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闻礼无语道:“兄长,王二真的贪权图名,就不会让儿子尚公主了!”
“我不管,”孔闻韶直接撂挑子,“祸是你们闯下的,你们自己去解决,我回去筹备明年的春季大祭。”
孔闻礼和庶出弟弟们面面相觑,都对这位大哥感到无语,一天到晚只知道宴饮耍乐,关键时刻总是当缩头乌龟。甚至还嫌祭祀太麻烦,孔家四大祭祀活动,直接分出三个扔给弟弟负责。
孔闻礼说:“不如送贞干去京城,让贞干去求求王二。”
孔贞干,孔闻韶的嫡长子,李东阳的外孙。他跟朱厚照的舅舅之女定了娃娃亲,如今还没有完婚。历史上,张延龄被嘉靖逮捕下狱,孔贞干依旧遵守婚约,迎娶张延龄的女儿,从道德上还真的无法指摘。
至于孔闻韶想许配给王渊的孙女,根本不可能是嫡长子孔贞干之女,毕竟孔贞干也才十一岁。那是个年仅五岁的庶出孙女,硬要说年近及笄,想嫁给王渊的庶子攀亲戚,还硬扯是小皇帝的表妹。
衍圣公本人,也不过才四十岁。
孔闻韶虽然不想管糟烂事,但也没有拒绝弟弟的提议:“那便以拜见未来岳父为名,让干儿去京城走一趟。”
张延龄虽然被杨廷和论罪,查抄了不少产业,但毕竟太皇太后还活着,不能做得太过分。因此,张延龄过得还算滋润,至少不愁吃穿,不像历史上被嘉靖关押十三年再杀掉。
年仅十一岁的孔贞干,就这样被送去京城,拜见准岳父张延龄。其实是以李东阳外孙的身份,跑去王渊那里求情,毕竟王渊也算李东阳的门生。
也不用准备什么,孔氏族人收拾行囊,立即护送孔贞干北上。
这小子刚刚出县城,张璁已经带着手下前往孔庙。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拆老祖宗塑像!”
孔家兄弟吓得连忙出动,就连不喜欢理事的孔闻韶,都慌慌张张带人往孔庙而去。
“快点,快点!”孔氏兄弟一路催促。
轿夫们只能咬牙加速,抬着孔氏兄弟加速飞奔,把这哥儿几个抖得七荤八素。
跑了好一阵,轿夫气喘吁吁说:“二爷,快到了。”
孔闻礼掀开轿帘,果然看到有人挤在孔庙门前,他立即大喊:“落轿,落轿!”
不待轿子停稳,孔闻礼就跳下去,一路狂奔呼喊:“张按台,手下留情!”
张璁只带了几个按察司官吏,又去兖州府借来十多个衙役,此刻被孔家人持械堵在孔庙之外,旁边还有上千百姓闻讯而来看热闹。
张璁冷笑:“尔等竟敢抗旨不遵,难道想谋反吗?”
就如宗室那般,孔氏子孙也越来越多,统称为“圣裔”。
最底层的孔子圣裔,与普通百姓无二,都属于被孔家盘剥的对象。毕竟许多子孙,是从唐宋就传下来的,就算族谱保存完好,但几百年了谁跟谁认亲戚啊?
这些看热闹的千余百姓,至少十分之一姓孔。见张璁要拆他们老祖宗的塑像,这些孔姓小民非但不着急,反而乐呵呵等着主宗吃瘪。
当然,也有一些混得比较好的孔姓,自发加入保护孔庙的队伍,手里拿着各种玩意儿跟张璁对峙。
孔闻礼喘着气奔至,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张……张按台,呼呼,何……呼……何必如此!”
张璁问道:“圣旨孔家没接吗?”
孔闻礼说:“接……接了。”
张璁质问:“孔家胆敢抗旨?”
孔闻礼道:“自是……呼呼……不敢,但……呼……我先喘会儿,跑……跑太急。”
喘了好半天,孔闻韶终于坐轿子来了。
张璁阴阳怪气道:“衍圣公大驾,今日终于有幸相见,公爷比陛下都难见得啊。”
“哪里,哪里,久病卧床,不便见客。”孔闻韶连忙解释。
孔闻礼说:“张按台,拆毁孔圣塑像,此必为奸臣进献谗言所致。请暂时不要拆,孔家自会上疏辩驳,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张璁冷笑:“其一,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如何收回成命?其二,我就是那个进献谗言的奸臣!”
孔家兄弟集体一愣。
随即,孔闻礼大怒:“张秉用,我孔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千方百计陷害!”
张璁面色平静道:“敢问,孔圣塑像,是照着何人模样所造?”
孔闻韶说:“按孔圣画像所造。”
张璁又问:“敢问,孔圣画像又是何人所画?”
孔闻韶说:“出于画圣吴道子之手。”
张璁再问:“敢问,吴道子可是受孔圣所雇,当面照着圣人相貌所画?”
