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漳悄悄打量上首的人。
可王致远却一言不发。
王涣之蹙眉,缓了语气劝道:“大人需知我们四大世家走到如今这位置,靠的便是抱团取暖。可如今您与楚九辩,与皇室走得近,我们大家可都有目共睹。您也不想致我们王家于死地而不顾吧?”
“家主何出此言?”王致远终于开口,“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让王家世代延续,从未想过害了家族。”
“可您如今的做法,便是把王家推向其他权贵的对立面,是把王家架在火上烤!”
王涣之掷地有声,王致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人瞧出情绪,便是因为他丝毫没想隐藏。
王漳见此怕真伤了和气,忙开口道:“尚书大人想与皇室交好合作,是看中了楚九辩与秦枭的能力,想借着他们的东风把王家推向更高处,这无可厚非,我等心中自是感念佩服。”
“可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您就这般笃定楚九辩与秦枭不会卸磨杀驴吗?”
王致远轻笑一声。
王漳和王涣之不了解秦枭与楚九辩的行事风格,但王致远成日里在朝堂之上,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这两人有权有势,有头脑,论心机城府、谋略手段,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便是王致远这般浸淫朝堂多年的长辈,对上他们二人的时候都觉得吃力。
不过有一点,是这两人与其他权贵所不同的。
那就是情义。
秦枭和楚九辩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更是忧国忧民之人。
他们会为了百姓奔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宁百姓生活的越来越好,让大宁越来越强大。
并且他们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此前王致远沉迷政斗,看不清这些,但在学生刘峻棋被提拔,王朋义也被委以重任去护送粮草开始,他便豁然开朗。
也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年轻人看得明白。
如今已经不是高宗时期,不再需要世家权贵的资源来恢复民生,所以秦枭和楚九辩需要的,是真正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的人。
好在王家,包括王致远自己在内,还没有对秦枭和楚九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两人也愿意不计前嫌,未把王家人都一棍子打死,若是台阶递到了脚下,王致远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只是他们王家这位家主,显然已经被他自己的小家,被他自己的私心困住,看不清局势。
还不如王其琛这位少主通透。
王致远想起此前楚九辩主动去了瑶台书铺,与王其琛聊了不短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这段时间从王其琛的表现来看,他与楚九辩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他也留意过,每当他有意无意提起楚九辩,或者聊起与其相关的事,王其琛的态度都会显得更加恭敬和亲近。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却可见王其琛与楚九辩的关系,并不是外界看来那般简单的合作关系,这对王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王致远不愿提及。
倒不是不想提点王涣之,而是对方身边还有王漳这样的谋士在,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所以王涣之等人是明知如此,也还是决定继续与皇帝作对。
王致远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王涣之的亲子王文赋,因食用曼陀罗而被秦枭当众砍头的原因在。
杀子之仇,想不计前嫌实在有些难。
所以归根结底,眼下王家内部分成两派,其实就是立场不一致。
若是此前只是在“支持家主”与“支持少主”两个较为简单的事情上对立,那现在他们就是在“支持世家”还是“支持皇权”之间做出选择。
王致远知道王涣之是想将他拉入自己阵营,但他更看好王其琛,自然不会接受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管他是威逼利诱,还是所谓“大义”的情感绑架,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因而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家主与其担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担心市面上新出现的瑶台青纸。”
见王涣之面色有变,王致远就抿了口茶,才缓声道:“少主那家书铺办了场文会,名气和才气可都打出去了,财力更是不必提。眼下大家可都说,少主才最有可能拿下瑶台纸的售卖权。”
此前瑶台青纸在预热许久之后,终于问世。
第一次出现是在京城一家青楼,楼里擅长书法的知书姑娘当众展开纸页,在上面挥毫泼墨。
那纸张质地如同后世的宣纸,比起大宁现有的纸张,简直可以用“纯白如雪,柔韧轻薄”来形容,一经出现就叫众人赞叹不已。
加之知书姑娘的一手好字,与这般好纸更是相得益彰,那一副字可都叫出了天价。
瑶台纸也是从那日便彻底火遍京城,所有人都想要买到这种纸。
但知书姑娘却说造纸之人不愿暴露身份,只想寻人合作,他负责造纸,其他人负责售卖。
不过造纸之人却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考察所有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才能获得独有的售卖权。
但他却并没有告知何为“符合要求”。
此前王家售卖的“琅琊金纸”最高的时候能卖出一页纸一锭金,几乎都是权贵们买过去收藏的,而眼下这瑶台青纸的价值只会更高。
如此暴利,自然是谁都想要掺和一脚。
因此,近日这京中所有想要做这瑶台纸生意的人,都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
要么是到处查探造纸之人的消息,要么是展现诗才或者财富实力,试图打动造纸之人。
然而几日过去,这市面上仍然没有更多的瑶台纸出售,也没听见谁得了青眼。
王涣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王家收益最高的就是售纸的生意,且提起笔墨纸砚,大家都会先想到王家。
这也是王家以“礼”闻名,以“风骨”立世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瑶台纸被其他人抢去,那王家就不再是造纸术的唯一拥有者,少了利,也少了名。
所以王涣之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结识这瑶台纸背后的人。
要么把瑶台纸拿到王家出售,要么就彻底断了瑶台纸出现的可能性。
若是可以,王涣之自然更愿意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他能在王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能打破现在被王其琛隐隐压了一头的憋屈感。
