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出去的手臂骤然回抽,叶孤城翻身而起,如同冲云的白鹤,于一瞬间在树梢上折下一根长枝,然后顺势直坠而下,使出缠字诀,团团裹向西门吹雪的剑锋,直使得手中那根树枝上的桃花乱红菲菲,零落如雨。西门吹雪抬手就是一剑,欲要削断那花枝,叶孤城脚下一踩一踏,却已经落在了剑身之上,织有暗纹的登云履踩在上面,明明是一个成年的男子,却竟好似全不受力,剑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叶孤城腰身微折,手中的树枝直取西门吹雪的眉心处,快如疾电,几若风雷,西门吹雪腕上吐力,陡然一震一抖,就见剑身曲弹,发出’铮‘地一声嗡响,同时叶孤城犹如一朵无根的浮云一般,悠然向后飘退,重新坐回到了春榻之上。
双方之间不过是互相切磋一番,彼此点到即止,西门吹雪反掌收剑回鞘,然后就走回到了叶孤城的身边,靠着对方坐了下来。湖畔清风阵阵,春榻就放在湖边的树旁,临近湖水,叶孤城从面前的小几上取了一块糕点,微微侧了身,将点心细细捏碎了一些,撒在湖里,没过多久,就引来了一群色彩斑斓的游鱼前来争食。西门吹雪坐在他身旁,看了看那水里的金鱼,然后就收回视线,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绸帕,开始擦拭剑身。叶孤城微微捻动手指,阳光下,透白的指尖之中纷纷扬扬地撒下点心渣子,落在水面上,逗得各色鱼儿争抢不已。西门吹雪细细擦拭着手中的佩剑,方才叶孤城以足底踏在上面,就在剑身上留下了一点儿微尘,西门吹雪将其拭净后,才收起长剑,转而亦从小几上取了糕点,捏碎开来,帮着叶孤城喂鱼。
等到一碟子点心都喂得尽了,叶孤城才拿帕子仔细擦净了手,重新拿起公文,一面说道:“……西门,我这几日,不知为何,似是总有些心神不定。”西门吹雪听了,见他墨黑的双眉上的确凝着一丝微澜的痕迹,便用手为他轻轻抚平,问道:“……怎么了。”叶孤城微微摇了一下头,道:“……不知道。只是,总是没来由地有些心乱,就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说着,似是略微思忖了片刻,然后又继续道:“……如此,明日我下朝之后,便去国寺礼佛。”
他自从与西门吹雪分别之后,三年来时常去寺中静心礼佛,以作安持心境所用,西门吹雪也不是不知道的,因此便说道:“……也好。”叶孤城微微应了一声,刚要再说些什么,摇篮里正熟睡的憬元却不知为何,忽然醒了,正哼哼唧唧地蹬着腿,叶孤城见状,便无心再继续说下去,只把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与西门吹雪一同哄慰着小女儿,一时之间,再无别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由于是皇家寺庙,因此国寺并不对百姓开放,一般只用于祭天或者是平日里礼佛所用,寺中周遭寂静而安然,只能隐隐听见一片敲打木鱼和僧人颂经的声音,是寺中的僧众在做功课。
大殿内香火缭绕,上首众多佛陀金身端肃,宝像庄严,叶孤城坐在蒲团上,头上戴着一顶紫金翟龙冠,左右攒珠的璎珞从两鬓长长垂下,眉心间勒着七宝赤金盘螭东珠,正静静闭目,若有所思,蹙银丝重绣九龙云锦的荔白色华服,上面遍绣的云纹在大殿内袅袅香烟的衬托之中,似乎隐隐浮动了起来,令人有一种颇不真实之感,叶孤城的右手从广袖中露出些许,手内拿着一挂鹧鸪香佛珠,手指微微捻动,一粒粒地数动着圆润的珠子,旁边寺中的方丈须眉皆白,正手持木棰,坐在叶孤城对面不远的位置,一下一下地笃笃敲击着面前的檀香木鱼。
半晌,方丈停下手,道:“……殿下可是已经静下心来了。”叶孤城睁开眼,徐徐开口道:“……近日孤心下隐有异动,不知究竟为何。”方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佛案前,从上面取下一只雕有本师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道图案的圆筒,然后将其端着,轻轻置于叶孤城的面前,木筒里面放着四十九支用楠木削刻而成的佛签,用明黄色的软布盖着。叶孤城揭开盖在上面的黄布,并无迟疑,随手就从筒中抽出了一支木签来,随即仔细一看,就见签上刻着一行蝇头小字: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叶孤城沉吟不语,只觉心下仿佛是有些郁郁,将佛签交与方丈。苍老的手从男人手中接过签子,一字一字地认真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叶孤城坐在蒲团间,道:“……上面所言,孤虽知其意,却并不知其中所指。”方丈念一声佛号,并不直接说些什么,却忽然道:“佛家有言,凡事不可解,就称缘分……世人所说亲缘,情缘,自然亦在其中。”叶孤城听了,心下只隐隐觉得似是有些不祥,于是便微微皱了一下眉,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已经在一旁侍立许久的江全过来。江全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金盘,用一条紫缲绢盖着,里面是幼儿的寄名符,一缕用荷包装着的胎发,和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罗笺等一应物件,叶孤城看了一眼金盘,说道:“……孤为幼女憬元祈福,自此于佛前连续一月,燃长明灯九九八十一盏,以愿她一世平安喜乐。”
