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汎秀却似乎是还要与他为难,追问到:
“既然知道授业之重,为何一日只上课半个时辰?不怕误人子弟吗?”
虎哉宗乙闻言立即叫屈:
“你当贫僧是敷衍应付吗?”
汎秀转过头没有说话,眼神却是一副“就是如此”的意思。
“好吧……”和尚倒也不推托,径直承认说,“贫僧向来不勤快,但为童子开蒙,过勤反而误事。”
“歪理。”汎秀摇头作不屑状。
“确是如此。”虎哉宗乙不为之所动,继续辩解到,“开蒙只要识文断字即可,常人到十四五岁方才开慧,之前教授文章也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罢了,况且……如果平手大人有什么异议,为何要把令郎送到这里来呢?这个麻烦可是您替贫僧惹来的!”
和尚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却是引得汎秀大笑:
“这个麻烦里是否包括每年数十贯束脩?若是发愁无处花销,鄙人倒是愿意助一臂之力。”
虎哉宗乙闻言也笑了起来。当蒙师固然麻烦但收益却着实不小,钱倒是少数,利用此事扩大临济宗的影响力才是他所乐见的。他对收学生的诸多挑剔,显然也不是完全只看资质,而是综合考虑到了政治影响。如果学生太多,信长就可能要考虑宗教的影响是否过大,倒不如只选取几个明显会大有前途的。
“言千代丸在此已有一年。不知学得可好?”作为学生家长,汎秀显然也免不掉要问这个问题。
“这个嘛……”虎哉和尚皱了皱眉,“以常人标准,您家公子可算很聪慧了,礼法,和歌,兵书,史籍,学得都比常人要快得多。对人情世故,也有超越年龄的理解。但是——”
“如何?”
“比起真正的天下英才而言,譬如你和我而言,未免还是缺了些天生的洞察力和决断力。”
“你这大和尚,倒真是毫不谦虚!”
“嘿嘿,一介出家人,何必学尔等讲那些个凡俗礼数?”
笑谑几句,这时平手汎秀反倒突然面色一正,诚心实意地对和尚说道:
“承蒙大师与竹中大人教导犬子,在下感激不尽。”
这一番举动弄得虎哉微有些尴尬,不过呵呵一笑也就化解了,继而他笑容不变,目光却渐渐严肃起来,有些神秘地说到:
“说起来,您的确该见见我与竹中大人。”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竹中大人是天下豪杰,贫僧自认也非俗庸。我二人纵然不方便或不愿出仕于列国大名,却也不必非要做小儿蒙师。之所以教导这些学子,就如同种下树苗,十年后当看到成效。只是寻常门第大多是凡木,若无平手家这颗参天大树,终究避不过大风大雨。”
迎来了竹中半兵卫,三人落座,虎哉宗乙就来了一段十分直率的开场白。
汎秀一时还未回味过来,那厢竹中也微微颔首补充到:
“鄙人尚可伪作清高安贫,但总也要为家门后人着想。如今尾美二国五十余武家前来求教,多是附从平手监物大人,不得不谢。”
“二位实在言重了……”汎秀客套了两句,心下却半解半疑。
话语里的原意,他自然是清楚的。
竹中半兵卫为人谨慎,没有十足把握受到信用,则不愿贸然入仕。虎哉宗乙则是身上宗教背景很复杂,更不敢轻易投靠哪方势力。所以这两人虽然眼见织田信长崛起之势,却难以乘上这股东风。平手汎秀把嫡子送过来当学生,正好让二人都间接参与了“天下大势”当中。以此导致尾美二国其他武家的效仿,更是锦上添花了。反过来汎秀也很信任两位老师的教学水平,可谓双方各取所需。
道理大家都明白。然而为什么要用这种煞有介事的语气强调一遍呢?
心中不解,索性以半开玩笑地语境问到:
“汎秀资质愚钝,难知醉翁之意。二位高人何以教我,不妨明言。”
虎哉和尚闻言向竹中递上一个眼神,后者略带犹豫地轻轻点了点头。平手汎秀能看到两人脸上的一丝忧虑。
片刻之后,先开口的是竹中半兵卫:
“我等,先恭贺监物大人,赴任和泉国守护代之职了。”
接着没等汎秀回话,虎哉宗乙又补充说:
“只是从书信中的言辞,却发现,您对此似乎有些疑虑。起先以为是担心织田弹正(信长)的态度。可是转念一想,若无他老人家首肯,这个官职任命的御书,幕府恐怕都不敢发出来,您更不会私自接受。我二人思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您在忧虑——”
虎哉和尚与竹中重治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说到:
“织田与足利日后分裂!”
