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随如何言讲,汝且老实复述,不必讳饰。”
“甄随道:难道是城中男子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一群妇人了不成么?妇人正好,老爷体格甚佳,可先送几名刘聪的妃子出来,睡给汝等看……”
刘曜不禁冷笑道:“这蛮子徒逞口舌之利,必是不敢攻城。”
——甄随说错话了,他提什么刘聪的妃子啊,倘若提刘曜的老娘、媳妇儿,估计骂战效果要好得多。
台产道:“甄随见我城高堞密,防备森严,本便不敢轻率来攻。但恐他只是前军,晋人增援将陆续抵达,尤其若等裴该自长安,或祖逖自洛阳来,则平阳城断然难守!”
刘曜百般筹谋无策,最终只得遣快马前往襄陵,要右车骑将军王腾速速将兵来援。
王腾自然早就已经收到了呼延实的书信,知道刘粲已死,不禁放声大哭。但他终究不象乔泰,未怀死志,只得上奏表态,愿意尊奉新君刘恒。等接到刘曜的指令,王腾不敢怠慢,急忙点集城中兵马,约三千之数,匆匆渡汾来援平阳。
甄随如裴该所言,把探马撒出去很远,因而早便得报,当即转向汾水岸边,以堵截王腾。刘岳趁机开城杀出,与王腾前后夹击,甄随见不能敌,被迫且战且退。王腾渡过汾水后,率军急追,却被甄随杀了一个回马枪,即于阵前刺伤王腾,其军大溃。刘岳见状,急忙来救,保护着王腾逃回了平阳城中。
这一场仗,厮杀了大概半天时间,胡军投入战场的超过万人,乃是晋军的两倍,但最终仍旧狼狈而归。王腾、刘岳禀报刘曜,说由今日之战可以看出几点问题:一,晋军实不足万;二,甄随非但悍勇,且其进退趋避,将兵亦颇有章法。
但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两倍的兵马与晋人野战,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最终计点伤亡数字,可能比晋人还要多得多……王腾乃道:“晋寇挟胜而来,其气甚锐,其势不可当,便我军极盛时,也不过将将拮抗而已。而今屡经丧败,又逢天子、皇……先帝驾崩、刘粲授首之时,军心动摇,士气靡沮,哪怕全师而出,恐怕都不是甄随的对手啊……”
第五十六章 条件优厚
刘岳、王腾败归城内,王腾即对刘曜言讲,说以咱们如今的军心士气,再多兵马也没用,肯定不是晋人的对手。
羊彝在旁边插嘴,道我怎么说来着,打不过啊,就不应该出城与战。
王腾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道:“于今之计,唯有坚守不战,并催促四方勤王兵马来合了。”
所说“四方勤王兵马”,其实平阳郡内残余几县,统共也凑不出五千装备低劣、素质堪虞的乡卒出来了;上党的蘷安隔着崇山峻岭,十天半月的肯定赶不到;因此平阳城能够寄予希望的,恐怕就只剩下了一个石虎。
王腾对刘曜说,即便明知道是饮鸩止渴,无可奈何,亦只能去央告石虎。刘曜万般无耐,即请太尉范隆衔命而出,再去催促石虎,同时派尚书曹恂出城去与甄随相商——你要怎么才肯退兵,开个条件出来吧。
当然啦,这边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条件来,估计甄蛮子所开的口,胡汉君臣必然难以接受,此举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且慢晋人之心。
曹恂乃是刘曜的故交,原本倚若股肱,言听计从,但自从刘均到来之后,嫉妒曹徇,多次在刘曜面前说他坏话,使得刘、曹之间日益疏远。到而今曹恂难免积薪之叹,刘均虽死,却连羊彝、台产都爬自己前头去了。
乃欲逞三寸不烂之舌,劝退甄随,或起码大摇其心,以便重拾刘曜的信任——曹恂便即欣然领命,缒下城去,来见甄随。谁想甄随一开口便是:“要老爷退兵,也成啊,可先将刘聪的尸体送将出来,任老爷斩其首级,归报长安去。”
甄随压根儿就不想退兵,哪怕你开出天高的价码来,甚至于真把刘聪的妃子送出来给他睡,那也没用。他原本还在踌躇平阳难攻,等到跟王腾、刘岳见过一仗,杀得胡兵遗尸上千,胆子立刻就壮了。曹恂未至之时,甄随便已遣快马将捷报送往崇山,请裴该即刻北上应援——
“胡军虽众,却不经战,数万之众,末将视若草芥。唯独平阳城高堞密,末将不擅攻城,还须大都督亲来指挥,才好入城去取刘曜的人头,以及刘聪的烂骨。”
所以当面对曹恂之时,他一张嘴,就是胡汉方面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把先帝的遗骨送给你,让你斩其首级?这特么比直接投降更为耻辱啊,谁肯答应!
