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嗣宗侃侃而谈,曹翰一时默然。
陆宁笑笑,犯罪成本,这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词,也被自己用在了现在,虽然取消了许多连坐之刑。
但比如贪赃枉法、偷税、非法经营等经济类型犯罪,自也不仅仅是没收非法所得,加刑罚主犯那么简单,其家属,都会受牵连,数额越是巨大,牵连的程度越惨。
如这个案子,十倍罚款,花三娘基本要服一辈子劳役,也还不清罚款。
和过去充为奴,倒也有些类似。
因为,涉及到钱物的经济犯罪,其家属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都享受了许多好处,仅仅刑罚主犯,威慑力度不大,说不定就形成一种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畸形群体。
令其案发后,全家都凄凄惨惨,才是最大的犯罪成本,才真正有威慑力。
不得不说,连坐制度中,实际饱含老祖宗的智慧,只不过,很多时候,都太过火而已。
“好,王主事所言有理。”陆宁看向杨雄,“这便发下海捕公文,缉拿花三娘。”
“文总院,怕是不妥吧?”曹翰蹙眉。
陆宁笑笑,这曹翰,和宋家世交,历史上,好像宋延渥有一个女儿,就嫁给了这曹翰的儿子。
“便是她真藏在国舅府,我也把她揪出来!”陆宁干脆,把话挑明了。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这文总院,是真敢说话。
慕容德业,暗暗挑大拇指。
王嗣宗这才知道,原来,有流言花三娘躲在国舅府?
干咳一声,心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乱说话,把文总院放在了火上烤。
不过天子爷爷圣明,倒也不必太多担心。
曹翰不言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初始还以为这文总院搞不清楚状况,是以提醒他一声,却不想,这家伙却是要做什么直臣,那就随意你了。
……
海捕公文上午刚刚发出,下午的时候,花三娘便来投案。
同样的厅堂,上首坐着陆宁,旁侧坐曹翰,堂下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科主事,王桐和王嗣宗。
录事王赫北,坐在一个角落,这里的笔录,却是要他亲自做了,如果看到什么端倪疑问等等,也可以随时提醒主官,多少有点师爷的意思。
花三娘却是神态倨傲的站在堂下。
现今诉讼,苦主、犯主都不需要跪堂,但如果是罪犯已经伏法,便需跪着了。
旁人以为这花三娘如此有底气,自然是因为国舅府。
但陆宁知道,甘二郎再怎么着,也不会和什么生口贩子来往,那昭阳县主也很贤惠,或许耳根子软,交上了宋延渥夫人这等朋友,但若知道花三娘是什么生口贩子,是绝对会避而远之的。
什么花三娘躲在国舅府或昭阳县主娘家的谣传,不过是拉虎皮扯大旗。
现今看这花三娘,已经有些色厉内荏,或许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有些不妙,但还寄希望于,宋家能保住她夫妻。
“真是冤家路窄,文总院,你要公报私仇么?”花三娘俏脸全是冷笑。
陆宁笑笑:“你畅和楼的账目,虽然乱七八糟,但假以时日,自能清算出你有多少钱物不翼而飞,贿赂官员,可就不是抄家充役那般简单了,数额巨大的话,你这经手人,被砍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花三娘冷笑不语。
陆宁又道:“你若真有几分聪明,想想这段时间的事情,就该知道,我不是恐吓你,你若坦白交代,我答应,给你一条生路。”
说着话,陆宁心里也是一哂,不管前世今生,讯问犯人,这种恐吓都是免不了的。
花三娘兀自冷笑。
陆宁道:“那日,你和渤海郡夫人,一起构陷我冒犯她,我看,你和渤海郡夫人关系匪浅,想来,她得了你许多银钱吧?”
花三娘一呆,怎么也没想到,陆宁会主动提及此事,本来,还正盘算怎么利用这件事呢。
而听陆宁提及渤海郡夫人,更渐渐将脏水往渤海郡夫人头上引,曹翰脸色一变,随之沉声道:“文总院,你和花三娘有私怨?如此,文总院便需要回避此案了!”