他这些小心思根本掩饰不住,王家无人不知。
王致远此刻提起这件事,除了要膈应一下他之外,便是有意要他着急。
人一急,就会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和冷静,更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王致远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瑶台青纸“背后之人”,不过都是王其琛设的一个局。
因为这纸就是王其琛造出来的。
只是现在并未在他的“瑶台书铺”出售而已。
这件事王其琛瞒得很好,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在家族内部散出一些传言,称自己开办书铺,其实就是想要利用“瑶台”这两个字,来与新纸背后的人搭上关系。
如此,没什么人起疑。
此前王涣之见到书铺开张的时候也有些急,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长子的看不上,觉得他小儿行径。
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售纸权,就直接投入巨大,在锦绣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书铺,等之后大概率会赔的什么都不剩。
但现在王致远直接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告诉他王其琛这个做法比谁都更有诚意,更可能打动所谓的“造纸之人”。
果然,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王涣之的脸色就更沉了。
王致远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无奈。
明明少年时候的王涣之也算得上小辈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家主,可年纪越来越大,王涣之此人的心胸却越来越狭隘,看东西越来越片面。
也太自私,心里只有他那个继室夫人,以及夫人生下的儿子,并不顾全整个家族。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适合当王家家主了。
“站在山顶太久,人或许就会忘了登山时的初心。”王致远最后提点了一句,便起身道,“累了,家主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就出了门去。
王漳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涣之却并没在意他最后的话,沉声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那逆子站到一处了。”
既如此,他就更要拿到瑶台纸的售卖权,用能力彻底把王其琛打压下去。
王漳看着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不适合说了,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先拿下新纸。
与此同时。
萧家,吏部尚书萧怀冠半躺在卧房的软榻上。
他闭着眼,眼底青紫,面颊微微凹陷,衣袍更是处处宽大,说是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在他对面,一身着薄衫的女子正素手芊芊拨弄着琴弦。
靡靡之音下,屋内烟雾缭绕。
萧怀冠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长长叹息,面上更有享受之色。
那女子眉眼也有些迷离,松了手行至他身侧,为他斟了一杯茶,举到他唇边笑道:“大人,饮些茶水吧。”
萧怀冠却置若罔闻,呼吸时轻时重。
“大人。”女子柔声道,“您这香炉里点的是何香料,闻了竟叫人飘飘欲仙......”
屋内声音朦胧。
家主萧曜与前工部侍郎萧闻道二人站在门外,脸色一个比一个平静。
“又严重了。”萧闻道淡声道,“命不久矣。”
萧曜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藩王入京,咱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萧家如今势弱,便是楚九辩给了萧家一点向上爬的机会,但若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萧怀冠去了,那他们在朝中便是孤木难支。
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将其他世家权贵的势力也都打压下去,如此,大家才能站在同一处山间,才能继续携手往上爬。
“家主觉得,宁王伤重是谁的手笔?”萧闻道问道。
“你觉得呢?”
萧闻道就笑了下,望着西北方向道:“自然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办事,只是不知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形,竟真伤了宁王。”
萧曜没说话,眼底却隐有些暗色。
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驿中,几方人马不期而遇。
驿丞战战兢兢率众接待,挨个行礼:“下官见过醉梁王,见过平西王,见过南疆王,见过定北王。”
他声音都是颤的。
有生之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见着这么多藩王一同来到他的驿站。
亏得他知道今年藩王入京,以防万一做过准备,否则要是把这几位王爷的顺序喊错,也是要掉头的。
醉梁王百里燕,排行第三,平西王百里征排行第五,南疆王百里灏行六,定北王百里御则是年纪最小的,行九。
直到喊完,未见有人恼火,驿丞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看来没叫错。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四位藩王都是性格比较好的,像是此前一同到来的湖广王百里岳与东江王百里赫。
两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刚见面就剑拔弩张,明里暗里的都是对彼此的嘲讽排斥。
驿丞昨夜一整夜都没敢合眼,提心吊胆,好在今早那两位都出发去京城了。
“上房都备好了吧?”随侍醉梁王的小厮笑眯眯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驿丞忙领着众人朝二楼去,“最好的房间已经给四位殿下及家眷们备好了,吃食热水马上也有人送上来。”
说是家眷,其实就百里灏带了自己的王妃以及一对龙凤胎儿女,也就是司徒姐弟。
其他藩王都没带女眷,主要是宫里现在就一个太皇太后算是正经的女主子,所以王妃郡主们来了也无用。
而不带儿子,则是又一重考量。
怕的是楚九辩和秦枭忽然发难,要他们把家中儿子留在京中,无论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也都是留“质子”的意思。
因此不带家眷才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偏偏南疆王一家毫无顾忌,说来就真的都来了。
醉梁王百里燕一身浅青色长袍,配狐裘披风,笑眯眯问众人道:“诸位谁先来选房间啊?”
