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走到房中,将手内的一张纸页递与男人,西门吹雪接过,知是教中隔几日便会飞鸽传来禀报日常情况的书信,于是便打开看了起来。
叶孤城坐在西门吹雪身旁,打量了一时对方宛如用坚冰精心凿刻而出的,没有任何瑕疵的侧脸,只觉上面线条朗毅至极,与两人多年前初见时相比,更多了几分熟稳劂拔的气息,于是抬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男人刀裁般的鬓角,替他掖上一缕略松的发丝。
西门吹雪此时正好看完了纸上的字,于是便伸手握住对方为自己拢上鬓发的右掌,拿到唇边轻轻吻了吻,这才道:“今日午间进膳,为何用得这般少。”
叶孤城眼底虽是依旧没有笑意,却已在唇边抬出浅浅一痕上扬的弧度,淡然道:“天气燥热,因而并无几分食欲。”
西门吹雪凝视他片刻,知他素来一至盛夏之季就饮食不旺,只多以时鲜水果为辅,于是便也不再多说,倒是叶孤城从榻旁拿起西门吹雪搁着的长剑,擎在手中,细细品赏,道:“从前你剑上戾气强盛,如今,却已化去极多。”
手中是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黝黑如墨的漆色剑鞘,剑穗上缀着枚浑圆的黑珠。随着叶孤城将剑身一寸寸,缓缓地拔出剑鞘,立时就有一股慑人的寒气扑面而至,与叶孤城平日随身的佩剑不相伯仲,只是气息略有不同。随着剑被完全从鞘内拔出,上面的寒气越发深重,寻常武者,即便将其拿在手内,也镇不住此剑。
叶孤城以手轻挲着寒凉的剑身,手指缓缓滑过上面凿刻出的繁复纹路,丝丝寒气便立时透骨而入。这柄剑是西门吹雪随身二十余年之物,除叶孤城外,再没有旁人能够被允许碰触,西门吹雪见状,开口沉声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微微颔首,既而起身道:“我有三年中悟得天元剑一百零八式,请君一晤。”说罢,缓缓举剑,室中空气瞬时间为之一滞。西门吹雪眼中精芒骤亮,但见男人衣袖抖开,仿若流水行云一般,剑身明亮得如同霞辉耀照,几近不可正视。
叶孤城手腕一震,一朵剑花便涮出银色的淡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室中已无分毫剑气,唯见一团银光中,隐隐现出一点雪白的影子,伴随着男人醇冽庄朗的声音:“……存雷震,君子以恐惧而修省;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大明始终,六位时成。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知进退尔,知存亡尔,知得丧尔,是故圣人哉!”
随着最后一句甫落,只听锵啷一声,剑已归鞘,唯剑上龙吟之声,犹自不可断绝。叶孤城垂目静立,片刻之后,就听身后西门吹雪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响起。
“自今时起,’剑圣‘二字,天下间,唯君可称。”
第240章 大婚
九月。
永康殿。
“儿臣拜谢父皇、母后养育之恩……女儿眼下去了,不能再日日侍奉膝下,只盼父皇母后保重,妹妹们莫要淘气……”
大殿中礼乐齐奏,酆熙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正式大婚礼服,向上首景帝与赵后盈盈下拜。不曾说上几句,便已泪珠滚滚,哽咽难禁。
景帝今日嫁长女,因而穿了九龙华袍以示郑重,皇后亦着了一身正式的涂金朱罗绫凤大撒牡丹凤衣,见女儿如此,不由得早已红了眼圈,忙用手扶起,执手勉强笑道:“我儿今日大喜,如何作这等模样,左右不过是仍在京都,日后时常进宫看看你父皇和母后,也是容易……母后曾依例召驸马入宫询见,驸马人物齐整得度,进退有序,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日后自然对我儿万般疼爱……”说着,拿了罗帕便替她细细拭泪,以免弄花了妆容。
景帝见此也自有些感伤,便温言道:“你既是朕的长女,天朝公主,自要有皇家气度,不必效那寻常女子哭啼举止,还不收了泪,待吉时到,动身上凤銮。”
酆熙极力止了泪,强自笑道:“儿臣知道了。”
景帝又当殿按例训公主以妇道,毋以公主之尊凌侮夫婿,恣意骄纵,酆熙躬身听训,一一应了,稍后,与旁边两个妹妹话别,又与姑母长公主并表姐宁栎黎辞行,免不得又是一番含悲忍泪,亏得旁边叶玄说了几句孩子气的话,才略消了些难过之意。
眼看吉时将至,瑞王安慰了妹子几句,笑道:“丫头莫要再这般,若是哭花了妆,可怎么好,要如何去见妹夫?”