汎秀神色顿时一沉。
在书信中隐约提到的几处伏笔,果然被两位智者发现了。
当初将心情隐藏在笔锋里,也未必没有请教之意。
只是——
外人们以为“平手监物大人”狡诈如狐,果决如鹰;家臣觉得自家主公高瞻远瞩,深不可测;家人则视自己为顶天立地的梁柱。
倘若这颗梁柱倒塌,敌人固然会向闻到血腥味的狼獾一样扑上来,同僚也只会毫不犹豫地瓜分遗产,而家人则不得不在亲友屋檐下生存。
如此一来,这点懦弱心思,岂能显露呢?只能强迫自己忘却了。
直到今天,私下场合与竹中虎哉二人闲聊,这两位朋友都是稀世才俊,又对平手汎秀的事情十分上心,故而把这点值得担心的痕迹揭了出来。
确实。时人或许还未必意识到织田与足利的分歧,抑或低估了分歧的程度。但汎秀却知道,原来的历史里面,上洛成功后只过了一两年,双方就兵戈相见,打得十分激烈,甚至卷入了列国许多大名势力,织田家也一度处在存亡危机当中。
这比起当年三好长庆与足利义辉时战时和,彼此敌视而又相互依仗的情况,可是有本质区别的。毕竟时代不同了,通过“检地”和“乐市”之类手段,当今的织田家,对领地的统治掌控力比传统守护大名更强,渐渐不太需要幕府将军这块“公仪”的招牌来背书。
到时候,某些出于双方“友谊”而做出的决定,可能就需要重新考虑。
而某些象征双方“友谊”的人或事,也一样命运叵测。
眉关紧锁之时,汎秀又听到竹中半兵卫低沉平和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首当其中可虑的,大概是因此而不见容于织田氏。然而细细想来,将来就算两方反目,织田氏总不能对幕府斩尽杀绝,而是吞并吸收。若是连平手监物大人,您都受到怀疑,那足利方的其他人,岂能心安?固然幕府方有离间君臣的意思,又或许织田弹正也对此感到愤怒,但他并不会凭借这一点愤怒就贸然行事。”
虎哉宗乙的话则简明扼要得多:
“织田弹正器量如何,何须贫僧讲给你听?柴田叛而复归,美浓三人众多年宿敌,明智外乡异人。敢问监物大人,您与织田氏的恩义,比之以上诸君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汎秀忽有茅塞顿开之感。
的确。织田信长或者丹羽、柴田等人,感情上或许对平手受幕府重用的事情有些不满。但大家如今都已是身份不凡的政治人物,行事岂可仅凭感情呢?
以平手汎秀的地位和履历,只要没有公开反叛,就不可轻易贬斥,更不用说进一步的处理。
信长的行事风格,只会主动利用大义名分,又有何时被名分束缚过?他是一个理性冷酷,讲究实用主义的人。也许把平手汎秀放到和泉非其本愿,但只要发展出好的成果,就只会乐见其成,不会过多考虑当初的不愉快。
至于历史上的佐久间信盛、林通胜、安腾守就等人,那也是在天下初安之后方才遭受厄运的。在此之前还有至少十载光阴。
这点道理,为什么我自己却想不明白呢?
接着竹中和虎哉仍在依次发言:
“另一方面,您或许担心将来受到足利方势力的围攻,而织田家在尾美二国的势力无法救援。其实这也无需太过在意。将来真正可威胁到织田家的,近的是朝仓浅井,远的是武田毛利,甚至可能是石山或长岛的一向宗。而和泉国附近,无非是摄津的池田、和田、伊丹,河内的畠山、三好(义继)这些人罢了。且不说他们未必就站在足利一方。就算是为敌,又岂是您平手监物的对手。”
“石山本愿寺,纪伊国人众,倒是麻烦。然而彼等守土有余,进取不足,暂且搁置不管,亦无大碍。”
“因此,监物大人您此番出镇和泉一国,唯一要务,仍是追击三好一党的残余势力!而唯有这点,无论是织田弹正,还是公方大人,都只会乐见,绝不至于施加掣肘。”
“借此机会,掌握此国,方才会受到这二位殿下更深一层的信重。”
……
两人一言一语,花了三五分钟,就把事情剖析开来,以前的烦恼,居然片刻就消融。种种忧虑,其实多是杞人忧天。
当前唯二需要做好的,一明一暗,明面是要扫荡暂时隐匿起来的残敌,暗地则是在和泉站稳脚跟。若能将领内十数万石所辖,转化为忠于自己的五千精兵,才可以不像现在这样,过于担忧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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