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原长房也知道,这会让那个孩子产生极大的逆反心理,但时局这么艰难,危如累卵,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外人觉得三好家还保有阿波、讃岐、淡路三国之地,堪称死而不僵。唯有亲身处在期间的人才能知道,这地主家的最后一点余粮,实在守得不易。
三好的嫡流现在处于一个很尴尬的情况,家主义继投靠了敌人,家臣们却随着长逸退回了四国。这些面对织田屡战屡败的残兵,占据了许多资源和话语权,令本土支流的人马都很不满意,两边经常借故产生些鸡毛蒜皮的冲突。那些忠诚度不高的外样,也都因三好的连番失利而蠢蠢欲动。
筱原长房竭力地维持住局面,不让任何一条隐患暴露出来变成现实。但他只能当个裱糊匠,治标不治本。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身为支脉的家臣,想要当嫡脉的家,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他现在根本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归根到底还是需要在对外作战上建立声望,而后才有足够的政治资本理清内部矛盾。不过决不能像三人众那样蛮干,一定要找到织田家身上的弱点,才可以予以回击。
虽然是事必躬亲,但以筱原长房的才具,处理日常政务,最多只要花一半心思就足够了。他的右手在状纸上写下“水渠仍归海川村所有,肇事者罚金三贯五百文”的文字,心却早已飞过了濑户内海,对近畿的局势念念不忘。
签下“筱右”(筱原右京进的缩写)之名的同时,他停住了动作,没有继续去拿下一份文书,而是自言自语道:“又到了该去看日向守的时候了。”
……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周围六个小姓,不用吩咐,自动分为三组。两人伏下身去整理放在榻榻米上的文书;两人起立擎着太刀,准备开路;两人上前帮主人整理衣冠发髻。筱原长房治家如治军,向来令出必行,规矩森严,便是如此。
方才所说的“日向守”,不问便知,指的乃是担任此官的三好长逸。此人现在名义上是在城里的菩提寺隐居,不见外客。但筱原长房显然不属于“外客”。
他这个日向守,可与筱原的右京进截然不同。后者乃是三好家私相授予的官途名,与平手汎秀的“监物”一样,不受官方承认,拿到正式场合要被人笑话的。三好长逸的官位却是三好长庆生前替他向朝廷申请的,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从四位下,行日向守”。(“行”字是在位阶高于官职时使用的)
这个牌号比起大友、武田、毛利、上杉、北条等四方豪强大名,也是堪堪相当的。织田信长上洛前纵然是拥有尾美两国,却也远不如他。能让一介家臣居于此位,足以说明当年三好家是何等强势。
但身为高官的三好长逸,此时却在以另一个身份生活。
胜瑞城里,有座临济宗妙心寺派的庙宇,名曰“见性”,山号“龙音”,作为菩提寺,供奉着阿波三好家的列祖列宗。
寺庙建在城里,自然不可能占据太大地盘。而在这本就不大的地盘里,又在角落隔出一间偏厢,供三好长逸“隐居”之用。
总共只有五六坪(约20平方米)的小房子,却派了筱原家的亲信足轻十人看守,作为保护及监视,真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但考虑到此人的身份和才能,胜瑞城的众家臣,都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
筱原长房踏进来的时候,三好长逸正盘腿在地板上打坐,闭着眼睛,手拿一串佛珠,口中看着是在念诵,却不发声。
拜平手汎秀的诱敌之计所赐,一年以来,这个已到了知天命之年的武士,头发几乎变得全白,身形也更加瘦骨嶙峋,显示出符合年纪的老态来。他此刻已经剃光了前额的头发,换上一件退了色的蓝色僧袍,打扮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和尚。
晚春三月,气温不低,筱原长房一路不徐不疾地步行过来,额头上已经生出了一些汗滴。只是他素来重视仪表,绝不肯在卧室外解开衣襟的,宁愿暂加忍受。但三好长逸却将僧袍裹得紧紧的,姿势还有些蜷缩,看来真是体能大不如前了。
筱原长房极讲礼仪,当即也不打扰,只是挥手屏退小姓们,悄悄关上房门,独自一人静静站在一旁,观看这番“坐禅”功夫。他心下深知,长逸虽老,却依然耳聪目明得很,眼前这只是故意作派罢了。
静待时间流逝了一二刻钟,三好长逸止住默念,伸手去摸身侧的茶杯时,他才一丝不苟地弓身施礼,接着开口轻声道:“鄙人长房,拜见日向大人。”
明明是身为将对方幽禁起来的主使者,筱原长房却用虔诚的姿态,向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对象表示尊崇。
而三好长逸却是半晌没答话,连续喝了两口茶水,才假模假样地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双眼,讶然道:“孙四郎来了啊!请随便坐吧。”同时微微抬了一下左手,作虚扶状,权当还礼。
筱原长房身上其实也有个“右京进”的官职,虽并非朝廷认可,但也是在三好家内部有“法律效应”的。就算三好长逸昔日大权在握,也不该如此无礼。何况现在双方地位完全逆转了呢?
