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川制的竹叶青,堪称无人能望其项背。
其叶薄如宣纸、翠如嫩茅、直若松针;其毫突显似银针,其形俊美肖青竹;得名竹叶青,半点不为过,实在名实相符。
那竹叶青落入素白的瓷壶中,教滚烫的沸水一冲,立时舒展开来,肥壮清秀得如同树上的嫩芽一般,不消其他点缀,自成一幅传世画卷,描摹着雨后初霁的亭亭雾山。
应和着梅寒赏心悦目的动作,恰似缭缭仙雾化作了一清雅女子,从山中款款走来人间,衣袖翩翩,教人不自觉看迷了眼。
梅寒盖上盖子,几人方才回神,然仍能从彼此目中窥见自己的惊叹模样。
待端起一杯清茶,嗅到幽幽香气,品到醇醇滋味,内心的感受更是放大到无以复加。
一直没说话的一位夫子神情沉浸享受,问梅寒:“夫郎这处可有笔墨?”
梅寒懵了一瞬,陈夫子忙道:“宋夫子的诗正如这竹叶青,为人间珍品,轻易寻觅不得,还请夫郎快快找来笔墨!”
原是宋夫子诗兴大发,要作诗一首,梅寒才晓得几人原来是书院的夫子,连忙从柜台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
“铺里只有些粗纸滥墨,夫子不要嫌弃。”
刘、陈二人接过笔墨,立即替人铺在桌上。
宋夫子未发一言,提了拙笔、蘸了劣墨,不加思索,径直下笔,洋洋洒洒、挥毫泼墨。
梅寒并不精通诗文,但也看得出宋夫子笔力遒劲、字字珠玑,再看与之同行几人的反应,暗想对方应当是才高八斗之人。
不过须臾,宋夫子行云流水作完一首诗,堪堪停笔,四下就响起阵阵叹服声。
“好诗,好诗!宋夫子虽是几年未曾作诗,但笔力不减当年呐,实在令人佩服!”
“好诗好茶好友,今朝当真多出人生一大乐事!”
“宋夫子可要题款?”
听见隔壁赵老板激动的声音,梅寒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另几位夫子也询问宋夫子的意思,宋夫子畅快笑了几声,直接收起笔墨,
“茶人不留名,诗者不落字,正是情相投、意相合,缘分之至!”
听他意思是不必题款,赵老板和几位夫子都极为遗憾,惋惜问梅寒制茶师傅的名讳。
梅寒再是迟钝,也从几人反应中看出,宋夫子恐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沉川就是制茶师傅一事。
他和沉川无意隐瞒,但宋夫子文人兴致已然至此,想想也不必说得清楚明白,权当全了宋夫子的诗情。
梅寒:“师傅无意留名,言说缘分到了自会相识。”
果然,听得梅寒这般说,宋夫子目中显露两分叹惋,但更多是对一个未曾谋面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感,以及遇见知己的喜悦。
殊不知他引以为知己的,并非独独一人。
沉川的茶契合他心意,梅寒的作为响应他文气,两相结合,才是他心里那个理想的知己。
梅寒言兴之所至,再请几人喝沉川做的其他茶,然几人已喝了顶好的竹叶青,怎么好意思再白喝其他的?自是万般不答应。
又说请赵老板喝竹叶青,赵老板却也道不叫他破费,自点了一盏甲等竹叶青。
几位夫子品完竹叶青,书院也要到上学的时辰了,不便久留,心满意足地与梅寒告辞,言说下回再来品其他好茶。
赵老板才等到茶,边品茶边欣赏着宋夫子的诗,啧啧称赞:“好茶!好诗!这竹叶青当真与宋夫子笔下所写一般,恰是好滋味!”
赞完转而告诫梅寒:“梅夫郎可定要好生保管这诗,宋先生的墨宝,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梅寒自是点头应是,向赵老板问了些宋夫子的事迹。
“那宋夫子名宋知章,原是先皇时期的状元,却不爱官场,在翰林待了一个月不到就辞官想回居州了。”
梅寒捧着沉川特意买蜂蜜来泡的润喉水,坐在铺子后门处歇息,边喝蜂蜜水边与沉川说他不在时发生的事。
沉川洗着烤蛋糕的碗,忍不住惊讶:“状元郎说辞官就辞官了?那皇帝不得气死啊?”
