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秦枭躬身一揖。
身为摄政王,又是百里鸿的舅舅,所以除了登基大典这类盛大的场合之外,秦枭都不必对皇帝行大礼,便是作揖也算是较高的礼仪了。
百里鸿眼眶通红,眼泪根本挺不住地落下来。
他快步跑上前,举着小手想扶秦枭,但够不到,只能可怜兮兮地说:“爱卿快免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舅舅都不能叫,更不能让舅舅抱,小朋友委屈极了。
可看着舅舅真的说到做到平安回来,他又忍不住开心。
一时纠结的很。
秦枭垂眸看着小孩哭红的眼睛,也不能帮他擦,只能安抚地冲他笑了下。
百里鸿却很好哄,已经自己用小手擦了眼泪,仰头冲舅舅笑出一口小白牙。
冬日里养了点膘,小孩软乎乎的小脸蛋比之前更圆了点,确实很像馒头了。
秦枭勾唇,又抬眸看向正前方。
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他们中还有人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若是秦枭身负重伤丢了命该多好,可如今人平安回来,他们便只能齐齐躬身作揖,道:“恭迎宁王大人凯旋。”
秦枭目光却没看他们,只落在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对方瞧着倒是没瘦,但也没胖,便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仍然体态轻盈。
一片雪花落在青年浓黑的长睫上,轻轻一颤便化开,惹湿了眼睫。
秦枭缓缓动了视线,一寸寸滑过青年的面颊。
楚九辩也看着秦枭。
走的时候茉莉还开着,如今却已经到了梅花盛放的季节。
秦枭还和此前一样,面容俊美,沉稳冷厉,但却明显比离开前瘦了,更显精壮。
整个人的气质也如磨砺过的利刃般,越发锐利。
男人的目光深沉而复杂,还有些凶,带着些楚九辩读不懂的意味。
“免礼。”秦枭对众人说着,视线却还流连在楚九辩脸上。
楚九辩躲开他的视线,看向百里鸿道:“陛下,回宫吧。”
“嗯。”百里鸿点头,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的秦朝阳。
知道秦枭今早就能回来,秦朝阳就特意空出时间,以百里鸿车夫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来迎接秦枭。
见着大人平安无事,他紧绷着的心也彻底落回肚子里,脸上甚至难得露出了些笑。
“驾。”他先一步赶车出发,百官们自然也都上了各自的马车,但没动,按照品阶也该是秦枭和楚九辩先走。
秦枭看着楚九辩,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
两人之间隔了将近四、五米的距离,好像有些远,又好像格外近。
半晌,待到几位尚书都不由掀开车帘向外看来,楚九辩才抿了下唇,说:“车在前面。”
秦枭就笑,这才抬脚走到他面前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有些低:“走吧。”
楚九辩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秦枭的脸色过于苍白了。
他没说话,转身先一步朝马车走去,秦枭就跟在他身侧。
工部尚书简宏卓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轻笑一声,放下了车帘。
另外几位尚书神情各异,也都放下帘子。
一众人又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朝皇宫去。
但刚驶过主街,未到皇宫门口,就有侍卫从前到后一个个马车的通知,说今日早朝就不上了,请诸位大人先去上值,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而前头第二辆马车内,楚九辩定定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靠在车壁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
声音有些艰涩,唇畔却仍带着笑说:“一会就好了。”
楚九辩在脑海中道:“系统,查一下他身体怎么回事?”
【宿主,检查需要......】
不等它说完,楚九辩就打断道:“成交。”
系统一怔,过了两秒后才道:【检测对象患有迟发性血胸,情况危及,建议手术治疗。】
马车内很静,楚九辩定定注视着秦枭,一时无言。
秦枭用帕子擦了唇角的血,而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递给楚九辩。
“什么?”楚九辩接过来打开,看到荷包里面的东西时倏然怔住。
“之前答应过你,打下西域给你吃葡萄。”秦枭不着痕迹地缓了缓气息,继续道,“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只有些葡萄干。待明年长成,你便可以吃着新鲜的了。”
楚九辩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甚至要不是秦枭现在提起,他自己都忘了曾说过这种话。
“尝尝。”秦枭道。
楚九辩就拿出两颗含进嘴里,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秦枭笑道:“甜吗?”
楚九辩就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你吃吗?”
秦枭摇头,视线一直流连在楚九辩脸上,说:“给我块糖吧。”
楚九辩就拿出一块糖给他,葡萄味的。
秦枭将其含进嘴里,说:“这个甜。”
楚九辩看着手里的荷包,半晌,才将其合上,收进怀里。
“知道我在那边每天都在想什么吗?”秦枭声音很轻。
楚九辩抬眼,见男人靠在车壁上,笑得有些放肆。
“我每天都很想见你。”秦枭说。
马车恰好到了宫门处,秦枭没等,或者根本没指望楚九辩有回应,径直就下了车。
楚九辩摸了下胸口微微鼓起的荷包,也下了车。
在他们前方,是已经等了一小会的百里鸿和秦朝阳,以及带着步辇赶来迎接的洪福公公。
众人没有寒暄,一路行至养心殿。
楚九辩与秦枭并肩走着,脚下积雪吱嘎作响,一步一双脚印。
进了养心殿,百里鸿转身就去抱舅舅的腿。
可往常如松般挺拔的男人,眼下却踉跄了一下,楚九辩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胳膊。
秦枭别过脸,用帕子捂住口鼻闷闷咳了几声,隐约带着些呛水般的声音。
几息过后他才缓了缓,把帕子藏在掌心。
可百里鸿还是眼尖地瞥见了帕子上的鲜红,瞬间就急出了眼泪:“舅舅你受伤了?!”
