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铮身为通政使,明面上的消息自然是最清楚的,“今日送来的军报?”
俺答数月前南下,蓟门防线全面动摇,蓟门总兵欧阳安、蓟辽总督王忬下狱论罪,只怕难逃一死,后俺答转而向西,再攻宣府,破应州四十多堡。
钱铮叹道:“宣大总督杨顺,宣府巡按御史路楷两人皆严党,只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明边军重镇无非蓟、辽、宣、大。”徐渭摇头道:“今年蓟门、大同遭俺答肆掠,受损颇重,辽东又逢饥荒,如今宣府也……陛下颇为恼怒,今日严分宜请见被拒。”
“拒见分宜,此事隐秘,但华亭不会不知,只怕又蠢蠢欲动。”孙鑨揉了揉眉心,“朝局混乱,展才不肯回京也理所应当。”
钱铮瞥了眼孙鑨,后者的父亲孙升自嘉靖三十五年起复吏部左侍郎,其人地位超然,两任天官李默、吴鹏对其都算客气。
孙升就在三个月前转任南京礼部尚书,在某些人看来,孙升是往前迈了一步,毕竟南京礼部尚书是能直调北京六部尚书,然后就能顺利入阁。
但如今看来,只怕孙升是有意离京避开这政治漩涡……其长子孙鑨,次子孙铤均是随园士子。
“展才暂时不会回京。”徐渭脸上颇有苦楚,“严分宜执政十余载,如今朝中最严重的的问题即是吏治……虽然展才也曾说过,何朝何代,吏治永无清明,但如今实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钱铮和孙鑨都有些茫然,他们听得懂这句话,严分宜贪财举世皆知,在罢斥李默,将吴鹏捧上天官宝座之后,严分宜肆意妄为……在工部捞银子还不满足,手已经伸进了吏部。
去年初京察,严党大获全胜,空出来的位置……严世蕃就差明码标价了,坊间传说,徐阶提拔门生补位,都不得不给严世蕃先送去千两白银。
钱铮和孙鑨茫然的是,这和钱渊回京有什么关系?
徐渭没有打哑谜,接着道:“开海禁通商,为国朝未有之举,实是慎之又慎,展才自嘉靖三十二年游走浙江、苏松等地,便有此念,为此筹谋多年。
如今宁波一府,自唐荆川以下,如宋继祖、孙丕扬、吴成器,多为展才一手调来,驻扎宁波的游击将军杨文甚至就是展才的门人,他又勾连汪五峰,遍邀东南大户出海贩货……
换句话说,无论朝中多少弹劾奏折,侯涛山一战后,宁波全府,尽在展才之手。”
喘了口气,接过孙鑨递来的茶盏抿了口,徐渭加重语气道:“所有出海贩货船只缴纳的税银账目,一式三份,一份存于镇海县衙,一份存于宁波府衙,还有一份送至西苑。
如修缮码头,如平整道路,如发放乡勇饷银,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细致入微。”
徐渭直视钱铮,“都说钱展才好财,但他没有从中贪过一个铜板!”
不等钱铮说些什么,从昨日就在心中权衡此事的徐渭滔滔不绝道:“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展才和胡汝贞于台州密谋平倭良策,定下胡汝贞招抚汪直,展才设市通商……从汪直来降后,胡汝贞北上通州,南去处州,再未入宁波府半步。”
“为何?”
“海贸一通,银钱滚滚而来,甬江已被称为银江,胡汝贞乃严党大员,展才如何会让严党插手海贸诸事?”
“不错,严世蕃贪财,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严党一旦插手,必然大肆敛财。”孙鑨突然间恍然大悟,“所以展才亦不让二十四监插手!”
徐渭点头道:“当年朝中裁撤市舶司,便是太监贪财而起……说起来真是难啊,内有宦官,外有严党,展才实是在夹缝中……非有大魄力者不能为之。”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徐渭说的口干舌燥,孙鑨和钱铮都若有所思。
孙鑨是官宦世家出身,又是绍兴人氏,在随园多听徐渭、钱渊说起海贸,这两年和钱渊也多有书信往来,很容易判断出,如果钱渊此刻回京,那海贸通关这块肥肉……毫无疑问会落到严党口中。
难道指望严党那帮人萧规曹随?
不用做太多,只需要将通关税银上浮到一成半甚至到两成,银钱将滚滚而来,还能私下收取贿赂,将部分商船比例恢复到一成,甚至能索贿,一旦索贿不成,不予出关文书。
能做的手脚太多太多了。
到那时候,东南海商以及汪直能受得了吗?
如若因此惹得倭患再起,罪名难道不会扣在钱渊头上?