“怎么这样口无遮拦?”梅寒笑着嗔人一声,才道:“先皇自然生气,下了圣旨永不许宋夫子入朝为官,任人回居州了。”
“不过我想起来,小时候我爹说过,先皇下了旨就有些悔,舍不得放宋夫子离京,硬授意人将宋夫子扣在京中,想等宋夫子反口求先皇收回成命呢。
“结果宋夫子在京中好潇洒,半点反口的意思都没有。先皇扣了人三个月,没得办法了才许人回居州。”
“这宋夫子有点意思啊。”沉川道,“他给咱写的诗什么样?”
梅寒已记下了诗,直接念给沉川听。
听完,沉川直溜溜看着梅寒:“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梅寒噗嗤笑出声,释义道:“第一句写几个友人相约到咱们茶馆来喝茶,刘夫子发言诘责,第二句则是我与刘夫子的论调,第三句描写竹叶青,极尽赞美之词,最后是夸你不有能吝教,表达他想结识你的心思。”
“这样啊,”沉川了悟地点着脑袋,“那这四舍五入不就是为我俩写的情诗吗?好好好,宋夫子都晓得我俩伉俪情深了,我得把他的诗裱起来,挂在墙上让来来往往的茶客日夜瞻仰拜读。”
梅寒语塞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人竟嘴贫至此。
哭笑不得说:“要是宋夫子知道你这般解读,指定气个半死。”
沉川:“我说玩笑话嘛。不过有人把我俩写进诗里,还怪是新奇的,是得寻人好好装裱起来才行,当传家宝。”
“阿爹,来客人啦!”
铺里玩耍的两个小孩见客来,扬声喊梅寒。
梅寒欲前往招呼客人,让沉川叫住了,“你嗓子都哑了,在后面清清杯碗吧,已经洗干净了,过一道水就成。客人我去招呼。”
梅寒应了,后头也有不少活儿,既要洗碗还要看着面包窑,时不时辏两根柴禾,记着时间把里面的翻面或是拿出来。
一会儿功夫韩韶珺的书童都来几趟了,生怕来晚一步糕子又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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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说个好笑的脑婆们
我给宋夫子取名时问我姐:“宋知章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我姐:“好耳熟,好像有个诗人就叫宋知章。”
我满头雾水:“还有你知道我不知道的诗人?”
然后我灵光一闪:“你说的是贺知章吧!”
我姐:“怪不得[狗头]”
“店家, 那蜜枣蛋糕可做好了?”
韩韶珺的书童来第五回了,所幸这趟来得好,蜜枣蛋糕要不了半刻钟就能出炉。
书童把一个硕大的多层食盒放在柜台上, 与沉川道:“劳烦店家将菜单上的这些奶茶一式做一份, 已做出好的茶点和蜜枣蛋糕一式装上三份。”
韩韶珺一行共八人, 汤水占肚子,一式一份还有得多;茶点有大有小,大的如蜜枣蛋糕有包子那么大,小的像烤奶块才半截拇指大, 但一份也有十来块,加上茶点足有五六个式样,一式三份足够吃了。
邵元和孔方金不知怎么回事, 让他们叫的人迟迟不来, 人手周转不开,梅寒也进店来,在隔间里边看着火边泡其他客的清茶, 腾不出手。
沉川做完前头的奶茶, 就让小米和阿简坐到柜台后边迎客, 他自开始做韩韶珺的单子。
两个小孩早上表现好,好些客进店来都说小孩嘴巴会说,多聪明可爱。这厢人没早上多,再有沉川在外面看着, 出不了岔子, 小孩应付不过来还有他。
沉川先将奶茶做了, 一一倒进书童提来的盖碗中,置于食盒最底层,放稳当了才将茶点装在上面几层。
等蜜枣蛋糕出炉装在最上层, 书童起身道了谢,提着重实的食盒匆匆前往书院。
“这都要上课了你家下人怎么还不来?可别吃不上啊,我都盼一中午了。”
一帮少年不去别处耍玩,就聚在课室外边的廊檐下等着,或蹲或站或坐或倚着墙,个个翘首以盼,望着山门的方向。
韩韶珺:“我来书院时去看了眼,说是店家才买好料回来,恐怕有得等。不过再怎么等,小休时也该到了。”迟到大王竟也有来这么早的一日。
“你有没有叫人在铺里等?就怕他家一出锅就全教人买了去,与你吩咐的下人错过了,到时我们几个又要喝西北……”
“来了来了,东西来了!”
