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烁:“好啊。”
“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阮漠寒没再说话了,就那样紧紧抱着简烁的肩,像在汲取温暖,也像是怕简烁突然又想把她拉起来。
简烁想,阮漠寒怕自己突然拉她起来的原因,是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的肩头,传来阵阵灼热,水滴的触感,不知是来自莲蓬头洒下的热水,还是来自阮漠寒十四岁以后,就再没涌出的眼泪。
简烁就那样安静站着,盯着莲蓬头喷出的水雾。
在浴室明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光晕,简烁总觉得更加用力的盯着看,就能看到一道道微型彩虹似的。
这大概是她二十六年如聒噪鹦鹉一般的人生里,维时最久的一段沉默。
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直到阮漠寒语气淡淡的再次开口:“太浪费水了。”
简烁:“……哦。”
两人匆匆开始洗澡。
简烁问:“要我帮你洗头么?”
“不要。”
“要我帮你抹沐浴露么?”
阮漠寒冷冷看她一眼。
简烁:“……算了我抹我自己的。”
阮漠寒洗头洗澡的动作,格外干脆利落,她全部洗完的时候,简烁还在往身上抹沐浴露。
简烁:“阮漠寒,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军事化训练啊?”
阮漠寒:“我先出去了。”
阮漠寒打开浴室门先走了,大概在外面吹头发。
简烁再一次静下来,盯着莲蓬头喷出的水雾。
阮漠寒和简烁,刚刚都刻意忽略了,阮漠寒那双微红的眼睛。
******
简烁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阮漠寒和往常一样,还是在阳台上抽烟。
简烁打开吹风,呜呜呜吹干着自己一头浓密黑发。
然后拉开玻璃门走出去。
阮漠寒抱着手臂,吐出一缕烟。
简烁悄悄瞥她周围的阳台栏杆上,除了一个烟灰缸,什么都没有。
简烁又看得更远了一些。
才在阳台角落的栏杆上,看到了嵌着阮秋那张照片的相框,小心翼翼被放在那里。
像是阮漠寒忍不住拿过来看了,又不敢细看,连把照片向下放着都舍不得。
只好暂时,放在阳台角落自己看不到的位置。
好像阮秋也在这里似的。
简烁:“给我抽一口烟。”
阮漠寒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小孩子抽什么烟。”
简烁:“我身份证上二十六岁了。”
阮漠寒一脸淡漠,没再说话,只望着虚无的夜色又吐出一缕烟。
简烁悄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阮漠寒好像是在看进遥远的回忆中。
简烁:“阮漠寒……”
阮漠寒忽然开口打断她:“你刚才吃的冰淇淋呢?”
“啊?”简烁反应过来:“在书桌上。”
“拿出来。”
“都化了。”
“拿出来。”
简烁想了想,还是走进客厅,把冰淇淋拿出来了。
阮漠寒盯着那冰淇淋看了一会儿。
伸手,拿起小小木勺,在已经完全融化的冰淇淋液里,来回来去的搅拌着。
然后神经质一般,一下、一下,用勺子戳着冰淇淋盒子的底部。
咄咄,咄咄,咄咄。
神经质似的。
简烁:“阮漠寒……”
阮漠寒忽然舀起一勺融化的冰淇淋液,含进自己嘴里。
她摇摇头:“太甜了,甜的发苦。”
简烁把冰淇淋盒子拿到一边去:“都化了,别吃了。”
阮漠寒也没拦她,再一次抱起手臂,抽一口夹在另一手指间的烟:“你说,小秋躺在雪地上的时候,那么冷,肯定是不想吃冰淇淋的吧?”
她又抽一口烟:“其实小秋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吃过冰淇淋。”
“我小时候却吃过,在我爸妈还没完全撕破脸的时候……是不是很可笑?”
简烁静静看着她。
忽然,她伸手,把阮漠寒指间的烟拿了过来,自己狠狠抽一口。
她被呛到,一阵想咳的感觉涌上来,拼命想忍,没忍住,还是咳嗽两声。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马上又抽一口:“我不小了,身份证上真的二十六了。”
“阮漠寒,你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
阮漠寒瞥了简烁一眼,又把烟从她手里拿了回来,自己抽了一口。
“我爸好像天生,就是那种很薄情的人,我妈不是,她感情炙热,像一团火。”
“她刚生下小秋,就发现我爸出轨,于是每次带着我、抱着小秋,不停去闹,甚至点过一把火,烧了那女人的房子,好在消防员来得及时。”
“我爸不堪其扰,很快带着那女人去了美国,只是半年后,他在美国结婚的对象,却不是他从国内带过去的那女人,是不是很可笑?”
