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以我之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算全是信得过的,也得加以约束,并且得给他们点盼头。”
“云清,你觉得如何约束合适?”韩秀峰追问道。
王乃增沉吟道:“东翁,既然这是皇上交办的差事,那跟皇上求几块内务府的腰牌应该不难。这腰牌求来颁给他们,虽不能轻易示人,但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不能光顾着做官捞钱,也要悉心办理您交办的差事。最好奏请皇上再派个可靠之人来辅佐您,毕竟您现而今这差事得隐秘着操办,将来真要是遇上什么事,至少有个人能为您作证。”
“云清,这差事既然是皇上交办的,志行将来能有什么事?”费二爷不解地问。
“二爷,这件事没您老想的那么简单,且不说东翁要做的事要是被那些腐儒晓得,定会被那帮清流群起而攻之。就是这差事本身,跟礼部和理藩院的职权就有重叠。要知道俄夷之事一向是理藩院办理的,英咪佛等夷之事原本是礼部办理,他们要是晓得东翁也在办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真是,礼部不能得罪,理藩院一样不能得罪。”
“所以说此事不是不可张扬,而是绝不能泄露出去。”
不但一点就透,而且想的面面俱到,韩秀峰觉得每年两千两花的值,不禁笑道:“云清兄,皇上赏了我个记名军机章京,命我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虽无意中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让我成了内阁、翰詹科道甚至各部主事郎中的众矢之的,但也让我活动起来更方便了。你想想,几位军机大臣和那些个‘小军机’本就不待见我,我不去当值谁也不会说啥。而通政司见过我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更不会管我的事,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这倒是,看似有两个差事,其实两头都不会管您。”
“所以我把内宅后头的书肆盘下来了,过两天差人去固安找个工匠来修缮下,再把两边打通。等延聘的通译到了,就让他们去书肆办差。而且外人都以为从这边过不去,想过去得绕一大圈,谁也不会想到后头的书肆竟是我真正的衙署。”
“这个办法好,东翁,原来您早想到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等修缮好,等一切准备妥当,夷情传递到京城可直接送往书肆,一些有关西夷政情、军情、民情的消息都在书肆整理分析,加以验证。甚至可在书肆翻译刊印一些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的书籍,虽说翻译过来不能轻易示人,但我相信早晚能用上。”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与夷务相关的人员今后将全从书肆出入,将来肃顺大人要是找我,皇上要是传召,也可差人去‘厚谊堂’买书。这么一来,一切就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王乃增终于明白韩四为何能在不到四年内做上“小军机”,不只是因为他能干,更因为他看得很远,愿意去做那些别人不愿甚至不屑做的事。
再想到如果洋人真如韩四所说的那样,朝廷总会有一天会正视,到时候定会重用“厚谊堂”的人,王乃增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烧冷灶”,不禁起身道:“东翁,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乃增想跟云启俊等人一道出京,一是去上海、广州和香港等地开开眼界,二来也可帮东翁好好布置一下,免得他们仓促上任不晓得这差事从何办起。”
第五百四十一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彭蕴章不知道韩秀峰有没有参悟透他那晚隐晦的提醒,事实上也不再想甚至顾不上韩秀峰的事,因为相比一个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正五品参议,有太多更大更重要的事要办。
比如琦善竟病死在军中,昨天下午刚收到的六百里加急奏报,皇上命军机处议恤。可琦善死前不但被申斥过多次,甚至早被革了职,究竟赠不赠太子太保或大学士等衔,究竟是依总督例还是以都统例赐恤,包括给个什么谥号,就让人头疼不已。
又比如逃窜至山东连镇的林凤祥、李开芳部,据奏报只剩下不足两千兵,迄今仍未剿灭,一万多八旗绿营官军徒耗粮饷,皇上又命拟旨申斥僧格林沁、胜保……可是赶到军机公房刚坐下来,奏事处就送来一堆奏折,随手翻看了一下,其中竟有三道折子是弹劾韩秀峰的。
坐在对面木炕上的恭亲王奕讠斤,端着茶杯,不无幸灾乐祸地笑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彭大人,您说是不是?”
“让恭王见笑了,早知今日,蕴章那会儿说什么也不会保举这个韩秀峰。”
“彭大人误会了,本王怎会看您的笑话,”奕讠斤放下茶杯走了过来,翻出一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不屑地说:“这个李如宾,什么事都有他!要是没记错,光这个月他就上了七八道折子。”
提到在礼部学习行走的员外郎李如宾,穆荫抬头道:“那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奕讠斤只知道李如宾三天两头上折子,并不认识李如宾,更不想认识那个动不动就上折参奏别人的李如宾,下意识问:“清轩,你认得此人?”