酆熙不禁破涕为笑,啐道:“二皇兄只会取笑……”
瑞王笑道:“好好好,本王的妹子,就是哭花了妆,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定能让驸马一眼便瞧得怔了。”
他一番话下来,众女眷皆笑,也不禁稍稍收了离别的悲意,便在这时,就听殿外礼官高声唱道:“吉时已到--”
几名宫人立即上前围在酆熙身周,替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用一幅大红绣飞凤纱盖替她蒙在头上,遮住了面容。就听景帝道:“时辰已至,昭儿,引你皇妹去罢。”说着,传召使者宣驸马到琼华门,在便殿予以接见,赐下封赏。
一只手缓缓伸至酆熙面前。叶孤城今日穿了明黄正服,头戴紫金五龙冠,因是妹子出嫁,于是在腰间的围带上挂了荷包香囊与团佩等物,皆是象征喜庆的图案和颜色。酆熙定了定心,在盖头下收去戚容,然后将涂着蔻丹的柔荑轻轻搭上了哥哥冰凉的手,低声道:“有劳大皇兄。”
一路环佩丁冬,走过玉阶长道,高槛华殿,直至近一柱香后,方到了贞顺门,叶孤城扶着妹妹的手,一步步踏上朱红的长毯。
明黄色的凤鸾仪仗前跪着两排宫女与内监,舆驾前后共用了十六幅绰金孔雀羽掌扇遮簇,乃是景帝心疼女儿,在今日破格动用了半副皇后专有的仪仗来送她出嫁。
此时亦值驸马向景帝谢恩完毕,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以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来至凤驾前,充作仪导,向着公主府出发。
一路浩浩荡荡,驸马一行当先回至府中,既而送嫁队伍中最前面由叶孤城骑着御马导路,新娘凤舆前方是按公主身份配备的陪嫁物品与侍仆,并童子八人,仪仗随行,凤舆后边,则是瑞王骑马压队,各王公贵胄夫人远远乘轿伴凤舆徐行。
迎送新娘的队伍到了公主府,片刻之后,便开始举行皇帝赏赐的九盏宴会。
初宴既罢,太子便应依例回返,叶孤城最后看过妹子一眼,然后便由驸马陪伴,按律不再参与后续的一应宴会酒席,离府而去,而叶玄作为皇家为新人压箱祈福的童子,则还要在新房中直待到晚间宴席尽散后,方可回府。
此时天色已暗,楚凇扬伴在叶孤城身后,将男人送至大门处。叶孤城停下脚步,看一眼门外已等候多时的一行随行人众,对楚凇扬道:“不必再送,孤这便回府。”顿了顿,又道:“七日之内,天一堂事务自有人主持,你既新婚,就且暂休便是。”
楚凇扬微微一礼:“凇扬谢爷体恤。”
叶孤城略一颔首:“且招待宾客去罢。”说着,又淡淡道:“好生善待酆熙。”
楚凇扬垂目道:“凇扬定当谨慎以待公主。”
叶孤城翻身上马,“孤自回去。”说着,一行人便徐徐离开,往太子府方向去了。
楚凇扬立在原地,直至那一道明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再也不能看见,这才微微垂眼,回身往宴席间走去。
“爷一日辛苦,水已备下,还请爷沐浴更衣,松乏一下筋骨罢。”
管家命人速去将厨下已备好的茶点送到太子日常的居处,自己则随在叶孤城身侧,往寝殿方向过去。
夜风徐来,叶孤城身上隐约浮出一丝酒香,管家见了,便笑道:“爷今日可是吃了酒?老仆这便让人煮些解酒汤来。”
叶孤城道:“不必,今日酆熙成婚,孤不过略饮几盏罢了。”
管家听了,不禁笑着道:“大公主是有福气的,陛下和皇后娘娘,听说也是对这门亲十分满意。楚大人人物端正俊雅,行事稳健精干,不光朝廷里年轻有为,便是在堂中,也替爷把天一堂堂务打理得妥妥当当。如今做了驸马,必是待大公主极好的。”
叶孤城微一点头:“酆熙交与他,孤亦算放心。”
半柱香后,叶孤城便到了居处,管家吩咐在外殿值夜的侍女好生伺候,又叫人去冰窖取上些冰垒子放在殿中,以驱去夏夜的燥热,直到觉得再无何事遗漏后,这才离开,自去打理府中事务不提。
叶孤城进了内殿,就见一架照棠大屏风后已置上了浴桶,放好了热水并洗浴需用之物。西门吹雪明显已经沐浴过,头发虽已干了,却也不再束起,只用一条发带结在身后,穿着件家常的白色单衫,越发显得眉目如同墨染一般,正坐着细细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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