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初九愣了一下,等初十倒在地上才赶紧抱住初十, 大声喊着“谁能救她!谁来救救她!”
初十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仿佛在吞咽什么, 声音幽微:“小姐,你戴着这把剑簪,是打算做什么呢?”
“初十,”初九声音又轻又柔,却是涕泗横流,“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呢。”
初十看着初九笑了一下,转过头叫:“安大人,安大人。”众人将初十放到榻上,初九用一块帕子捂在她心口,试着止血。
顾銛已经飞奔回房去找金疮药,安韶华闻言走上前来。“你……唉!”
“安大人,初十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说了好多遍,你们都不听啊。”
安韶华心道,你这摆明了的上赶着当替罪羊,有什么好说的?可是看着初十的样子,那伤口之处汩汩地血流,安韶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安韶华好歹粗通雌黄,初十现在这个样子,当真不大好。
“我听着呢,你说。”安韶华说着,一摆手,福贵做到条案边。“你看,他还记着呢。你说吧。”
“安大人,这个案子,都是我做的。”初十说:“我认罪,签字画押。以命抵命,这个案子就能结了吧。”
安韶华很想说,不是有人认罪或者抵命就算得上天理昭彰,而是一定要真凶伏法。但是眼看着初十出气多进气少了,安韶华觉得喉头堵住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攒着力气。”初九小声说,抱起初十,脸贴上她的脸,“他们请郎中去了。这回你不听话,我生气了。等你好了,不能再多事了知道么?”
初九还没说完,初十抬起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小声说:“小姐别哭了,你好不容易……”
“不许多事了!”初九声音有些大了。
“小姐,我……”初十笑了一下,安韶华还是头一回见她笑,其实挺好看的。初十有两颗虎牙,一笑反而显得年龄更小,加上身量瘦小,像个十三四的孩子。初九想转过脸去,结果一扭头,头发就散落下来了,更显得憔悴苍老。
“我知道你们还在找小北哥,不用找了。永安京里,跟全大娘死在一块儿的,就是小北哥。”
安韶华垂眸。全大娘、小北哥,初十这话里透出的亲昵不是假的。但此刻……冷风吹来,一阵紧似一阵,顾銛还没回来。安韶华双手紧握了一下,抿了抿嘴:“你有何证据?”
“证据?没有。不过那都是实话,因为人是我杀的。等我知道小南哥来了沧州,就赶去渡口那里把他截住,带去了个没人的地儿,把他也杀了。”
“怎么杀的?”
“……推进河里。全大娘跟小北哥死了,小南哥大概知道了什么,初十没办法。安大人,初十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初十眼见着眼神有些涣散。“安大人,我听说,人要是死在水里,就得有水陆道场来超度,不然魂儿就要进忘川河,上不了桥。上桥才能投胎,河里的就要生生世世在河里。不能让小南哥在河里。我攒了三十多两银子,在我……”
初十张大嘴呼吸了好几下,初九仔细抚摸着她的脸,说“放心,放心,水陆道场我马上去安排,肯定有,都有的。”
“小姐,初十不能伺候你了。你以后再买一个丫头。”
初九已经泣不成声,伸手想捂住初十的嘴,终还是舍不得。“你说,我们都听着呢。”
“安大人,安大人,你也在听吗?”
顾銛一阵风似的进来,把金疮药叼在嘴里,上手就要看初十的伤口。安韶华拦了他一下,示意他仔细看一眼。顾銛一看初十的样子,心下了然。他还是迟了。
“你说吧。”安韶华柔声说。
“安大人,你真是个厉害的官。初十求你,救救小姐。小姐受了太多的苦,太多太多了。不应该的……”初十声音越来越轻,“当初……小姐买了我……不打不骂……给我娘治病……几十两……我娘说……这辈子……下辈……诶……”
众人都没有说话,一阵罡风吹进来,窗外一道白光,耳边一声炸雷,大雨哗地一声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顾銛不说话,走到安韶华身边,默默站着。
安韶华看着面前的主仆俩,猛然间明白了陆泉为什么要换衣服。
所谓忠仆,大抵是将主子的喜怒哀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所以若是情势危急,最后总要用命来尽最后一次忠。眼前的初十如此,前几日的陆泉如此。甚至于那些文死谏武死战的大臣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安韶华看着初十的尸体,多少有些物伤其类。事已至此,更不能半途而废了。
“初九,你今日为何要佩戴剑簪而来呢?”安韶华忽然开口,初九仿佛没有听到。安韶华便又问了一遍,初九依旧一动不动。顾銛伸手拉住了安韶华的衣袖。安韶华回头,顾銛摇了摇头。安韶华看向初九,抿了抿嘴,幽幽地叹了口气。
毛舟上前跟高信立耳语了两句,高信立看了看安韶华,见安韶华神思不属,他思忖了一会儿,招手让刑部的人来把尸首抬了下去。
初十死后,初九整个人都显得不大机灵了。尸首被抬下去将近一个时辰,初十还是呆呆的。
夜,已经深了。
过了好久,安韶华以为不会再有人说话的时候,陆中元忽然抬头说“唯清,三条人命。”
安韶华并不知道陆中元这话是什么意思。三条人命所以就这样过去吧,还是三条人命了一定要水落石出?他张了张嘴,很艰难地说:“六条命。”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风却停了。窗外一片漆黑,雨声嘈杂。
陆夏苗趴在桌上睡着了,梦中总是不安稳,含混地说着什么。乔莱冒着雨过来了,身后跟着毛舟的家丁过来问老爷宵禁前是否回家,毛舟过去吩咐。
“初九,”安韶华开口,“你真的是陆老爷的继室吗?”