书童方从迎客松后现身,几个少年就一窝蜂涌上去。
“怎么这时候才来?再不来我都要翘课去自个儿去买了。”
书童擦着累出来的汗,忙道:“我跑了他家好几趟呢,少爷,店家一装好我就提着跑过来了,只是底下有饮子,跑不得快,这才慢了些。”
“好好好,你回去领赏吧。”
打发了书童,众人等不及回到课室,就地打开食盒。一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争先开后往鼻子里挤。
“这糕子还是烫手的,哇好吃,嚼棉花一样!”
“(咯吱咯吱)这饼子香脆香脆的,叫什么来着?”
“没糕子了?赵丰年你拿两只糕子做什么?分我一只!”
“掰半糕子我尝尝,我拿这个奶块跟你换。”
“金镶边呢?我的金镶边怎么没有?”
“啥金镶边啊,人家叫金镶玉!饮子在底下呢没看着啊?什么眼神!”
“哎哎哎你小心点,你头发甩我薄饼上了!还让不让人吃了啊!”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几人正“分赃”,忽然听见一道低喝声,顿时头皮一紧,绷着皮子缓缓回头,又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还好来的是陈夫子不是刘夫子,陈夫子性格要和蔼多了。
陈夫子:“上课了不回课室,在这儿聚众斗殴呢?”
“没呢夫子,我们在分东西吃,”韩韶珺嬉笑着递出刚抢来的蜜枣蛋糕,“夫子你吃不吃?可好吃了!”
几人散开了些,露出地上乱七八糟的食盒来,陈夫子不得不信原来不是在打架,而是抢食。
只是那埋汰样子……
“我不吃,你们也赶紧收拾了进课室,这都上课了。”陈夫子站在廊檐下,摆手撵几人进课室。
几人应了声,七手八脚各揣了些吃的,让韩韶珺提了食盒回课室。
经过陈夫子时,赵丰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朝人递了递被他啃得乱糟糟的半块蜜枣蛋糕,“夫子你真不吃啊?书院对面新开那家茶馆卖的糕子,好吃得不行呢!”
陈夫子:“不吃……哪家卖的?”
“书院对面那家啊,尚品茗。”赵丰年无知无觉。
“他家还卖茶点啊。”望着赵丰年破棉絮一样的糕子,陈夫子顿了顿,转头看向后边的韩韶珺,“那我尝尝看。”
“啊?哦,哦,好吧。”
韩韶珺低头看食盒,茶点刚让抢完,只剩没尝过滋味的奶茶还安然无恙。他又看看周身几人,几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无奈,韩韶珺心里暗骂一声忘恩负义,放下食盒,掰了一小块糕子给陈夫子。
陈夫子:“……”
陈夫子:“看把你们小气的,成了,快进去吧。”一手接过半块糕子。
几人鱼贯回了课室,韩韶珺恨恨擂了赵丰年一拳,“非要多嘴问那一句,可显着你了!”
又挨个擂了其他人:“忘恩负义的家伙!”
几人不恼,嘻嘻哈哈从他食盒里端了奶茶出去,端端正正置于桌案上,打算趁陈夫子不注意偷喝。
陈夫子接着站外面吃完了,清了清嗓子,才踱步回了课室。心里还想着:这糕子还是热的,怪不得这样香。
刚出炉的蛋糕是最香的,那味道馥郁香甜,经久不散,隔着十来丈远都闻得到。
下午的蜜枣蛋糕出炉没多久,店里一下来了许多客,都是闻着香味儿找来的。
来得晚的就看见一个奶哥儿站在柜台后边的椅子上,奶声奶气喊:“只买茶点的哥哥姐姐阿哥阿叔婶婶……”
一气儿喊了好多人,才接着说词儿:“……站这边,可以走到前面来拿茶点;另一边是喝茶哒,等我爹和阿爹做完前面的,会来给你们做哒!”