洪福和秦朝阳自然也注意到了,脸上都带出担忧之色。
秦枭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小朋友柔软的头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乖。”他轻声道,“要听先生的话。”
百里鸿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想要扑到舅舅怀里,可不知道舅舅哪里有伤,怕碰到,只能抱住他的胳膊,瘪着小嘴,眼眶里盈满了泪。
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受到隐隐的不安。
秦枭将小孩拥进怀里,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如他曾经做过许多次那样。
许久,他才松开怀抱,说:“舅舅歇一会,你先去看书。”
百里鸿抓住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道:“先生说,等舅舅回来就去福康阁看梅花。”
秦枭就笑:“好,等有时间就去看。”
小孩这才放开手,说:“那舅舅去休息吧。”
秦枭应了声,起身朝西侧院走去。
百里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瞧不见了才有豆大的眼泪颗颗滚落。
洪公公在一旁瞧着,心疼得红了眼。
“陛下,大人吉人天相,没事的。”他尽量缓声安慰道。
百里鸿哽咽着点头:“有先生在。”
小朋友知道舅舅刚才是在和他告别,舅舅是觉得他自己活不久了,但百里鸿却相信先生,有先生在,一切事情都会好好的。
楚九辩跟着秦枭行至西侧院。
自始至终,秦枭都再没说过什么话,进了院后就径直走向卧房,推开门踏了进去。
“秦枭。”楚九辩叫他。
秦枭脚步一顿,却没回头,挺拔的背影隐在门内阴影下。
“我有些累了。”他轻声道。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两扇门彻底合上。
耳鸣阵阵,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一直跟在更后面的秦朝阳,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卧房门前,砰地推开门。
楚九辩心脏沉沉下坠。
耳鸣声退去,他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呛咳声。
脚步迈开,他不自觉地就进了卧房内,见到秦朝阳刚把秦枭扶到床上躺下,而秦枭脸上身上,甚至就连地面上,都溅了不少血迹。
“叫太医!”秦朝阳朝门外喊了一声。
不过他喊之前,就已经有暗卫快速去叫了太医。
楚九辩定了定神,行至床边,发现秦枭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呼吸时轻时重,断断续续,脸色也苍白如纸。
太医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可把脉过后却一个个眉心紧蹙,瞧着都快比秦枭这个病号的面色还要更惨白一些。
他们一个个退到不远处,轻声论着什么,却始终论不出一二。
太医院院使年岁大了,近日风寒一病不起,已经告病在家好几日。
如今主事的便是院判张子良,就是此前同楚九辩一起去河西郡赈灾的那位,楚九辩当时见他为人虽有些功利,但能力出众,又是真的为民做事,便送了他一本《本草纲目》。
张院判仔细给秦枭号脉,之后才起身看向楚九辩。
“如何?”楚九辩问。
若是太医能治,那他就不插手,毕竟原著里秦枭就活下来了。
可张院判却摇头道:“箭矢射入的力度大,位置也很刁钻。大人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如今怕是......”
楚九辩眉心紧蹙:“没有人能治了?”
张院判想说您不就是神医吗?
但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低声道:“微臣无能,不若等院使大人瞧了再说。”
“院使已经下不了榻了。”秦朝阳声音好似有些发颤。
他双目赤红地看向楚九辩,欲言又止。
楚九辩扫过众人,叫太医们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朝阳终于是没忍住,砰地朝楚九辩跪了下来。
“公子。”他抱拳看着楚九辩,颤声道,“大人离开前交代过属下,万事听您吩咐,若是他、他真的回不来,属下与秦家旧部,全部听凭公子差遣。”
楚九辩心脏沉沉一跳,无机质般的瞳孔注视着他,却没看出对方眼底一丝的心虚和闪躲。
楚九辩脑子一片空白。
是真的,秦朝阳没说谎。
秦枭真的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他。
可......为什么?
秦枭为什么会信任他?为什么会......
唇间那点葡萄干的甜味越来越明显,楚九辩好似又看到男人懒懒冲他笑,放肆地说:“我每日都很想见你。”
不似那夜伞下失控的一吻,秦枭这次,倒像是最后的放纵。
“大人说过,永远不要逼迫您做任何事,属下应下了。”秦朝阳一个从不表露情感的人,此刻却红了眼,声音略带哽咽,“属下平生只失言这一次,求公子救大人!”