初九抬头看向安韶华,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梳头,吧披散的头发挽起。
安韶华看了看诸人,还是说了下去:“初九,你说你是陆老爷的续弦,为何却扮的像一个普通的丫鬟?可若你不是陆老爷的续弦,那么陆公子成亲这么大的事,那位续弦的人选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表示,可是……”安韶华说着看向乔莱,“嫂夫人,可有,嗯,看似是陆老爷续弦的人送来的贺礼?”
乔莱摇了摇头。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哼!”初九挽了个慵妆髻,翘着小指细细地抚平碎发“安大人,您可真是,尽忠职守啊。”
“明夷小姐,过誉了。”安韶华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不是已经都知道了么?还问我做什么?”初九顺着安韶华的手势做到了桌上,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细细地喝了。“何必呢,我认便是了。”
安韶华看了看她,终还是叹了口气。
“明夷小姐,你便是十七年前陆家的长女,对吧!”
“安大人,我也有一事不知。”
“哦?”每当嫌犯开始要水喝,问问题,那便是真的准备吐口了。安韶华有心再叫一声明夷小姐,却说不出口,治好笑了一下说:“您请讲。”
“凶犯……伏法之后,是随便扔到乱葬岗吗?”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事儿,安韶华倒愣了一下,他此前从未在意过这个事情,只好看向高信立。
高信立说:“咱刑部只管复核,从不管行刑啊。”
毛舟接话:“沧州地界儿上,若是人犯有亲人,就要看宗族是否还让他如祖坟,总之都是亲人收尸的。若是没有亲人,则由义庄的人,入殓之后薄葬。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轻易也不会暴尸荒野。”
“我还有些积蓄,可否请安大人帮我转交给义庄的人,先给南哥儿办个水陆道场,剩下的将我跟初十葬在一起吧。”初九说着笑了一下,在烛光下,她的脸反而显得真实了许多“她家里早就没人了,不如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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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犯人尸体的处理,是我编的。
周末去医院做陪护,请假两天。周一应该就结案了。
第132章 结案
“你是有亲人的, 不用义……”
“安大人说笑了,”初九看向安韶华,明明笑着, 眼泪却流个不停,她也不擦,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絮叨着重复:“我没有亲人了。”说了好些遍,一次比一次坚定些,不知是为了说服谁。
忽然,她眼里有了焦距,看向安韶华:“我从小就在人牙子手里, 十多年前被买到春意楼,早已没有亲人。”
安韶华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愣了一下。倒是初九一副无畏的样子看向福贵:“这位大人,不录一下口供吗?还是说口供应该是我自己写?”
福贵看了眼安韶华, 安韶华点了点头,福贵赶紧拿出一张空白笔录开始写。
“我, 被卖到春意楼,也没什么好说的。楼里的姑娘们都大同小异, 说了你们都不愿意听。原因都差不多。老家饥荒、父亲赌钱、兄弟要成亲、女儿太多养不了。旱灾卖女儿,涝灾卖女儿,雪灾卖女儿,蝗灾卖女儿,缺衣少粮卖女儿,老子赌钱吃酒卖女儿,没钱抓药卖女儿, 没钱办年货卖女儿。卖身的钱都不多,赎身的钱, ”初九说着撇了撇嘴,似哭似笑,“反正大家这一辈子赎不了自己。我攒钱也没用,就买了好几个丫头,后来都放了,给了她们身契,她们向我磕头,说什么大恩大德,说什么下辈子伺候我,谁信。只有初十不肯走,我给她还了籍,她都已经是良民了,还是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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