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的时候,我会把书慢慢地一页页摊开了,让微风穿过它的扉页。书也是有灵魂的,不经风月,便只能在黑暗里萎谢。
所以,见到他,我是非常讶异的。那日,我正在晒书,阳光温暖滴照着,却听到一个清脆的男声:
“你是看守书库的宫女么?”我抬头,看到了这个清瘦的男子。
和他不同,这个人笑起来如同和煦的春风,仿佛这世间的暖意都凝聚在他的嘴角。明黄色的衣袍上金龙怒目,已经足以说明他的身份。我拘谨地行礼,“陛下。”
他颇有兴味地走进书库,翻看那些古籍。我对他的到来,一丝一毫兴趣也无。甚至是有些厌烦了,厌烦他叨扰我的清静。
于是在例常的问话后,我对他福了福身:“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情,婢子去把书收一下。”
“嗯。”他很温和地看着我,“晒书,也是书司要求的么?”
“只是婢子觉得可惜罢了。”我一本本地把书收好,“可惜这前朝读书人的心血。”
他不再言语,等我再起身,他已消失在门外。小宫女们都围上来问东问西,而老尚宫则连连叹息:“这样好的机会,姑娘怎的就错过了?”
机会?我笑着摇头:“那天家富贵,非我等可以消受得起的。”
我已经学会不要太多的幻想,过往的惨痛教训已经让我醒悟,泥淖里不会开出艳丽的花朵,挣扎着活下去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三日后,内侍司颁下旨意,拔擢我为御前侍奉女官,即日起行。
四
“为我好好料理这读书人的心血罢。”御前谢恩时,他正在看折子,温和地对我笑道。
后宫对此大有议论,想必是他们想起了神宗年间王氏的旧事。王氏以一介宫女之身生下皇长子,从此荣耀无双。她们不甘而好奇地打量着我,猜测我是否会步她的后尘。
在御前和在仓库,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无非是礼数更多,谨慎的心多了十分。时间长了,和众人熟识起来,便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芥蒂和猜疑。
圣上亦没有什么宠幸的意思。这倒是令后宫诸人大大地吃惊。每日从下朝至暮色四合,我不过是按着当值的次序在御前奉茶。看着廊柱的影子变换着位置,这一天便又缓缓过去。
可是日子还是有所不同的。没有仓库那样清心寡欲,亦没有在内侍司那样心口灼热,而是平静可以依靠的。
仿佛这一生都可以看到头,如同船桨缓缓滑过湖面一样,不留痕迹地任凭时光流逝。
却终于有一天,从大臣慷慨激昂的声音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那位正直的老臣还在数落他的罪行,深负皇恩,欺君罔上。是了,从最初幽深的眼神里,便知道他不能屈居人下。
但如何成也疾急,败也如此迅速。
皇帝的茶盏空了,旁边的老宦官几次抬眼示意,而我浑然不觉。一瞬间仿佛深陷记忆的漩涡,他微笑的样子,他低头对我伸出手。
还好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颤抖着奉上新茶,浅绿的茶汤跳跃着濡湿了手指。
“听说你是内侍司出来的?”大臣退下后,他漫不经心地问我。
想必是方才的慌乱引起了他的疑惑。于是我跪下,将我怎么去的内侍司向他说明。
“然后你去了书库。”他沉吟着,不再问下去。
我亦是沉默。该怎样解释,所爱慕之人突然露出的狰狞面容,推我步入那深渊?
五
他已经离开了。我惆怅地望着挂在天边的弯月,嘴角却忍不住浮现笑意。
老尚宫还在絮絮叨叨:“姑娘可要小心啊,亲王终究是皇帝的亲弟弟,来日东窗事发,抵罪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然地摇头。身处这阿鼻地狱一般的内廷,四处所见尽是腥臭污浊。他是我唯一可以望见的星辰。
突然有一天,宫正带人来了。尚宫们面色铁青,她们一言不发地开始搜查我的物品。
也许是有人向她们透露了什么消息。幸运的是,他这几天并没有来。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宫正冰冷的声音。
“这是什么?”