阿简很不爱说话,但识数,也站在一把椅子上,客人给他五个铜板他就给客人一个蜜枣蛋糕,给四个铜板就给一碟奶饼……
有时糊涂了记不得该给哪个,就扭头向沉川求助。
好些客都夸:“哎哟你家这两个小娃娃,哥儿伶俐,姑娘聪明,多大了?竟是这样招人喜爱。”
沉川就常回:“五岁,我家一对双胎,两个都乖巧得很,只是店里招的帮手还没来上工,要辛苦娃娃一场。”
“那运气好啊,双胎可不多见呐!”
人艳羡地问小孩性子,沉川就挑着两小只平日的趣事与人说,有时听得兴起,被勒令少说话的梅寒也忍不住说些话。
夫夫俩一人做奶茶一人泡清茶,时不时还要去院里烧烧火,忙得碗碟都抽不出空来洗,也只嘴上还能有个空闲。
好在是下午来的许多都是上午来的老客,有不少自个儿带了碗或杯子,只需做好就能直接倒给人,极大省了一番力气。
只是一下午还好,要是寨里再不来人帮忙,不说小孩,就是大人也着不住。
下午沉川又买了四十斤牛奶,拿几斤做了茶点,剩下的卖了一个半时辰就卖完了,又有一刻钟,茶点也售罄。
还有清茶能卖,但夫夫二人一致决定打烊,直接安上铺子的门板,只留了两块板子的位置,供自家人进出,也供后来的客问询。
沉川边收拾今日攒下的茶渣,边与收捡脏碗碟的梅寒说:“我以前听说有人研究如何将茶渣做成草料,拿来喂牲口,结果太难了,牲口不爱吃,一直没做成。”
梅寒想起沉川小时候教水牛吃辣蓼草的事儿,忍俊不禁地揶揄了半句:“有人不爱喝茶,牲口自也晓得酸甜苦辣。不过要是牲口肯吃茶渣,咱每日产出的这么多茶渣倒能有个好去处。”
“也只能想想了,这个我是不在行的,做不成。”说着,沉川提了茶渣出铺子,要拿去扔。
城里有专门扔这些废物的地方,只要集中扔到指定的地方去,官府自会定期雇人来处理。
但铺子离扔废物最近的地儿有些远,来回要走一刻多钟。
回来时沉川顺道去了菜场。
本想买一斤五花肉回去做红烧肉,但看了几家肉铺,好的五花肉早都教人买了去,剩些边角料并不如何令他满意,逛了些时候才选到一方猪后腿肉,便改了主意,打算烧个回锅肉。
提了猪肉,又买了两小捆水灵的小白菜,预备拿来煮汤。
逛了会儿,见一家豆腐水嫩,就要了一方。
摊主称豆腐时,他夫郎却是好生打量了沉川几眼,半晌才不确定地问:“大哥可是姓沉?”
沉川瞧了瞧这夫郎,背上背着个婴儿,瞧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点了头,问:“夫郎瞧着好生眼熟,可是在哪儿见过?”
那夫郎一下高兴起来,“先前我一人来卖豆腐,大哥带着夫郎孩子在我边上卖皮子,看我带着孩子不方便,先是帮我支摊,后来出城时还捎了我一程!”
“嗷——我想起来了!”沉川恍然大悟。
那时刚猎了狼,在街上摆了个摊卖皮子,边上卖豆腐的就是这夫郎,他男人说是磨豆浆时教牛拱了肚子。且梅寒还帮他卖过一方豆腐。
夫夫俩没固定摊位,今朝来这头摆摊,不想临近收摊时,就遇见沉川了。
沉川也笑起来,“你家这位身体可好全乎了?”
那男人兴许也听这夫郎提过沉川,笑说:“躺床上喝了半个月汤药,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还要多谢大哥帮了我家的。”
沉川言说顺手的事,不值得挂记,“这厢好了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有些牲畜性子烈,我听说还有人教牛把肚子翘破了,肠子掉了一地呢,以后可要当心些。”
“我们晓得的——先前还没谢过大哥和嫂夫郎帮衬一把,这豆腐不值什么钱,大哥拿回去烧个菜吃。”说罢就把包好的豆腐往沉川怀里塞。
沉川推辞不过,笑晏晏受了。
又闲谈了些近况,沉川告辞:“那我就不挡着你们生意了,得空了来铺子里吃盏子茶,回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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