他这人从小就一副笑模样,见谁都笑呵呵的,就没几个人见过他黑脸。
且比起前头两位不好相处的兄长,百里燕显然更受这群弟弟们的喜欢。
眼下也是,剩余三人都没什么紧张局促。
行四的百里征道:“三哥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
百里燕便道:“行,那咱们便就按顺序住吧,明日早些一同出发,便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京城,免得还要再麻烦一轮。”
他虽像是随口一说,但其实有些内涵前头两位藩王的意思。
那两位昨晚来的驿站,今早慢吞吞吃了早饭才出发,行军速度也慢,定然不能赶在京门落锁前回去。
但两位藩王都到了城外,谁还能不开城门?
若是不开,那他们便是不受朝廷重视,此后他们再传言说皇帝如何打压他们,无论真假,都会有人买账觉得他们就算要反抗皇帝,也情有可原。
若是开了,那皇帝便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言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可如今“过了时间不开城门”的政令,却为了藩王改变,那之后有百姓想要晚间进城是开还是不开?
若是开,有一次便有无数次,那城门不如就一直开着,可夜里城里城外的安全便难以保证。
可若是不开,不就是说皇帝有两幅面孔吗?
百里岳和百里赫这是想把皇帝架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秦枭生死未卜,楚九辩为了治疗他躲在养心殿西侧院一直不露面,所以这件事该怎么做就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没有这两人筹谋,也不知道小皇帝能作何反应。
百里燕随口刺了一句,其他人也装听不懂,各自寒暄几句后就都回了各自房间。
定北王百里御洗漱过后用了餐,而后便看了会书就准备睡觉。
他一切行为都表现的中规中矩,除了长相在各位藩王中算是最拔尖的之外,其他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待屋里熄了灯,他躺到床上不久,就有人轻轻敲响窗户。
再之后,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纸团被人扔到了床上。
一切恢复安静。
百里御坐起身,拿过火折子点燃。
他面颊在摇曳的火光中明暗不清。
视线落在字条上,见里面只写了五个字:【未醒,未交代。】
“没醒”的自然是秦枭,“没交代”的则是刺杀秦枭的副将程硕。
自从他被秦枭关入大牢之后,无论狱卒用了何种手段,他都一言不发。
百里御烧了字条,而后便合上火折子,躺下重新睡觉。
但到底有没有睡着,却无人知晓。
皇宫内,已经是第三日晚间。
楚九辩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现在,再睁眼时天都已经黑了。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算不上,但也瞧不清什么东西,只隐约能看到床上有个模糊的身影。
“他怎么样了?”楚九辩在脑海中问系统。
【人已经醒了三小时零七分钟,一个小时前悄悄去解手回来,还见了下属,洗了脸刮了胡子。】
平时系统是不会汇报这么仔细的,但刚做完手术的人不一样,任何一点小事都需要重视。
已经醒了?
还悄悄干了这么多事?
楚九辩诧异地看向秦枭。
那团模糊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楚九辩撑坐起身,却发现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伸手一摸才发现竟然是他之前给秦枭盖上的毯子。
【毯子也是患者给宿主您披上去的。】系统又道。
楚九辩坐在榻上,就在黑暗中模糊瞧着床上之人。
半晌,他才开口道:“秦枭。”
因为刚刚睡醒,他声音还带着困意,听起来有些黏糊。
“嗯。”
黑暗中,男人声音低沉微哑。
不知为何,楚九辩竟觉得他就这一声,便已经有些温柔。
“你身体怎么样?除了伤口有没有不舒服的?”楚九辩问。
不等秦枭说什么,脑海中的系统就已经殷勤道:【宿主,患者一切情况都很正常,请放心。】
近千的积分确实没白花。
楚九辩勾唇。
而秦枭也开口道:“没事了。”
楚九辩就躺回榻上,仰躺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曲起来。
静默片刻,楚九辩又听秦枭道:“谢谢。”
楚九辩道:“我说过,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会有的。”
命也会有的。
秦枭好像笑了下,语气里也带着笑:“我对你好吗?”
楚九辩没回答,也刻意没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自己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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