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舟将案宗整理妥当,又理了一遍,自觉齐整完备,便出言打断初九的话:“好了,来人啊,将嫌犯押下去吧。”
初九倒也顺从,只是猛然间直直看向陆中元,陆中元倒吓了一跳。
“我这一辈子开始很好,后来很苦,总是身不由己。但就是最苦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死,我总在想,我的弟弟不知在何处,也许他需要我的。我攒了很多钱,想着有天见到就私底下都给他。好让他娶上一房媳妇。我总盼望着,若是我弟弟有一天成亲,我能眼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好些个青年才俊的傧相,穿过街巷,去迎娶新娘,该有多好。我的弟弟,一定是天底下最风光的新郎。我就在心里想着他成亲,再苦的时候都能笑出来。”
陆中元怔怔地看着初九,呜咽不已,涕泗横流。
沧州知府的衙役到了,带着枷锁。陆中元上前欲阻拦,安韶华制住了他没让他动。毛舟倒是摆了摆手,说不必。初九看了看陆中元,露出一个笑容,便跟着差役走了。
“可他们,不许我来。”
在初九转身之际,她仿佛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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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神羽的地雷
轻拍,这个案子的大纲是一早定下的。老魏是个轻易不改设定的人。
第133章 卧谈
顾銛自恃耳力过人, 坚信听到了初九一句真心话,但对其中的因果关系却百思未得其解,颇有些神思不属。
时近丑时末, 安韶华办案的时候不觉得困,如今案情水落石出,倒是有些眼皮打架。其余人却要反过来,刚才一个个四处靠着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现在却都困过了头儿,竟是精神了起来。
初九被沧州府的人带走,众人相互言语了几句, 便就近歇着了。
跟着小厮一路走,并未淋湿衣裳就到了一溜厢房。惨白的灯笼挂在廊下,透出淡淡的光,照出来的方寸天地都只是黑白。一阵风来, 顾銛打了个冷战,安韶华半回头看了一眼, 停了半步等他,两人靠近些走, 竟也觉得暖了起来。
挺大一间屋,不知道平日里是住的谁。安韶华举着蜡烛四处看了看,比不上泱泱院那样奢华精致,却也舒适整洁。外屋有时令瓜果,里屋的铺盖都是新换的,熏了淡淡的香,只是泛着潮。顾銛挂念着雷雨天气景和还独自睡在泱泱院, 往窗外看了好几眼,寻思着要不要冒雨跑回去。
所谓父母心, 其实有时候就是瞎担心。景和身边跟着衔春语梁,怎么会有一点不舒服。即便明知道如此,看着顾銛牵肠挂肚,安韶华也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所幸现在案子也结了,他跟顾銛都还没睡下,于是招手叫了人来,吩咐了几句。顾銛听到安韶华吩咐的事情,眼睛笑眯眯亮晶晶的。安韶华不多言,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你若是担心,大可直说。左右出不了陆家,冒雨跑两步算什么?”
大雨滂沱,砖石地还好,沙土地和了泥,滑脚不说,还看不清虚实。加上天黑雨大,滑倒的各个滚一身泥。顾銛有心抱起安韶华跑回去,安韶华抵死不从,二人只披了蓑衣一先一后向泱泱院跑去。安韶华跑了没多远一只鞋陷进了泥里拔不出来,他单脚站着,有心蹲下身子去找,被顾銛拖住了手:“别管,跑就是了。”
夜雨中二人都看不出彼此神色,心里却生出些许天地间唯有你我的感慨。安韶华粲然一笑,压抑许久的心忽然找到了个口子,豁然开朗。等到了泱泱院屋里,安韶华赤着两只脚,脚上都是泥。顾銛却好上很多,虽然鞋都湿了,却看起来依然干净。安韶华不解,顾銛笑着“说了你的功夫不如我,你偏要逞强!”
安韶华笑着装作凶恶的样子瞪他一眼,顾銛装作怕的样子躲了。衔春跟语梁已经打好了水,两人洗漱过后便睡下了。安韶华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酒,抓过顾銛的脚便开始给他上药。
景和睡得四仰八叉,喉间有含混的声音。安韶华手上给顾銛按着脚,身子探过去听了听景和的鼾声。
“上火了。”
“什么?”顾銛被按得正舒服,再加温度适宜心里也没牵挂的事情,差点睡着了,安韶华一嘟囔倒把他吓了一跳。
“小孩子睡觉打呼,便是上火了。明日我去告诉他们煮些绿豆水喝。”安韶华大声了些。说着把顾銛的脚塞到被子里,给他把腿盖好。回身净了手让衔春语梁都去睡了。回身上·床,正看到顾銛眉毛挑的老高眼睛挣不开,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话。
“那大人呢?”
