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意味着,刘病已必须放弃一件事。
彻底肯定了孝武之政后,他便绝不可能为巫蛊翻案了!
是孝武皇帝,还是祖父卫太子?刘病已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掖庭令,对不住了……”刘病已心里有些难过,主要是为张贺,老张贺临死前最念念不忘的,还是有朝一日能为卫太子“洗冤”。
改名和正名,对他真正坐稳皇位有极大帮助,刘病已看着眼前的西安侯,真是后悔自己太过谨慎,没有早些召见他。又恨任弘很快就要离开长安远去西域,再见不知是几年之后。
虽然也能通过奏疏联络,但大都护的奏疏能否递到皇帝案几前还是个问题,一些隐秘的话,也无从诉说。
“大将军像座山,不仅压着朕,也压着西安侯啊。”刘病已已不满足于栖身小小缝隙,而期盼活动手脚,一点点拓宽自己的权力。
如此想着,心中更加不舍,但这场谒见终究时间有限,任弘似也不忍就此离开,竟长拜于地,久久不起,刘病已不得不亲自去扶他起来。
岂料在这电光火石间,任弘却将卿士宽袖中,一个不知藏了多久的小锦囊,塞到刘病已手中!
刘病已一惊,没想到任弘居然如此大胆,连忙将锦囊握在拳心,再收入皇袍中,心脏扑通直跳。
瞧瞧大将军把二人逼成什么样了,堂堂天子和名震西域的安西将军,居然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传出去恐为天下笑。
任弘抬起头,对刘病已眨眨眼:
“臣就此拜辞。”
“唯愿陛下及许婕妤、长公主珍重!”
第369章 白雪歌送傅都护归京
本始元年十月底,天气已十分寒冷,敦煌郡效谷县悬泉置,置啬夫徐奉德听到在望楼上眺望的置卒叫嚷,说东边又来了一支队伍。
他离开了火塘边,也一瘸一拐上去瞅了一眼,立刻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是刑徒远徙之人。”
扶他上来的斗食小吏刚到悬泉置几天,诧异道:“彼辈尚在数里外,置啬夫怎知就是刑徒?”
徐奉德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西安侯当年做小吏时,就不会问我这种蠢话。”
他点着远处道:“途经悬泉置去西边的,无非这么几种人,驿骑、使者、军队戍卒、商贾和远迁刑徒。”
“驿骑都是纵马独行,使者则是乘车,车盖竖得老高,还有旌旗,生怕别人不知道;军队和屯田卒动辄数百上千人,隔着十里就能望见大队行进踩出来的扬尘;商贾的队伍里则多有骆驼,因为要携带大批货物,你听到驼铃响了么?”
斗食摇了摇头,徐奉德道:“那便只可能是刑徒远迁之人了,走得还极慢,没有轺车高盖,人数也少,不是成批的刑徒,而是单独被迁徙的官吏啊,看来朝中又有人倒霉了。”
为何要说又呢?去年不是还有一大批贤良文学被远放西域么,路过悬泉置时好多人都走得快变形了,但稀奇的是没人反悔,反而带着种殉道者的必死之心继续前行,这让徐奉德有些佩服。
等来者抵达悬泉置后,果然是几个吏卒,押着一户人家,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白长须,形容憔悴,说话温和,仪态有礼,看得出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徐奉德看出众人又渴又饿,让人端水上来,与押送的吏卒寒暄两句后,又对那中年人拱手:“敢问如何称呼?”
中年人连忙还礼:“黄霸,字次公,淮阳郡阳夏人也。”
很明显的中原口音,徐奉德颔首:“原来是黄公啊!”
反正他没听过。
“黄君过去是当官的罢?这是犯了何事远徙?”徐奉德见他是举家流放,不仅有老妻还有儿孙。
黄霸苦笑:“大罪,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于是徐奉德改向押送的吏卒打听,吏卒早就听说悬泉置是西安侯起家的地方,饭菜还好,想多吃条鱼,简直是有问必答。
“徐啬夫,那黄次公官可不小,丞相长史!只可惜他刚当了一个月,就犯了大罪,非议诏书,毁先帝!”