“无论结果如何,属下都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说罢他额头就磕在地上,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响。
同时,十几个暗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全都跪在秦朝阳身后,齐齐磕头道:“属下等也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楚九辩看着他们,好似脑海中某根弦忽然断了。
一切的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也在这时彻底粉碎。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秦枭不是什么纸片人,不是什么所谓反派。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秦枭也是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会说会笑,有独立思想,甚至也总有一日会自然死亡的人。
楚九辩也再不能用“秦枭早晚会变坏”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以为秦枭与他是同类人,再借这个理由,毫无负担地与秦枭相处。
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与秦枭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更有完全相反的内核。
他生在这世间,无牵无挂,无人在意。
自己供自己读书上学,疯狂吸取各种知识技能,做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表现出大众眼里坚韧自强的模样。
甚至就连进娱乐圈,也是因为贪恋粉丝虚缈的爱,以及游走在各种角色中的超脱感。
所谓体验派,只是因为他想逃避现实,逃避真实的自我罢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真实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没有人会再喜欢他,谁见了他都只会绕道走,并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一句“和他爸妈一样,都是神经病”。
他才是那个异类,那个该有问题的“反派”。
可秦枭......
他坚韧强大,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也能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他有家人,有要守护的东西,有这么多忠心耿耿一心为他的下属和朋友。
甚至,他还有一个亲生的,还活在世上的弟弟,以及一个需要他照顾扶持的亲外甥。
楚九辩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曾经竟真的以为自己和秦枭是同类,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们都一样”,觉得秦枭会理解他的反常行为。
可到头来,陷在泥里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若是秦枭知道真正的他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甚至连最基本“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还会在意他吗?
还会把手中权力和人手全都留给他吗?
还会......不远万里,给他带那随口说过一次的葡萄吗?
这样的信任和在意太沉重了,楚九辩不愿去想若是这一切都被收回去会怎么样。
所以,既然明知秦枭早晚会发现他的本来面目,倒不如就叫他死在对自己印象最好的时候。
楚九辩浅色的瞳孔中好似浮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漠然看着秦朝阳,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只淡声问道:“他怎么受的伤?”
秦朝阳方才回宫的路上已经问过随行的暗卫,才知当时秦枭手中能信任的军士不多,就把暗卫也都派出去在西蕃,也就是前塞国各地调查当地情况。
因而秦枭被刺杀的时候,暗卫们也都不在跟前。
但后来暗卫们也知道了当时的情况,方才又都汇报给了秦朝阳。
此刻楚九辩问起,秦朝阳也没有隐瞒,直言道:“是副将程硕用连弩伤了他。”
楚九辩双手倏然攥紧。
“连弩?”他语气中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艰涩。
“对。”秦朝阳道,“是大人从江湖人士手中得的,本是用来自保,未曾想竟被人利用,反成了伤他的手段。”
竟然如此。
原来如此。
即便是阴差阳错,原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秦枭依旧会受伤,甚至还是被亲近信任的属下,用那把秦川亲自送过去的连弩所伤。
楚九辩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如何都没想到,秦枭竟会因此受伤。
若早知如此,他......
楚九辩定下神,垂眸看向床榻之上。
男人闭着眼,呼吸断断续续,眉心也紧紧蹙起。
血胸会让人喘不上气,濒临窒息,加上还有胸口还未愈合的伤口,可想而知此刻的秦枭会有多痛苦。
然而便是如此,他都没能从昏迷中醒来。
耽误不得了。
若是其他人或许该觉得自责,或许会想些有的没的,可楚九辩此刻却觉得有什么重担从身上卸下。
他不用再犹豫了。
秦枭是被他的连弩所伤,且他如今还需要秦枭来震慑各方势力,所以秦枭这个人,于情于理,他都非救不可。
楚九辩没回头,声音平静而低沉:“五日内,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要靠近此处院子,包括暗卫。”
秦朝阳毫不犹豫地应是,起身的同时,身后一众暗卫也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秦朝阳快步出了门去,将西院所有的宫人都带离,只留了一队军士与暗卫守在院外。
而他自己,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如今宁王归京,除了安淮王以外的其他六位藩王,明后日也都该陆陆续续到了。
五日后是腊月二十七,距离年节只剩三日。
而这五日内宫中两位主事的都不能露面,只能由百里鸿这个才三岁大的小皇帝撑着,秦朝阳必须与洪福担起更多责任来。
好在百官们已经照例到了休年假的时候,不用上早朝倒是省了不少事。
至于宫宴和与藩王们寒暄往来之事,还有工部尚书简宏卓,与如今明显偏向皇帝的礼部尚书王致远在,也能照料一二。
只是秦枭如今的情况,秦朝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陛下开口。
那般小小的人儿,好不容易盼到舅舅回来,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生这种事,定是心慌难过的。
秦朝阳凝眉来到养心殿正院,见洪福正陪着小皇帝坐在殿内。
见他进来,小皇帝立刻迎上前,双眼通红地问道:“舅舅如何了?”
“回陛下,公子说需要五日时间。”他说的含糊,没说秦枭身体如何,也没说楚九辩能不能治好,主要秦枭内伤太重,楚九辩没有承诺,秦朝阳也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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