“大人打呼吗?”安韶华睡在外头,伸手去摸了摸顾銛的发,描画顾銛的眉眼。“你是说我么?或是累了或是酒醉,总是有原因的,倒不是大事。”
两人相对躺着,中间是景和,屋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暖暖的泛着金光。一室静谧安逸。
“吹蜡么?”顾銛有些困了,右手搭在眼睛上问安韶华。
“等……”安韶华刚要开口,恰赶上景和一个翻身,脑袋顶着顾銛的肋侧,一记窝心脚踹到安韶华心口。安韶华没防备,一下子给呛住了,怕吵了景和,只能捂住嘴转过去闷咳了几声,一回身却看到顾銛笑得浑身乱颤。见到安韶华看过来也没有背后笑人的尴尬局促,反而大张着嘴吐舌头,作怪表情。安韶华一抿嘴,抓住了顾銛的手就作势要咬,顾銛赶紧赔礼作揖说好话。两人闹了一通反而不困了。
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说。
“陆中元成亲,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那么多人,宴席摆了一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为什么偏偏不让明夷来?”顾銛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案子。
明夷?安韶华挑了挑眉,倒没说顾銛这个称呼是对是错。“很简单啊,陆中元独自去永安京求学,成亲之时永安京学子士族过来送讨杯喜酒自然是极好,可是一个烟花女子过来……”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显然没明白,支着脑袋皱着眉看着他。
“别让人知……”顾銛原想着,别让人知道她曾经是柳潇潇,就当是个普通良家女子来说两句吉祥话讨一杯喜酒,难道也不行么?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他跟安韶华成亲那天月娥哭得泪涟涟的样子。一口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烦闷得很,一下子就没了聊天的兴致。转过去背对着安韶华,又觉得这个情绪来的实在无稽,便调整呼吸想着睡觉吧。
“本来……倒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毕竟陆家不做官,柳潇潇就算被认出来……也说得过去。只怕是于陆中元声誉上有损。而且陆老爷思虑应该不止于此,毕竟陆家当年获罪便是举家籍没为奴,万一宾客中有人经历过往事,见到他们觉得面熟,再想起些什么,连累陆中元一下子成了官奴,还是逃奴。这十多年的隐忍谋划都付之东流了。所以,这个险不值得冒。”安韶华说完,看顾銛已经转过去,细听之下呼吸均匀,便也拉起被子睡了。
可顾銛是在气闷,负气躺了一阵之后,想起成婚之后的种种,心里并不舒坦。背上又让景和热烘烘的毛脑袋重重地顶了几下,心下更是烦躁。翻了几次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守……流光,怎么了?可是睡……”
“你要叫守心便守心……”顾銛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实在不好,赶紧急急打住话头。原先还是七分恼安韶华,现在倒是十分恼自己了。
安韶华起身,把被子卷起来挡住景和,过去揽着顾銛躺下。“怎么了?能跟我说说么?”安韶华把顾銛的头按到自己胸口,用下巴摩挲顾銛的头顶,温柔缱绻。
屋外不知何时停了雨,又起了风,吹得四处呜呜作响,成心不让人好眠。
顾銛自觉羞恼,自然是不肯说的。
回想了近日里的事情,安韶华只好猜测一个顾銛不高兴的由头:“你可是觉得陆泉一家人,死得冤枉?”
让安韶华一说,顾銛才想起陆泉连同两个儿子都死了,不由得出言问了两句。
“大约是没其他人了,案宗里中满只有一个妻子,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子是双生胎,两个女儿差了几岁。案发的时候,长女已经许了人家。”
顾銛闻言,心里更是堵得慌,叹了一口气也难以纾解。
倒是安韶华轻轻顺着顾銛的发从头顶摸到腰侧,一下下梳理,细细开导。毕竟事已至此,作为外人又能做什么呢?顾銛起初还觉得心下不忿,不知何时竟也睡着了。
次日醒来,竟是艳阳高照。毒日头发了狠,加上昨晚的雨整个人间就像是个大蒸笼。顾銛只觉得心口发闷。
陆家财大气粗,动作也快。巳时初刻,水陆道场已经摆了起来。
顾銛并不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吹吹打打,和尚念经,但却是一次跟一次不同。
沧州此地佛教盛行,贡品不上荤腥,皆是面食捏成了各色贡品,上锅蒸熟之后染上颜色充作贡品。除了常见的牛羊牺牲,飞禽走兽,还有面塑的各类农作物。整个道场的贡品就摆了三排桌子。这些东西在顾銛眼里简直是一场不期而至的民间面塑展览。当下就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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