孔闻礼生气道:“孔圣为先秦之人,吴道子是唐代画圣,尔安敢如此编排孔圣!”
张璁也面色愠怒:“泥胎木像,佛家之俗,胡人之风,未尝见于古之典籍。你等枉为圣人之后,竟弃礼法而沾胡习,便是孔圣复生,也要棒喝你等不肖子孙!且那塑像,源于吴道子凭空想象,你们竟把凭空想象的东西,当成圣人祖宗祭拜上百年。真乃数典忘祖之辈也!衍圣公,你敢不敢说,自己的老祖宗孔圣,就长那塑像的模样?”
“我……”孔闻韶有口难言,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张璁不再理孔氏兄弟,转身喊道:“给我拆,胆敢阻拦者,是为抗旨大不敬,可当场格杀。若孔家敢杀戮官差,是为忤逆谋反之罪!还有尔等孔氏子孙,拜一个凭空捏造的塑像,你们就不怕拜错了祖宗吗?”
孔氏子孙面面相觑,阻拦也不是,放行也不是。
张璁亲自带队向前,孔氏子孙纷纷让开,转眼就带人进了孔庙。
“拆!”
一群衙役将孔子塑像推倒,乱斧劈裂,拿回去当柴禾烧。
张璁环视孔氏众人:“我辈之人,炎黄子孙,儒学正宗。不拜偶像,只尊神主,只论本心。偶像者,胡人之陋俗,释家之劣物。岂能弃儒学正道,染那胡人的腥膻味。尔等圣裔,好自为之!”
孔闻韶、孔闻礼兄弟,望着那堆被劈碎的木块,失魂落魄坐在地上不发一言。
偶像,就是人偶、雕像的意思,最开始只有坟里坟外才有。坟里的是陪葬品,坟外的是守墓怪兽或将军,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秦始皇那些大型手办。
传统儒家要这玩意儿来干啥?
儒家,只尊孔子神位。
儒教,才尊孔子塑像。
只要儒家,不要儒教!
第609章 墨家子乎?
曲阜妄称儒家圣地,尼山书院和洙泗书院,从元代一直延续至今,再加上生员名额很足,按理应该进士辈出才对。
可是,终明一朝,曲阜总共只有十六个进士。
从大明开国,到王渊秉政,曲阜仅有七个进士,其中魏家就占三个。更有趣的是,魏氏主宗已经举家搬去济南,不愿留在曲阜跟孔门挨在一起。
剩下的四个进士当中,孟家又占了两个。一个官至布政使,一个官至南京尚书,都死去不到十年时间,孟氏也算曲阜望族。
如此地方望族,偏偏孟家势力,居然无法扩张到村外。
没办法,孟家距离鲁王府只有十多里,距离衍圣公府只有二十里。周边的良田,早被鲁王和孔家占得差不多,连出两位朝廷大员的孟家被堵里头了。
曲阜,胡家庄。
已故南京刑部尚书孟凤的墓前,松柏郁郁葱葱。
其子孟芳结庐守丧,已经足足五年,如今干脆把妻儿接来,就住在父亲的坟墓附近。他在墓前讲学授课,族内子弟纷纷跟从,族人不断朝这边搬迁。历史上,数十年后,这里居然形成孟家林村,把原有的胡家庄村给吞并了。
“兄长,官府派人清田来了!”族弟孟兰奔来相告。
“让他们清田便是。”孟芳微微一笑,继续给族内子弟讲课。
孟兰幸灾乐祸道:“戚通判威风得很,身边跟着一百壮士,皆棉衣长剑,正在与胡家对峙。”
胡家,是胡家庄第一大族,世代依附于鲁王,属于地方豪强势力。
连出两位朝廷大员的孟家,别说影响力不能出村,便是在村内都被胡家给压制。
孟芳奇怪道:“棉衣长剑的壮士?”
孟兰说道:“也不知是何来历,反正那一百壮士,皆着朴素棉衣,个个腰间挂着长剑。他们纪律严明,沉默寡言,若是临阵杀敌,恐怕都能以一当十。”
孟芳起身说:“我去看看。”
孟氏子弟们也不读书了,纷纷放下书本,跟着孟芳一起过去。
只见村口处,胡家的家族武装,正在跟戚贤带来的人对峙。双方似乎谈判破裂,已成剑拔弩张之势,随时可能爆发血腥厮杀。
为啥一个村中豪强,敢聚众阻挠官府?
因为破罐子破摔!
鲁王在运河私设钞关,当然不可能直接派王府侍卫,那就需要地方豪强提供武力。就算朝廷调查,鲁王也能推逃罪责,把黑锅甩给那些豪强就行。
胡家不但出人帮鲁王看守钞关,还在兖州府城有产业,甚至暗中为鲁王搜罗美女。
鲁王案发,已进入三法司复审环节,胡家有十多个族人被下狱审问。说实话,胡家已经离举族流放不远了,现在又被戚贤带人清田,干脆聚集人手胡闹一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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