陆宁笑笑:“我和花三娘之间,谈不上私怨,杨少卿一切都知。”又道:“花三娘,你可想想我的言语。”做个手势,“来呀,将花三娘暂时收押。”
第二十八章 威逼利诱
丙记的大通铺比之其他店家的大通铺环境卫生要好许多,没那么多跳蚤虱子,通风也不错,不像别的店家阴暗潮湿而且臭烘烘的。但毕竟是大通铺,被褥自然就没那么讲究了,破破烂烂的,墙壁不知道被哪个脚夫涂抹了什么,也清洗不干净,黑乎乎一大片,看着挺恶心的。
花三娘被关在里面一晚上,就变得很憔悴,显然一宿都没睡,外间女狱卒禀告,她甚至站着呆了一宿。
陆宁和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进来的时候,花三娘好像立时精神了,咬着红唇,对陆宁怒目而视。
“比牢房强多了,耗子不见一条,蚊虫不见一只。”王赫北进来就啧啧的,又说:“但今晚就未必了,我看外面草丛里,可不少青蛇。”
本朝律法,没有辅官在场,主审是不许单独提审人犯或单独和人犯见面的,陆宁本来只是想带王嗣宗和慕容德业两个来,但这两个孩子都太实诚了,一些话,一些事,他们做不来。
倒是录事王赫北,快四十岁的人了,平时和同僚相处就很轻浮,中年大叔油嘴滑舌的,上官风评自也不怎么好,但陆宁说什么,他能领会的很快。
现今就是,来之前,陆宁暗示吓唬一下这花三娘,王赫北进屋就用上了蛇虫蚊蚁的招数,女子嘛,最受不得这个。
听王赫北的话,花三娘立时俏脸一白,瞪着陆宁:“还说你不是报私怨?我就不信,大理寺的官人,都听你唆摆,你若今晚放蛇虫进来,我告御状也要搬倒你!”
陆宁笑笑,坐上了女狱卒搬进来的椅子上。
“你以为,你还出得去?”王赫北冷笑,“知道昨日总院大人怎么吩咐的吗?要大家夥儿护卫好你夫君,怕他被人灭口!”
花三娘一怔,随之冷哼道:“他有这等好心?”但俏脸越发阴晴不定。
王赫北也冷笑:“总院大人当然不在意你夫君生死,但案子未完结前,你夫君若莫名其妙死了,总院大人当然要担责,是以,花三娘,现在你夫妇,和总院大人,才是休戚与共呢。”
“让她再想一晚吧!”陆宁起身。
“是,是。”王赫北赔笑,转向花三娘时立时又换了副嘴脸,冷冷道:“今晚,我还可着人在外面帮你驱蛇,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陆宁几人出了大通铺,女狱卒锁门,此时,曹翰正匆匆而来。
“文总院,你提审花三娘,为何不告知本官!”曹翰脸色有些不好看。
陆宁笑笑:“问她些问题而已,言谈语录,过几日,王录事自会整理给你看。”
说完,施施然而去。
王嗣宗和慕容德业都和曹翰拱手告别,王赫北赔笑,“推丞大人,下官会尽快将实录整理出来。”
曹翰脸色铁青,心说文阿大你看看围着你转的这几个人,慕容德业家世显赫不假,但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偏偏又经常走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经常令主官下不了台;王赫北,简直就是个市井小人,做事和青皮无赖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中了举,又甘愿去马楚蛮地做知寨,才得以授从九品小官,他这青皮性格大概和土蛮们很像,在土蛮中名声不错,两年知寨后,就得以迁升回京,本来进了吏部,但却又被退回翰林院,一个月前,被派遣来大理寺,任九品录事,实际上,就是个胥吏头头。
王嗣宗,新科状元,可从他这几天行事就知道了,以后必然处处碰壁,才做官几天?上官之间说话,他就面不改色插嘴,直接对自己“非也!非也!”,拿案例反驳自己言语,脑子生了包一样。
你文阿大,也就和这几号人物厮混吧。
曹翰咬了咬牙,可回头看看女狱卒站两边,那紧紧锁上的大通铺木门,又有些无可奈何,非主审官员,私下更不能和人犯、事主等会面,三年前,这条律令刚实行时,有多少官员被罚俸禄?他可是记忆犹新,而现今,更不是罚俸禄那么简单了。
……
傍晚时分,女牢头来禀告,花三娘要见文总院。
陆宁便又领了王嗣宗、慕容德业、王赫北,却是直接来了中院二楼的地字九号房,令女狱卒将花三娘带来此间,又令人,去传杨雄来。
地字号房都为套房,也就是内寝室外会客的格局,当然,内外两间房都不大,外面的会客室,又可用餐,也就仅仅摆的下一张方桌,几把长椅,和大户人家的会客厅堂,完全两回事。
不过,套房好在有单独的漱洗间,花洒淋浴和冲水木桶,不用去客栈的公众澡堂和厕所。
现今,花洒淋浴和冲水木桶,也不仅仅是东海百行旗下的客栈,在三京,以及大的道府,新兴的豪华客栈,顶级客房,都有所配备。
相应的,这七八个大城市,输水、下水、道路等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催生了许多新行业,以及新兴的工匠、雇工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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