曹恂正色道:“将军此言,大是无礼。两国相争,胜负难料,今我上党公将勤王之师,二三日即能抵达城下,未知将军二三日间,可能登城否?今若退去,尚可保不败之绩,我国愿归还司马……贵国孝怀皇帝之骨殖,并割临汾、绛邑与将军……”
甄随大笑道:“临汾、绛邑本便为我所夺,哪还需要汝等归还?至于先帝骨殖,在我看来,不如刘聪首级来得有用。汝等若如此重视死人,也罢,我便求几个活人——可将刘恒、刘曜绑缚了送出城来,老爷即时退兵。”
曹恂见甄随不吃硬的,无可奈何,只得放低姿态,婉言哀恳。谁想到那蛮子软硬全都不吃,最终听得烦了,便下令将曹恂绑缚起来,用布塞了口,押至城下,再使士卒朝上高呼道:
“城中遣此人出来,恳求我家将军退兵,但他不晓得说话,触怒了将军。汝等可别遣人来,品位当在此人之上——什么大丞相、大单于的皆可。”
刘曜又羞又气,几乎当场厥倒,只得装聋作哑,不加理踩——当然啦,这必然会加重挫伤军心、士气。好不容易挨了两天,终于得报——石虎将至!
石虎也是没料到甄随的进兵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主要是平阳以南的胡军基本上兵败如山倒——他才刚抵达永安城下,便接到了刘曜(自然名义上是刘恒)所下的第四道诏旨,生怕晋军先得平阳,急忙催促士卒,兼程赶路。
晁赞献策,就利用被遣来宣诏的太尉范隆,叫开永安城门,羯军入城之后,即将府库及县内大户人家抢掠一空,以充军资,并且还掳掠了近千青壮,协助担负粮草。两日后进入杨县境内,又再如法炮制——不过杨县县城略微偏东一些,石虎乃遣部将郭太别率一军前往蹂躏。
石虎本人则将主力继续南下,随即渡过汾水,抵达平阳城下。他请求入城暂歇,刘曜哪敢放他进来啊,只说晋军又有增援,貌似正在打造攻城器具,相信很快便会发起猛攻——上党公还是先前破晋寇,再入城进谒天子为好啊。
这本在意料之中,石虎不禁冷笑,对左右说:“且待我先破晋人,看刘曜还有什么理由来敷衍我。倘若仍不肯纳我,我便伐其擅立天子之罪,攻夺平阳!”
借口是很好找的,终究刘恒不是正牌的皇太子,则在刘聪驾崩之后,理论上且轮不到他继位呢。刘粲虽死,长幼有序,就应该拥立河间王刘易,或者稍小一二岁的彭城王刘翼、高平王刘悝、济南王刘骥等人,这有好几位成年皇子在呢,哪有直接隔过去立个小孩子的道理?若欲立幼,刘粲之子刘元公貌似也还在生,即便隔过叔叔们立他,都比立刘恒合理啊。
于是率军绕至平阳城西——城东紧邻汾水,不便作为战场——扎下营垒,欲与甄随一较短长。然而侦骑先出,与晋之游骑在两垒之间搏杀,羯军却吃了不小的亏,残余者归来禀报说:“晋骑人皆高大,马皆雄壮,毡笠皮裘,似为凉州之属。其觇其营,中立‘大司马大都督’之锦旗……”
石虎不禁愕然道:“裴先生也到平阳来了么?”左手不受控制地就是略略一哆嗦。
旁边儿晁赞开言道:“裴该远在长安,如何急至平阳啊?恐怕是虚张声势,或彼只将数百精骑来援,未必能领大军……”
石虎撇一撇嘴,道:“或彼欲先料到平阳大乱,于是早离长安,亦未可知……”
妻兄郭荣问道:“将军得无有畏惧裴该之意么?”
石虎“啪”地甩一个响鞭,喝斥道:“岂有此理,我何尝怕过谁来?然而裴先生之智,即便右侯也是忌惮的,且今又独掌关中,才败刘粲二十万兵,岂可不谨慎应对?”想了一想,说不如我亲至阵前,唤裴先生出来打话,趁机探查一下晋人的虚实吧。
……
裴该也是刚到平阳不久。
他此前得到甄随的捷报,说平阳城高而兵弱,只须大都督率军来合,大有机会攻而克之。于是便留五百兵驻守崇山西麓的大营,自将两千精骑及姚弋仲、郭诵所部,北上来与甄随会合。晋军就此膨胀到了将近一万之众。
平阳附近的态势,对晋方绝对有利,一则兵强马壮,又挟战胜之势,而胡军龟缩在城内,四五万众竟不敢再出城一步,士气几乎降到了谷底。而且裴该才刚得报,河东郡内有粮秣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至临汾、绛邑,相信即便打长期围城战,自己也能比刘曜挺得更长久一些。
这些物资,一部分是李容临时征调的,更多则是河东大族们的供输——尤其是距离平阳最近的汾阴薛和闻喜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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