然而,一向纠结尊卑秩序的筱原长房,见此不仅未曾发怒,反而颔首微笑。
三好长逸此人,以前与松永久秀并称为“双璧”,都被视作是肱骨之臣。但与松永和善可亲、礼贤下士的形象不同,长逸成天是一张臭脸,就算对着家主长庆,世子义兴,也没有太多好脾气。而且越是对熟人,就越是不客气,反倒在完全没关系的外人面前,还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这老家伙今天原形毕露,似乎是故意要给些脸色,抒发被迫“出家隐居”的恶气。但这在筱原长房看来,正说明近来的行为取得了成效,让三好长逸把自己视作了可靠的人。
于是他稍微走近两步,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正题,沉声说到:“您所谋划的计策,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平手汎秀已在和泉发出动员令,声称要集结三万兵马,征讨四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请示下。”
第二章 一个共同的小目标
筱原长房和三好长逸,虽然同是三好家的重臣,但前者为义贤效力,后者替长庆分忧,并没什么太深私交。后来被迫在一起共事,也是话不投机的次数多,心有灵犀的时候少。
然而长房逼迫长逸隐居,这事却完全不为了私怨,而是出于公心。
两人的战略思路南辕北辙,也都不是易与的良善之辈。可是当前局势如此严峻,身为三好残党中为首不多的智者,他们唯有抱团取暖,才能得以生存下去。
故而筱原长房虽做出夺权的姿态,但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私下仍然礼敬有加,更没有株连打击。而三好长逸也罕见地表现出顺从态度,主动剃度出家,还吩咐儿子长虎管好家臣,不得闹事。
外人都以为双方撕破了脸,可是最终却只是一场和平的退位,近畿撤回来的那批人并未造反作乱,反而稍加收敛,让出了话语权。四国本地人长舒了一口怨气,情绪平复下来,也不再坚持穷追猛打了。
依然是如履薄冰,不过在两边领导人的共同努力下,冰层暂时是没有破裂的危险了。
当初二者各自身为阵营头领,考虑到小弟们的感情因素,也不能太过亲密。反倒是三好长逸隐居之后,筱原长房每隔三天就会准时出现,与他商讨大略。
群体始终都是自私而短视的,几百个人一起发声的时候,一般是无法得出任何有益结论。但少数几个眼光长远的人共事,却能暂时放下私利冲突,突破囚徒困境。
因为彼此间的不熟悉,筱原长房和三好长逸经过了艰难的磋商,才终于达成了一致。前者对“反攻”行动表现了有限度的支持,后者也放弃了一蹴而就的不现实想法。两人姑且放下了路线之争,一起定下一个小目标。
这个“小目标”,就是先折织田一翼。他们瞄上了“伪公方”面前的新宠,织田家的走狗爪牙,和泉国守护代官,对三好事务的取次,诡计多端、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平手汎秀。
三好长逸听说“所谋划的计策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却并未见喜色,只是微微颔首,拉紧衣襟,进一步蜷缩起来,没好气地回道:“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没那么容易上当,还是需要等待更长时间。”
筱原长房闻言神色不变,耐心继续问到:“我们是否该布些疑阵?”
“没这个必要!”三好长逸浑浊的眼珠里显出几分鄙视,“现在的状况很好。安宅信康本来就是真心要倒戈,所以如平手汎秀这般明智之人,最终一定会对他予以相信,这中间的过程我们无法控制也没必要控制。如果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会节外生枝。”
筱原长房又道:“听说他以岩成友通为将,松山重治、香西长信为副,又聚集了和泉国人众,总计约二千人,在淡轮港口集结。”
“国人众?”三好长逸眉头紧皱,“如今春耕还未结束吧!国人众竟肯帮忙出兵?昔年他们对我家,也没这么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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