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下来,韩道铭刚要遣人去问韩谦什么时候会回城,便听到院墙外有脚步声传过来,听到韩谦在院墙大声责怨:
“谁让你将他们带过来的,旁人不知道轻重,不知道背后曲折险恶,你怎么就糊涂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过来吗?”
“大伯爷渡江来劳军,是请了旨的,我又怎能劝阻?”冯缭的声音传过来,似在辩解着什么。
韩道铭心里忐忑一跳,脸色难看的看向廊前的老二韩道昌,韩谦不满冯缭带他们过江来?
韩钧、韩端、陈致庸三个小辈更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等会儿韩谦走进来直接赶他们离开,他们是直接负气而走,而是涎脸说软话?
韩福午后遇到大老爷、二老爷还满肚子的怨气,这时候身子也往后缩了缩,连大气都不敢喘,直觉院子里的空气莫名凝固起来。
不等他们商议什么,便见韩谦一脸阴沉的走进来。
韩谦走到廊前,眼睛扫过院子里站着的韩福等人以及韩道铭他们带过来的其他十余扈随,沉声说道:“都给我出去。”
韩福与其他十余扈随都一脸震惊的朝韩道铭看过去。
“你们先出去。”韩道铭还算镇静,心想韩谦真要行忤逆之事,他们身边就十多个人也阻止不了什么,示意韩福他们先出去。
“安排人守住左右,不得让任何一人靠近院子里,”韩谦吩咐过韩东虎,然后脸色阴沉的请韩道铭他们进入大厅里说话,一副悔之已晚的口气,说道,“大伯、二伯,你们实在不该渡江来啊,冯缭他大意了,也怨我没有跟他说清楚,竟然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韩道铭、韩道昌一脸懵逼,想不明白还能对他们以长辈相待的韩谦怎么会有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我们怎么不该渡江过来?”韩道昌问道。
“待棠邑防线稳固,我就会率水营返回叙州。二伯,你说你们该不该如此兴师动众的渡江过来?”韩谦问道。
“你要回叙州?”韩道铭震惊问道,“为什么?”
他们今天这般“兴师动众”的渡江过来,实际上是以韩谦重回中枢再也不走为前提条件的。
而韩谦倘若在战后率兵马再次退回叙州,想想去年春夏季的广德府,便知道朝中君臣所有对韩谦的猜忌,一旦落到他们的头上,会是何等恐怖的情形?
他们万万没有要到韩谦这次来了,还会回去。
“为什么?”韩钧也不解的惊问道。
他实在不明白,韩谦从今之后,明明兵权在握,又与李知诰再次结成同盟,效力太后麾下,为何要在战后返回叙州那个旮旯之地去?
“为什么?”韩谦看了韩钧说了一眼,说道,“我这是奉太后手诏而来金陵,但战后太后一纸手诏令我返回叙州,我要是胆敢不从,韩家便是灭族之祸!”
“怎么可能?陛下及太后即便猜忌你,但也顾及你在天下臣民之中的声望,除非他们完全不顾大楚社稷的安危。”韩道铭震惊问道。
“陛下猜忌我,你们也是知道的,单凭借这个,陛下是不能直接杀我,更不要说灭我韩家满门,但是倘若韩家有人淫乱宫闱,甚至还生下孽子呢?大伯、二伯你们说这是不是灭族之祸,你们说我有几个胆子不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韩谦沉声问道。
第五百五十四章 绝户计
“怎么可能?”韩道铭下意识觉得韩谦是在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他韩家怎么可能有人犯下淫乱宫闱之祸事,谁会糊涂到这一步,难道府里的俊僮美侍还不够玩的吗?
“你怎么可能知道?”韩钧却无视父亲、叔父看韩谦将信将疑的神色,他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压得椅腿吱呀作响,差点直接将椅腿崩断掉,难以置信的盯住韩谦,没想到韩谦竟然会知道这样的秘密。
韩钧这一问,便仿佛一块巨石,猛然砸中韩道铭、韩道昌、韩端以及陈致庸的心湖。
他们目瞪口呆着的盯住韩钧,韩道铭恨不得端起椅子,兜头兜脑的朝他头上砸过去。
他们这一刻也都明白过来,韩钧淫乱的不是杨元溥的后宫,而是太后,难怪他调离长春宫守值之前有一段时间魂不守舍。
不仅淫乱其事,还生下孽子?!
太后有段日子称病久居长寿宫不见外臣,只是因为有孕在身?
