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未作多想,高喊一声“变阵”提着陌刀站到了前列,田珍举刀站在他的右方,敛声劝说道:“你力气已经消竭了,还是退居二线让别人来冲锋吧。”
李嗣业提刀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我之所以站在前列,是让所有向前进攻的将士都看到我的麾旗,让他们的士气不至于低落。现在正是决胜的最后关头,主将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分心,否则就会动摇全军的决心。”
田珍点了点头,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可不可以让我背着你的麾旗,这样旗帜依然在军阵的最前列。”
“不必了,”李嗣业笑道:“我的麾旗,还是由我来背最好。”
“来了!”他双手握着刀柄刀锋直面前方,吐了一口痰说道:“杀完这最后一批,估计没人敢有胆子上前来送死了。”
敌将身后背着长枪朝着他们冲来,却突然腰间抽出短刀,将锐利的刀锋向李嗣业掷出,跟着敌将的五六人同时默契地勒住马匹,将手中的投枪掷出,全部是朝着李嗣业的方向飞来。
李嗣业悍然前冲,站在队列中他无法左右规避,更无法用更灵活的斩马刀法。
“当心!”田珍陡然横扑,抬起手肘在他肩头撞了一记,李嗣业向一侧扑倒,前胸传来阵阵刺痛,他的左肩上被飞枪刺中,山文甲片卡住了枪头,却有一部分刺入了肉中,反倒是胸口这一箭很厉害,整个箭头都嵌入在甲片中,宛如刀片割裂着他的肌肤。
他顾不上去看伤口,回头一看田珍捂住了脸颊,长长的箭矢正戳在右颊上,可能是腮帮被穿透了。田珍竟然丝毫没有叫唤,只怒吼一声飞扑出去,对着那掷枪的五六人连劈带砍。这些人却也逃得飞快,只有一人返身刺枪,枪尖刺中了田珍腹部,却被田珍双手挥刀来了个腰斩!半截身子还骑在马上,上半身喷着鲜血已飞了出去。
李嗣业的左腰上也被刺了一枪,但不构成要害,只是汨汨地流着血。要感谢这身坚固的甲,不然他们两个早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那骑在马上的汉子从背上摸出长枪,朝倒在地上的李嗣业刺来,李嗣业一个翻滚,同时把嵌身上肉里的枪头和箭矢都甩脱了,一把摸起陌刀柄,势大力沉向前挥斩,刀锋与铁枪撞击出飞火流星,震得他虎口隐隐发麻。
这汉子有些能耐,长枪的柄都是铁做的,但从撞击时的手感上看来不是,好像是在枪杆的表层包了一层铁。
对方再次抖枪刺来,李嗣业扬刀格开,以厚重的刀背撞在枪头上,溅起了炽烈的火星。他再次感觉到此人的力道,心中便更有谱了,对方的力量估计差不多,几乎是同一个公斤级,接下来就以击中对方的次数来定输赢,不,这是在定生死。
“来啊!”
此人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枪尖几乎是从头顶砸下来,为了抵住这种攻击,他握着刀杆的中央,向上横举硬生生地挡住了这一击,两条手臂和双腿都震得发麻。他双手再用力向上一撑,这突骑施汉子收回枪,又朝着他狠狠地戳来。
李嗣业侧身避过,猛然向前一冲,膝盖跪在地上往前一个滑铲,举起刀锋从强敌的马腹下面穿过,鲜血和肚肠喷出洒了他满脸,腥臭的血糊使得他无法睁开眼睛。骑在马上的敌将原地下坠,李嗣业闭着眼睛转身回抡,刀锋伴随着咆哮声斩过,也许碰上了阻碍,可能是铁、肉、盔甲、或者是骨头,但这阻碍在他的一力挥击之下,发出惨烈的叫声而逐渐消失。
他伸手一托地面站起来,也不管手上是否有尘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肩膀上的麾旗再度在风中招展。
“战锋队,跳荡营!杀!”
李嗣业提刀前冲,身后跟着排成队列前推的战锋队。
突骑施的大军的颓败之势宛如决堤之水,全线向后撤退奔逃。叶护心惊肉跳,在人群中发出两声脱力的干吼,却被溃败的兵卒簇拥着向后退却。
拨换营的阵列和李嗣业的两营会合在了一起,主动担当起了侧翼掩杀的角色。
赵崇奂朝着他拱了拱手:“李将军,大恩不言谢。”
李嗣业点了点头,此刻不是叙交情的时候,举刀在手中道:”不必讲什么阵形了,敌军战损已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随我冲杀过去扩大战果!”
在纷乱的人群中,阙啜特勤远远地朝他的兄长喊了一声:“军心已乱,败局已定,我先撤退了!“
说罢他被裹挟在亲护军的中央,沿着商道往碎叶镇的方向逃窜,无数的突骑施人尾随在他们的身后,宛如奔走迁徙的羚羊。
叶护扼腕长叹出声,高声喊道:“都跟我入俱兰城!”
