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橙如果真的这样要求他,才符合混蛋的标准,也是景铄意料之中的。然而晏橙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让他知道所有的真相。我知道这或许会有些难为你,如果你真的介意,就当我没说过。”
景铄很意外,怔怔地看着晏橙许久。这不像是他印象中的晏橙会说出来的话。他应该逮住机会让他从此闭嘴,甚至让他帮助他和他哥在一起!而不是现在这样用一种请求的、温和的语气,求他告诉余书衔真相。
“为什么?”景铄的声音很是沙哑。
晏橙苦笑一下:“我应该为我自己犯下的错担负责任。如果一辈子瞒着他,我一辈子都无法心安。我想让他知道所有的真相,把最丑陋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要杀要剐,他一句话。只有剔除掉我身上的腐肉,我才能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不然……我不配。”
之后景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好。”顿了顿,“但是你要知道,或许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你们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晏橙面色苍白地捏了捏拳:“嗯,我知道。就算那样……也是我活该。”
此刻景铄看着自己的哥哥,淡声道:“我依然憎恶他,但答应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等我出院之后,在我这里,我跟他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不论多大的错误,一条命,也够赔的了,是我赚了。我想,获得新生后我就应该把这些烂糟事儿都忘了,开始新的生活。我还要养闺女、养老婆……我还有大好的人生。”
余书衔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但景铄知道,这不过是他勉力维持的假象。被子里的手紧了紧,他似是犹豫了几秒,又说道:
“那天晏橙在离开之前,还跟我说了一件事。”
余书衔抬起脸看他。
男人深呼吸一下,瘦骨嶙峋的胸膛上下微弱地起伏。他的眼神空洞黑暗,声音也透着沙哑和无力:“这么多年,我都把晏橙看作那段耻辱过去的罪魁祸首。当年我把所有恨意都发泄在他一人身上,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崩溃,我才能好过。而晏橙一直默默承受着我的恨意。其实当年我有过怀疑。我虽然只短暂地教过他一段时间,但也知道他是个家教良好的富家少爷。即算是性格有些顽劣任性,但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但可能因为他是我所有屈辱的实际施行者,我便下意识不想深想。”
景铄扯了下嘴角看着哥哥的眼睛:“他有个叫安俊的朋友,那才是个真正黑心烂肺的畜生。药是安俊下的,晏橙说他并不知情。真相如何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太累了,不想去追究了。这么多年晏橙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不论这是真相还是谎言,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之后景铄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余书衔,答案不言而喻。晏橙的目的,只有余书衔。
把所有残破的过往扒开来,让久伤未愈的创口流脓溃烂,然后再告诉他,他并非十恶不赦,他的灵魂也不是恶魔。
景铄嘲讽一笑,或许他真的小看晏橙了。晏橙这一招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在赌,赌余书衔放不下他,赌余书衔能够帮他把创口周围的烂肉割掉,重新长出新肉,直至伤口愈合。
而这一刻景铄也才真正认识到,晏橙对哥哥的执念竟是如此之深。
离开景铄病房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走廊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走动。余书衔靠在走廊墙壁上沉默了很久,似是在消化方才景铄说的话。
他从六点站到了六点半,目光没有焦距虚盯着某一处,像是在发呆。路过的人不由得看向他,似是在疑惑这样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发呆。
不过清晨就能看见这样赏心悦目的画面,还真是好预兆。或许新的一天将是美好的一天。
余书衔是被晏橙的电话唤回思绪的。电话里晏橙的声音有些紧张,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阿书,你去哪了?”
余书衔沉默了几秒,淡声道:“我在走廊了,一会儿就回去。”
“哦,那你赶快回来吧。”顿了顿,“看不见你,我害怕……”
余书衔怔了下,收起手机便抬步走去了晏橙的病房。果然,晏橙已经起床坐在床头等着他了。一见到他走进来,眉眼一瞬便展开,好看得很。
余书衔弯了下唇走过去,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睡得怎么样?”
晏橙像小狗似的点头:“从来没睡得这么舒坦过。”顿了顿,“你出去干什么了啊?”
