝丢开刚才的小小尴尬,“镇海何时能恢复前年税银。”
“再无可能。”钱渊正色回复,但同时起身,伸手摁住要暴走的方钝,“砺庵公且听下官解释。”
“恢复前年税银,真的不可能,这两三年,宁海、泉州、厦门先后设市通商。”钱渊解释道:“按计划,接下来几年内,苏松、广东乃至通州都有可能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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