嘶,这罪名果然很大。
原来在八月初时,刘病已从善如流,按照任弘的提议,下诏颂扬汉武帝,诏曰:
“朕以眇身奉承祖宗,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义,选明将,讨不服,匈奴远遁,平氐、羌、昆明、南越,百蛮乡风,款塞来享;建太学,修郊祀,定正朔,协音律;封泰山,塞宣房,符瑞应,宝鼎出,白麟获。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其议奏。”
大将军霍光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诸侯,又欲开西域伐匈奴,肯定孝武之政便是肯定他,也乐见其成,群臣遂议庙号,定为“世宗”,不但在长安立庙,还要在孝武生前巡视过的几十个郡也立庙世代祭祀。
群臣莫不赞成,可偏偏有人唱了反调,便是这黄霸。
他极力反对,以为武帝对百姓没有恩泽,不能另立庙乐,气得他上司,丞相蔡义带头声讨,给黄霸定了重罪下狱。
“最后被廷尉定了个大逆不道,本来要处死夷三族的,天子开恩赦免,改成全家流放楼兰。”
“放于楼兰啊,真远。”徐奉德摇了摇头,看了眼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黄霸,此人倒夜没有自怨自艾,其妻向置吏借了针和线,默默缝补衣襟上的破洞,而黄霸则将儿孙们召到身边,从行囊里拿出一卷书,竟是在教他们《论语》。
徐奉德见此情形,让斗食给黄家准备饭食时,按照戍卒的标准而非刑徒,再给年纪小的孩子加条咸鱼。
斗食不解:“吃干饭下豆豉即可,为何要加鱼?”
徐奉德瞪了他一眼:“不管犯了何罪,能活着来到这的便不容易,与人善,与己善,哪怕他有罪,那些幼孩何辜?”
就比如说,少时流放敦煌,吃他鸡腿长大的那小家伙,如今不也成了安西将军、西域大都护么?
上个月初任弘西携妻子西去赴任,路过悬泉置,特地来拜见徐奉德,郡守郡尉全跑来谒见,让他倍有面子。
不过虽得了任弘谢礼赠钱,足够他在长安买个大宅子的钱,徐奉德答应让子女去享福,他自己还是愿意留在敦煌做置啬夫。
只是今年督邮拨给悬泉置的钱,比过去更多了,这让他能够将周围的路面好好修修,又募集人力,在贰师泉挖井渠,使之能流到置所来,不用再走老远取水。
而若遇上看着不错的人途经悬泉置,能帮一把是一把。
于是徐奉德亲自端着餐食给黄家,笑道:
“黄君远徙路上也不忘教诲子孙啊。”
黄霸释卷作揖:“惭愧,但朝闻道,夕死可也。”
其实黄霸心里是苦楚的,他能混到今天可不容易。
他最初是阳夏游徼,小小乡官而已,他自幼就学习律令,以做官为志向,只是始终没得到升迁机会,熬到三十岁终于忍不住了,反正家里富裕,索性捐了个官。
没错,就是捐官,从孝景时代开始,便有赀选之任,一些颇有资产的中小地主,渴望地位上的提升,便会向朝廷捐献一定资产,以换取入仕之机。这些捐官者,时人谓之“赀郎”,司马相如便是如此进了长安。
孝武时对匈奴用兵,财政吃紧,捐官就更寻常了,但黄霸才捐得个侍郎谒者不久,便因其兄弟犯罪遭弹劾免职。
但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于是黄霸就又捐了一次官!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
在大汉官僚体系里,赀官被视为路数不正,地位很低,黄霸倒也奇,虽是捐来的官,却格外清廉,执法公平,仁厚爱民,在任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年,终于得到上司察举,从此一点点升迁。
他先后历任河东均输长、河南太守丞,因为刘贺入京路过河南郡,黄霸看不惯昌邑王仆从跋扈,举咎了一番,其性情可见一斑。
本以为得罪皇帝了,岂料这皇帝才做了七十二天就黯然被废,新帝即位后,凡是弹劾进谏过刘贺的都得升官。
黄霸就这样撞了大运,入京为廷尉正,正好赶上查办广川王、淄川王的案件,颇为干练,于是又继续升官,为丞相长史。
寂寂无名五十年,却在半截身子入土时忽然官运亨通起来。但他的好运气就此到头,这一次为武帝议庙号,黄霸的耿直就触了霉头,遂有今日流放。
自己受苦也就罢了,还牵连全家一起远迁,他一路上不忘教儿孙论语孝经,想学着孔子困于陈蔡处事不惊,可心中却不宁静。
自从进入敦煌后,周围越发荒凉,让人深刻感受到,自己是进入异域了,而楼兰更在玉门关外,黄霸已感受到了一丝绝望,此生恐怕要葬身绝域,夜深人静之际,能听到妻子儿女暗暗抽泣,他无比惭愧,甚至生出过自尽的念头。
一根麻绳,拴在置所马棚横梁上,便能结束这一生,但又有些不甘。
黄霸困闷之余,在悬泉置里走动,吏卒甚至都懒得跟着他:自从进了敦煌后,常是阔野千里,编户齐民都集中在县城乡邑,外面只有一些归义羌,再往外则是无人区,蒲类将军西征后,连匈奴都彻底被赶跑,敦煌长城外再无胡骑,黄霸这老吏就算想逃,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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