第174章 仓库记(下)
恐惧涌上心头,我的声音颤抖如秋蝉的哀鸣“那不是我的,不是——”
“带走。”
审讯的第三天,我已是气息奄奄。数不清的棍杖落在身上,无论我如何矢口否认和他的关系,尚宫们还是不肯相信——那手串,是不久前皇帝赏赐给他的礼物。
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我混沌地想道。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艰难地抬头,只看到明黄的衣角在眼前飘过。
“我不会冤屈你,但是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你。”张皇后温和地望着我,“亲王是圣上唯一的弟弟,本宫有责任维护他的声誉。”
“宣亲王进宫来吧。”她这样吩咐道。
“是她勾引我的。”熟悉的声音,却是如此冰冷的话语。“那天我在酒宴上多饮,这宫女扶我去凉亭醒酒。”内心的热度在一点点减下去,他的嘴唇还在蠕动着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了。——没有知觉,亦没有痛觉。仿佛这几天加与我的杖刑都没有发生过。我僵硬地跪在那里,是了,这不应该是我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结局么?他是尊贵的亲王,是无嗣的君主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名声不容玷污。我不过是那小小的蝼蚁。
周围的宫人们纷纷露出或鄙夷或轻蔑的神色。张皇后望着我,一丝怜悯闪过她的脸,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对我的判决——杖毙。
“请皇上宽恕张皇后的乳母吧。”我跪下,深深地向他叩首,“如果不是老尚宫当年为我说情,奴婢现在已是泉下枯骨。”
“怀袖,”他怜悯地望着我,“你不觉得奇怪吗,手串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手中?
“你是恪亲王眼前的得意人。恪亲王又一向有重情重义的声名。张皇后以为拿捏住你,便可以掌控他。这个局是她一早就设下的。
“只是想不到,二哥可以这样无情。”
六
我很早就认识她了。
我们兄弟三人,长兄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二哥才气纵横,也颇得赏识。唯独我,母亲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因而并不受重视。虽然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对我这样的一位皇子不尊。但从宫人漠然的眼神里,我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同。
长兄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多年无嗣。一种声音开始在朝中慢慢地响起,老臣们顾虑皇兄羸弱的身体,提议立我的二哥为储君。
皇兄沉溺于声色犬马,对此不置可否——也许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只要自己能享乐就好。张皇后却是急了,一旦立亲王为储君,她这个无子的先皇后又将如何在宫中立足。
我是在端午那天碰到她的。
她坐在窗下读一本诗词集子,神情如闲花照水。一树紫藤开得美丽绚丽,不失高贵。我抬头望望门匾,这是内侍司,她大概是后宫最普通的某个女官。
此情此景让我心向往之,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读书,也不妨是一件美事。
她突然抬头,笑容如同初冬的新雪一般无尘无埃。
“你来了。”我飞快避在紫藤巨大的枝干后,恪亲王,我的二哥与我擦肩而过,对她淡淡一笑。
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接着便是惊异。外臣不可结交宫人,这是老祖宗定下的家法,二哥是疯了吗?
从内侍司的档案,我很容易地知晓了她的身世。京城沈家,那个摧枯拉朽一夜间消失的名门望族。权力竞技场总是如此残酷,好在我这个无品亲王不必考虑这些东西。
再一次相遇,是她披头散发地跪在堂下。想必已经是东窗事发。我突然觉得很惋惜,这样的女子,为何会卷入权力的角斗中来。整个事件不过是张皇后自编自演的一出戏而罢了。也许二哥真的适合君临天下,这样的冷酷与决绝是我所做不出的。
“求您宽恕她,把她发配到冷宫去做杂活也行。无论如何保住她的性命。”我这样对张皇后说道。也许是对二哥的行为气愤使然,或者是其他什么,我不想看到她被活活杖毙。
“这小妮子倒是了不起,居然能让简郡王为她求情?”张皇后审视着我,而我面无表情,“宫规大过天,祖宗定下的规矩更是不能改变。”
这是在要求条件吗?“兄终弟及绝非正统,毕竟我朝代代都是嫡长子继承。”我开口,这样的保证其实没什么效力。我这样的庶子郡王,往往是最不显眼的存在。更何况我母亲出身卑微,更是机会渺茫。
况且我头顶上还有个惊采绝艳的二哥。
张皇后满意地点头,几个老嬷嬷把奄奄一息的她拖走。那一道长长的血迹分外触目惊心。
七
后来的事情,他不用说,我也从小宫女的口中知晓得一清二楚。
先帝也就是他的皇兄,在病危之时召唤两位弟弟。出乎所有人意料,宫廷内的羽林郎把恪亲王阻挡在外,反倒是最小的,一直被人们忽视的幼弟策马直入宫中,继承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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