(ps:关于死去角色的问题,在设计的剧情中必然要有人死亡,唯一可选的是让哪个角色消失,将领零伤亡的战争会让人感觉失真。所以只能对不起藤牧了。)
第354章 该生不生,该亡不亡
叶护带着麾下骑卒朝着俱兰城方向逃窜,而跑得慢的步卒就变成了可以阻挡唐军攻势的棋子。
段秀实本来安分守几带着骑队保护李嗣业的后方,此刻敌军大溃,他率领轻骑也舍弃了后方阵形追击。多数人都在追讨阙啜特勤的中军,他却注意到了这分兵逃往俱兰城的咄陆叶护。
“骑队,跟我追敌,向南追!别让他入了城!”
可敌军逃命的速度终究是快,段秀实他们所骑的马又是经过长途跋涉驮运货物的马匹,哪里能追得上突骑施人的战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即将奔入城洞。
他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下,高声问道:“谁带了擘张弩!”
“我有!”
一名兵卒快速奔来,从背上解下弓弩和箭矢递给段秀实。段秀实用刀尖抵出卯榫,把弩机向后调整了两格,去掉望山,双腿蹬住弩弓,几乎耗尽了吃奶的力气以腰力上弦。
此刻天色已暗,天边只残存着一丝的昏黄光芒,而这边的星辰也开始显现,他半蹲跪在地上,将弓弩端在眼前稍稍上抬,然后再上抬,再上抬,瞳孔缩成了小点瞄准弩臂,迸声扣发。
羽箭从他的弩中抛向高空,仿佛射入星辰中成为了其中的一颗,但片刻之后那远处狼毛披风的后背突然一歪,趴伏在了马背上。亲护军们惊叫着拥了上去。
“叶护!叶护!”
那叶护应该是被搀扶下了马,在人群的簇拥中进入了城洞中。段秀实颇有些遗憾,在眼下这个可见度下,他无法后穿对方的脖颈,也不知道能不能杀死他。这应该是个重要人物,不过眼下唐军这不足两千人想要攻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
在这星辰点缀的夜色之下,千泉山脉起伏绵延,雪峰笔直挺立,即使有浓雾遮挡,依然无法改变仰视状态下它的雄伟。站在雪峰的视角来看,人类就像是庸庸碌碌不知疲倦的蚂蚁。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人在它的山脚下你追我赶,像是一堆人对另一堆人的追杀,此刻逃跑的与追杀的都毫无章法,反倒与蚂蚁更加像了。
追击的蝼蚁总算停住了脚步,而奔逃的蝼蚁依旧在逃,他们不断舍弃队伍中不堪用的伤兵,掉队者就像垃圾一样被散扔出来,掉得整个路线上都是。
一方获得了胜利,一方兵败惨输,千百年来所有的战争都是这样两种结果。
李嗣业拄着刀当做拐杖,行进在返回的途中,他全身肌肉都感觉撕裂般疼痛,也不知道背上中了几根箭矢,冲锋的过程中被刺了几枪,这身银青色山文甲甲片损坏了不少,需要回去修补更换。
两名亲兵跟上来要搀扶着他走,被李嗣业伸手推拒:“你们自己走,我还能顶得住。”
他们一路返回燕小四所留守的地点,看到一群人萧索地站在草甸的冷风中,地面上摆着两具尸体,啜律趴在上面痛哭流涕。
李嗣业撑着刀走过去,望着地上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竟然死掉了。”
燕小四躬身在旁边叉手道:“史昕夫妇双双中箭,在这荒山野岭之地我们无法止血医治,公主被箭矢射中了心肺,史昕被射中了内脏。”
李嗣业扔倒手中的陌刀坐在了地上,突然感觉到人生的荒谬与可笑,藤牧所带的五百人伤亡殆尽,担当救兵的拨换城四个团折损多半,他的龟兹跳荡营和战锋队也有百余人战死,最终的结果却是唐军要护送的目标,死在了最后的二百里路途上。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干嘛还要用这么多人的命来护他一个人的命,难道人的本质就是做无用功?
他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天底下多数人多数事都是在做无用功,兴建起的宫阙最终会被焚毁倒塌,前人编纂的书籍会被后人焚毁,后来的人找出余烬下残存的篇章,凭着前人事迹与想象力补编全书,结果后来人继续践踏焚烧。
但是他们的死亡守护,不只是为了功勋,还可能是为了别的。
一个刚用木棒扎好乱发的银甲武士叉手蹲在地上,低声对李嗣业劝道:“将军不必自责,全军将士都在尽力杀敌,虽然未能保住史昕可汗,但击溃了突骑施两万余众,此功不可没。就算陛下震怒,也能够功过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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