方丈颂了一句佛号,从江全手中接过金盘,放在佛案上压福,道:“殿下慈父之心拳拳,我佛慈悲,郡主自会一生安泰康健。”他说罢,但闻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叶孤城已经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旁边自有江全上前,替他认真抻平了衣摆,整理佩饰,叶孤城拢一拢双袖,淡淡开口说道:“……时辰不早,孤亦应回府。”方丈双手合什:“老衲恭送殿下。”
叶孤城坐在车舆上,透过垂在周围的纱帘,偶尔看一眼道旁的景物,身后一列随众骑马跟从,洒下一路的马蹄声。叶孤城微微凝着眉心,若有所思,半晌,层层织罗的华美衣袖似是动了一下,从袖内探出一支细长的木签,叶孤将签子掣在手中,用拇指抚摩着上面的刻痕,一字一字地沉默着打量。正静思间,车轮忽然轧过路上的一处小小凹陷,登时车上就是一颠,同时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叶孤城因车舆骤震,手上不经意之间稍稍一摁,那木签就被折得断了。叶孤城不觉皱了一下剑眉,抬手将纱帘揭开了一道缝隙,将断成两截的佛签扔到了外面。
回到府中,花玉辰正和叶玄在树下逗着摇篮里的憬元玩耍,旁边的一处湖中与别处不同,没有饲养观赏用的金鱼,而是养着不少淡水的可食用鱼类,西门吹雪正坐在湖边,手上拿着一根青竹钓竿垂钓,岸上还放着两根钓竿,身旁的水桶里,已经有了三四条活鱼。叶孤城先是抱起摇篮中的小女儿亲了亲,然后就让孩子们自在玩耍,自己则在西门吹雪身边坐了,拿起一根鱼竿,拴上饵食,将线钩抛进水里。西门吹雪手上执竿,闻到叶孤城身上的香火气息,知道他已经去过寺中,便道:“……可是觉得好些。”叶孤城微微眯起眼,看着水面上的浮漂,道:“……还好。”说着,用手弹了一下两人中间装鱼的水桶,道:“……今天晚上,你想要吃鱼?”西门吹雪薄唇微扯,冷峻的面容上淡淡现出了一丝笑意:“……不行?”叶孤城手腕一抖,猛然一甩鱼线,登时就有一条不小的鲢鱼泼刺刺地从水下被扯了上来。叶孤城将鱼从鱼钩上熟练地取了下来,扔进了水桶当中,双眉微弯,说道:“……当然可以。”
正说着,就见江全从园外匆匆进来,道:“爷,堂中潜在边关的暗哨,刚刚传来急报。”说着,将手里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细小钢筒递了上来。叶孤城接过,从里面取出纸卷,目光在上面一扫,再开口时,已是语气冷冷,道:“……果然。”随即用手一搓,掌间纸屑片片,顿作飞雨。
景帝五年,太平王,反。
第303章 江山如画,引人竞折腰 …
景帝安静地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封奏章,瞟了两眼,然后就很随意地就将其放到了书案上,笑了一下,道:“老九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耍这些小手段。”这位君主并没有一般年近花甲之人的老态,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也不多,面容间还很能够看出几分年轻时的俊逸模样,犹如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般。只不过也许是年纪毕竟已经大了的缘故,他的笑容开始逐渐显得平和与安然,早已脱去了几乎所有明显而激烈的情绪。“让朕看看……唔,说是朕谋害先皇,当年先皇冬猎坠马一事便是朕暗中密谋所致,以便谋篡大宝……嗯,老九很是费了些心思,这些证据倒也有模有样,很像那么一回事……如此一来,他这反就能造得理直气壮,夺人声势,有了大义的名分……不然,若是没有好的借口,他又怎么会贸然起事。”
瑞王金冠华服,一直垂手侍立在景帝身边,沉声道:“这乱臣贼子,信口雌黄。父皇……”
“……小事而已。”景帝不在意地抬了抬手,“当年父皇让老九镇守边关,终身不得回京,现在他却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率众打向京都。”景帝笑了一笑,手指淡淡敲了一下案上的奏章:“看看罢,说是朕’君王失德,谋弑先帝,大逆叛伦,腆窃国策‘……这是要逼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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