“见过一次,也幸亏只见过一次,不然烦也会被他烦死。”
“有点意思,跟本王说说,这个李如宾为何三天两头上折子,又为何如此烦人。”
“官迷心窍,穷凶极恶。”
“这么说他混得不如意?”
“何止不如意,据说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穆荫想想又笑道:“恭王,我敢断定他这道折子又是帮别人上的,只要给他个仨瓜俩枣,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破罐子破摔?”
“差不多,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有辱斯文。”
奕讠斤放下折子,回到领班军机的木炕上叹道:“这些人也真是的,怎就盯着韩秀峰不放呢,难道真不晓得韩秀峰简在帝心。”
“是啊,他们怎就非得给皇上添堵儿呢!”
彭蕴章岂能听不出他俩的言外之意,戴上老花镜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人家上了折子,我等就得及时呈报皇上,究竟派不派员查实,究竟交不交部议处,奏请皇上圣断。”
穆荫立马拱手道:“彭大人所言极是。”
……
奕讠斤和穆荫摆明了不想因为这事触怒皇上,彭蕴章阅看完最急的几道折子,命军机章京草拟好军机处的意见,又亲自动笔修改了十几处,等军机章京誊写完,将三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连同另外几道奉命草拟的谕旨一起带上,不缓不慢地走出公房,去递牌子求见。
没想到在一个老太监的带领下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一个小太监竟跌跌撞撞地从里面退了出来,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晓得这个擦肩而过的小太监刚挨过揍。
彭蕴章不但意识到皇上心情不好,甚至能想象到皇上气消了之后又会后悔刚才迁怒于小太监的事,到时候十有八九会给刚才那个小太监点赏赐,或给刚才那个小太监派个更好的差事。
正暗叹皇上少年心性,突然听到皇上在里头怒骂:“这个老奴才,气死朕了!真以为朕不会砍他的狗头……”
彭蕴章缓过神,急忙躬身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进来吧,进来说话。”
“臣遵旨。”
彭蕴章跨过门口走进殿里正准备磕拜,赫然发现地上满是摔碎了的茶杯和花瓶瓷片,正暗暗叫苦,皇上突然道:“不用跪了,站着说话。”
“谢皇上。”不用跪瓷片,彭蕴章终于松下口气,恭恭敬敬地躬身拜了拜,这才一桩接着一桩地禀报起公事。
前几桩不出意外的全照准了,当把弹劾韩秀峰的折子呈上时,皇上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难看,随手将刚看了两眼的折子扔远远的,冷冷地说:“朕不看了,你给朕说说。”
彭蕴章定定心神,简明扼要地说:“礼部员外郎李如宾参奏,通政使司参议韩秀峰元年十一月抵京,同月赴吏部投供,次年十二月中旬便掣选上泰州巡检,当月便领凭出京上任,不合需次之常理,似得官不正。”
咸丰心想这是哪年的事儿,阴沉着脸问:“如此说来,这个李如宾弹劾的不只是韩秀峰,还有时任满汉吏部尚书、时任吏部满汉左右侍郎和时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禀皇上,臣以为韩秀峰在京只等了一年就掣选上泰州巡检,的确有些不合常理。不过巡检这缺不比州县官,这些年几乎都是从到部投供的监生中挚选,只有冲繁疲难四项全占了的紧要缺才由督抚题选,或由库大使、闸官或典史等不入流的从九品官中升任。”
“芝麻大点的官,没人瞧得上,掣选上也正常,还得官不正!”咸丰觉得荒唐之极,冷哼了一声,看着地上的折子道:“接着说。”
“翰林院编修虞成桂、翰林院检讨张呈、詹事府左中允罗佩云、内阁中书顾得贤等奏,通政使司参议韩秀峰欺君罔上,竟妄称天子门生……”
咸丰楞了楞,指着地上的折子道:“拿来让朕瞧瞧。”
“遵旨。”彭蕴章急忙走过去捡起奏折,恭恭敬敬地呈上。
咸丰接过翻开看了看,确认全是道听途说,并非韩四亲口所言,冷冷地说:“他们几个虽是风闻奏事,不过朕的确赐过书给韩秀峰,也的确考校过韩秀峰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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