“没干什么,醒得早,出去透透气。”
“噢。”晏橙小心地拿眼睛看他,“阿书,今天我就得进手术室了,你会不会担心我?”
余书衔怔了下,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景铄的话。他说晏橙不想他受这份罪……
晃神片刻,他笑了下,看向晏橙:“我会担心,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晏橙觉得心里甜得像是注入了一股蜜糖,咧着嘴角说道:“好,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早晨七点的时候护士进来给晏橙打了一针,七点半晏橙便被推到了手术室旁一个房间等待。余书衔和父母三人都在一旁守着。今天小菲请了假,由她照看景铄,家里其他人都来到了晏橙这边。
等待室里,余书衔坐立难安,控制不住地抖腿,面容紧绷。相反病床上的晏橙倒是很平静。他还伸出手握住余书衔的手,调笑般的语气:
“没事儿的,看给你紧张的?”
余书衔活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没做过手术,身体健康得不得了,所以下意识就会对进手术室抗拒,很焦躁。
过了一会儿进来个护士,看了一圈直接在家属里找了个最年轻的,也就是余书衔。
“捐献者家属是吧?”
余书衔“唰”的一下站起来,像部队里被点名的小兵似的:“是,我是。”
护士的态度挺温和的,不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毕竟这床上躺着的,地上站着的都是不可多得的男人中的极品,工作时还能看美男自然态度就柔和了。看着余书衔紧张的样子,护士笑了下,口罩上方的眼睛弯了起来。
“您不用紧张。就是告知您一下,一会儿八点钟咱们准时进手术室。王医生昨天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余书衔赶紧转身,余母递给他那个一并带进来的大袋子。余书衔接过来,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说道:“两个大棉花枕头、尿壶、便盆、尿不湿、湿巾、卫生纸,您看这些够吗?”说着还把手里的袋子给人家护士看。
护士忍俊不禁:“够了,准备得很齐全。您坐着等就行,陪捐献者说会儿话。一会儿进手术室我会来通知您。”
“好、好的。麻烦您了。”
“书衔哥,你别太紧张……”床上躺着的晏橙看着余书衔笑了,“一会儿你拿手机看个电影,电影看完我就出来了,没事儿的,嗯?”
见余书衔那么紧张,晏橙也怕他自己吓自己再吓坏了,一直都用轻松的语气逗他。
余书衔瞪了他一眼:“我还能有那心情看电影?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啊?”
“那不行你就打两把王者吃几局鸡,我手机不是在你兜里吗?正好你帮我上上分儿……”
眼见余书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晏橙也知道这个法子不行。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书衔哥,真的没你想的那么恐怖。也不是动刀动枪,就扎两针的事儿……”
余书衔鼻子发酸,眼眶都红了,闷声道:“你就会说风凉话,咱俩换一下你试试!”
晏橙咧嘴笑了下:“我不换,我才不舍得让他们一天到晚地在你身上扎针抽血呢!”
余书衔一瞬怔忡,只觉得鼻子更酸了。
晏橙叹了口气,伸出那只爪子,撒娇一般:“书衔哥,你抓着我的手给我渡过来点儿阳气,这里面太他妈的冷了……”
“盖着那么厚的被子还嫌冷,真够娇惯的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余书衔还是走过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两只手来回搓着给他取暖。
坐在一旁的老两口看着两个年轻人的互动,总觉得亲密得有些过了头,哪里好像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八点的时候就来人把晏橙推进手术室了。余书衔一下子抓紧了晏橙那只手没撒开。晏橙失笑:“又不是生离死别,演电视剧呐?”
余书衔也觉得有些尴尬,收回了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给晏橙做手术的就是之前的王医生,晏橙信得过。进去后王医生先是给他做了全麻,然后又往他手背上扎了个吊瓶,那针头粗得他眼皮一跳,手背还挺疼的。反正后来麻药劲儿上来了他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这些白大褂在他完美的躯体上做了什么,推出手术室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的事儿了。
这两个小时对于在手术室外等着的三人来说就是一个漫长的煎熬过程,尤其是余书衔。当年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等待赛后成绩的时候都没这么坐立难安过。他不停地看手表,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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