简烁轻声问:“那你妈呢?”
“我妈炙热的感情无处寄托,精神状况每况愈下,直到又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
“那时我已八岁,很快发现事情不对,报了火警。”
“我妈被救出来,也算劫后余生,之后像是为了对我爸反击,也像是为了自救,很快找了一个男人,跟那男人一起去了美国。”
简烁:“她并不爱那男人?”
阮漠寒摇头:“我想不。”
“因为她出国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感情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有,我以后,也不要再有了。”
“她说到做到,把我爸给她的所有钱留下来,一个人跟那男人去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爸以前家境不错,我妈留下的那笔钱不算少,阮天蓉为了那笔钱,把我和妹妹接到了她家。”
“那时我刚过完九岁生日,小秋四岁。”
简烁能想象,阮漠寒和她妹妹经历了什么。
苛待。责骂。泼水。
也会动手打,也会有比动手打更让人难堪的漠视和防备。
阮漠寒:“其实我一直做的挺好的。”
“按我妈说的,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无论阮天蓉做什么过分的事,我一直忍着、一直无视,好像真的也没有很痛苦。”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护好小秋,就够了。”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
“初二吧,对吧,十四岁的时候。”阮漠寒又抽了一口烟,夹着烟的食指,神经质的在拇指指甲盖上,狠狠用力刮了两下。
“初二那年,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学姐。现在想来,也不一定是喜欢,更多像是青春期自我意识觉醒时,一种萌动的情愫。”
“平时在学校,我还是做的很好,甚至从不主动找她说话。偏偏有个周末,她约我去书店。”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家书店。”阮漠寒说着,食指又在拇指指甲盖上,狠狠刮了两下。
“你别刮了。”简烁把她的手拉过去,掌心蜷拢,包裹住拇指,不再让指甲盖露出来。
阮漠寒就低头,盯着自己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那支烟。
“你小时候去过那样的书店吗?”她问简烁:“很小的那种,满屋子都是旧书的味道,暖气开得很足,在玻璃窗上凝了水汽,在寒冷的冬天,人一走进,就好像陷了进去,再出不来了。”
“那天我本来该八点回家的。”
“也许是因为书店太暖和,也许是因为手里的小说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学姐不停的跟我说话让我别走。”
“我一直拖到九点,还没走。而且当时我用的手机,很旧很烂,很快就没电自动关机了,我甚至没给小秋打一个电话。”
“小秋出车祸的时候,也没人能联系到我,直到九点半,我终于恋恋不舍的从书店出来,那学姐送我,一路走回了阮天蓉家。”
“我才知道小秋出了事,发疯似的赶到医院,才知道小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去世了。”
简烁伸过另一只手,把阮漠寒夹在指间的烟拿走,然后,把阮漠寒整只手包进自己手里,五指紧扣。
阮漠寒盯着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
一秒。
两秒。
三秒。
忽然一把狠狠甩开,呼出一口气:“我该去睡觉了。”
走到阳台角落拿起阮秋的照片,直接拉开阳台的门,走进客厅。
简烁跟过去。
阮漠寒把相框放回客厅书架,又不停步的往自己卧室走去。
“你别跟着我。”
简烁还跟着。
阮漠寒停下脚步,转头,盯住简烁的眼睛:“算我求你,别跟着我,行么?”
简烁跟着停步,看着阮漠寒。
“我不配吃冰淇淋,也不配有人对我好。”
阮漠寒声音清冷,听起来,就像是简烁刚刚认识她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是去年冬天的初雪那天。
现在简烁已经知道了,那天阮漠寒之所以会去酒吧,是因为很多年前的冬天,阮秋就是在初雪那天去世的。
阳台玻璃门的遮光帘还没拉,皎白的月光洒进来,洒了一地。
清冷的感觉,就像落雪。
阮漠寒和简烁同时低头,盯着地上霜雪一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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