孙鑨想的是日后,而钱铮想的却是自己这个如今面目越来越模糊的侄儿。
自己似乎从来都没看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嘉靖三十一年,兄长钱锐,侄儿钱鸿命丧倭寇之手,难道从那时候,钱渊就开始迈上即使如今看来也颇为艰难的道路?
从入京搅动风云,在严嵩、徐阶之间不偏不倚,再到执意南下……似乎这些都在他计划之中。
第620章 吃独食(下)
屋内颇为沉闷,徐渭推开窗户,一阵风吹来,没带来清凉,反而是滚滚热浪,徐渭赶紧闭上半扇窗户,只留了口子通气。
钱铮拿起剪子将发黑的烛线剪去,弱小的烛火一跳,屋内亮了亮,将三人的身影清晰的映射在窗纸扇。
长时间的沉默后,孙鑨轻声问:“文长,如此局势,展才可有对策?”
徐渭苦笑道:“至少严嵩致仕前,展才只怕不会回京。”
呃,徐渭这次说错了。
对于回京的时间点,钱渊有着非常明确的先决条件,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严嵩致仕。
钱铮眉头大皱,“难道是华亭那边……”
钱铮的意思很明显,如今朝中严嵩势大,徐阶苦苦支撑,但一旦严嵩老死,徐阶定然身登首辅之位,难道钱渊指望的是徐阶?
孙鑨咳嗽两声,如今钱渊都和徐阶那边撕破脸了……其他人未必知情,但随园众人都知晓钱渊兵围巡抚衙门捞出汪直一事。
甚至徐渭和孙鑨还知道,钱渊将赵贞吉喻为秦会之,还将其一脚踹飞。
两人对视一眼……呃,好像这事儿没人跟钱铮说过?
“分宜、华亭,不过一丘之貉,好不到哪儿去!”徐渭摇头道:“展才看似长袖善舞,在分宜、华亭之间不偏不倚,简在帝心又勾连裕王,随园内多有人杰,同年间颇有名望,更不要说在东南笼络文武,将胡汝贞都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展才实则多疑。”
“多疑?”
“多疑?”
面对钱铮和孙鑨异口同声的重复,徐渭解释道:“无论分宜,还是华亭,展才都信不过。”
“换句话说,他只信得过……”徐渭伸手画了个圈。
“随园?”孙鑨试探问道。
徐渭点点头,“当然,还有如荆川公、谭子理、孙丕扬等等。”
“何至于此!”钱铮嗤之以鼻,“纵使于少保两袖清风,清廉如斯,吏治还不是一年不如一年!”
“世叔说的不错,论清廉无双,当世只有海刚峰一人,但偏偏此人和展才有隙。”
海瑞如今已经小有名声了,至少浙江、苏松一带的士子都知道这个从教谕升上来的知县。
“展才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设市通商之初,清廉如水却是有必要的。”徐渭解释道:“本朝之初即行海禁,海贸一事,需慎之又慎,一个不好,满盘皆输。”
孙鑨赞同道:“两浙倭患去年才大抵平定,如若主持通商官吏太过贪婪,通商一事很可能会有反复,甚至会引得倭患再起。”
“如今福建倭患正炽,等剿灭倭寇,于福建再择地通商……到那时候,大局已定,即使难免有硕鼠出没,也无碍了。”
“便如初生婴儿,需小心呵护,不得风吹日晒,待得五六岁满地走,无需成人随时在侧。”
“虽展才简在帝心,但无论分宜、华亭麾下,只怕都不会萧规曹随,如此看来,展才将宁波府控于手中,还是有必要的。”
钱铮怔怔的听着徐渭和孙鑨互相补充,好一会儿才找到空隙处插口道:“但……但这实在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孙鑨亦长叹道:“展才持家有道,富庶至此,外人难免以为展才贪财,何人想得到两袖清风呢?”
“所以,在外人眼里,这是块肥肉。”钱铮摇着头道:“如此肥的一块肉,他想一口吞下,连口汤都不留给别人……实在太犯忌讳了!”
的确犯了忌讳,那么多京官,饿的眼睛都发绿,如果通商一事定下,只怕要一拥而上抢着去宁波府发财。
等他们发现位置全都被随园士子占了,还不疯狂往钱渊等人身上泼脏水,抽冷捅刀子都正常。
“平定两浙倭患,论功一石,胡汝贞得三斗,余者得五斗,展才亦能得两斗。”徐渭哼了声,“更别说总督府欲攻伐五峰,展才势压绩溪,一力招抚汪直,设市通商,这块肥肉……他徐华亭也有脸来抢?”
钱铮苦笑几声,“他属意何人?”
“博茂年幼,不够稳重,端甫、虞臣、文长和小侄都位属翰林。”孙鑨缓缓道:“登之、君泽、子京、文和皆有此能,杨、夏、周三人在各地任知县,历练后也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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