韩道铭、韩道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惊人的消息,恨不得直接将韩钧砸死、毁尸灭迹,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韩端一直羡慕韩钧能在太后跟前当差,没想到韩钧跟太后的关系深入到他以往都不敢想象的地步,脑袋有些卡壳的问韩谦:
“倘若太后能顺利掌权,太后总不可能以此事胁迫你回叙州吧?”
“……”
韩谦扫了韩端一眼,视线又朝韩道铭、韩道昌二人看去,见他们脸色没有因为韩端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而有所缓解,心想他们对朝中斗争的复杂性跟残酷性多少还是有些清醒认识了,但他也不想韩钧、韩端、陈致庸他们这时候抱有什么幻想,要将他们心底最后的防线都彻底的摧毁掉,叹气说道。
“太后要真能掌权,自然不会逼我回叙州,说不定还会重用我,但吕轻侠与李知诰想我回叙州,我却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说太后实质是吕轻侠、李知诰所控制的傀儡?”韩端惊问道。
“唉。”
韩谦拉了一把椅子,多少显得有些心力憔悴的坐下来徐徐说道。
“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与前朝神陵司的关系,你们或许有所耳闻,却未必知道更多的内幕曲折。天佑十二年时,我、冯翊、孔熙荣与李普之子李冲,同时选为陛下身边的侍读,那时便已卷入他们的阴谋之中了,我当时差点死于姚惜水的毒酒之下,所以也知道得更多的一些。这些年来吕轻侠、李普所图所谋,都是确保太后及陛下成为受他们控制的傀儡,达到他们不为外人所知的图谋,但好在陛下、太后并不甘愿沦为受他人操控的傀儡,形势还勉强不算太坏。此外,在荆襄战事以及削藩战事之中,陛下又得沈漾、郑晖、郭亮、周惮、陈景舟等人真心辅佐,而郑榆、郑畅、张潮、张瀚等人也只是暂时借助太后巩固各自的权势,与吕轻侠他们没有长期媾和的基础。我这才能找到机会,几次挫败他们的阴谋,使得陛下一直不受他们的控制,甚至叫李普与吕轻侠彼此生隙,不再成为一体。吕轻侠也一度收敛野心,劝太后放弃干政,叫陛下看似掌握大权,但我还疏忽了,没想到吕轻侠这些人一辈子都在玩阴谋,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失败?一是我没有想到陛下在他们的教唆下,早就失去对我的信任;二是我没有想到李知诰会是吕轻侠的人,李知诰这些年却先骗得李普的信任,之后又骗得陛下的信任,这时候已经成功的将淮西兵权尽握其手。另外还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想到他们见无法控制我,却转头在韩钧身上做文章,而且这还是他们的一石多鸟之计——我得到的消息时,太后已在长春宫秘密生子,而所养之子也已经被吕轻侠秘密转移出去,不知所踪,长春宫里仅仅传出一道消息说是有宫女与一名普通侍卫苟合被杖毙……”
韩端、陈致庸有些难以置信的朝韩道铭看过去,他们所处的层次还不够,所接触到的信息源还很有限,听韩谦所言,如听天书夜谭,难辨真假。
韩道铭仿佛被重锤狠狠的砸中,脸色灰败的坐在那里,他作为太后一系的大臣,对太后身边的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
而韩钧与太后苟合这么久,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甚至在太后有身孕期间还偶尔接见外臣,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这说明要么太后身边的人都是太后的嫡系亲信,要么完全是吕轻侠的人早就控制住太后身边的一切。
韩道昌愣坐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感到丝丝寒意从骨髓深处透上来。
“所养之子既然已经被转移出去,这种事是不是便说不清道不明?”韩端张了半天嘴,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与幻想的迟疑问道。
“这种事哪里需要真凭实据?他们想借陛下的手杀我们,只要确保陛下相信有这事便行,”韩谦苦涩地说道,“而韩钧这段时间不敢到长春宫露面,太后说不定心里早已生怨恨,而太后想着挣脱他们的控制,想要毁灭证据,会不会先想拿我们韩府下手?总之这么大的把柄,被她们抓在手里,她们有太多的玩法了,主动权也尽在她们的手里——你们现在就回金陵去,我等会儿会演一出戏给外人看,大伯、二伯你们不要怪我态度会显得太粗暴!我回叙州后,你们也尽可能不要跟吕轻侠她们起冲突,想来她们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也不会轻易拿这事相要挟……”
韩谦示意冯缭将厅里案上的花瓶摆饰,拿两只过来给他,准备砸一砸。
“你也说了,她们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不会用这事相胁迫,而我们既然已知这事,有了防备,也不会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韩道铭稍敛震惊的神色,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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