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方南巳具体把他带到了哪里,一时只能感受到方南巳身上的气味、和耳畔刮过的刺骨的风。
直到后来, 风好像停了,应天棋听见方南巳的声音好像就贴在他耳边:“到了。”
到了?到哪了?
应天棋有点茫然地抬起脸。
见他们竟是在一处山洞前。
应天棋抬眸打量着这处洞口。
这位置还挺巧妙,在背阴处, 入口被巨石挤压着,只有小小一点,刚好够一个成年人弯腰通过,周围草木茂盛,遮挡在洞口附近,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应天棋看得挺认真,认真到方南巳说了句“下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背上挂着把人当坐骑。
于是他有点尴尬地从方南巳身上跳了下来。
这才得空问出自己从刚才就在疑惑的事情:
“你对这片山很了解?”
“还行。”方南巳答。
还挺谦虚。
明明进了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
但应天棋只是想一想,没把这话说出口。
顿了顿,他继续问:
“所以,你之前三天两头不见人,其实是提前进来打探地形了?”
“算是。”方南巳说完,先进了山洞里。
应天棋赶紧跟上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山洞妙的地方还不仅仅是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些。
虽然洞口小,但进去后,里面还别有一番天地,倒有点陶渊明笔下“豁然开朗”的意思,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桃花源,只有一处格外空旷的山洞。
应天棋借着洞口探进的那点微弱的天光打量着里面,其实看不太清,直到某处突然亮起了光——是方南巳手中的火折子。
方南巳用火点亮了洞中各角落备下的烛灯,应天棋这才发现,这山洞里面竟还用干草和毯子备好了一处简易的床铺。
除此之外,旁边还落着两只大木箱,应天棋凑近看了眼,见里面是成堆的蜡烛和干粮。
大致算算,这些物资供两个人在此地生活半月都绰绰有余。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又抬眸看看方南巳。
这种突发意外生死逃亡山穷水复疑无路以为即将面对完全未知的下一步、转头却发现已经有人铺好后路建起安全岛的感觉,实在是……
难以形容。
“你,早知道我们会遇到这么一天?”
应天棋望着方南巳,很轻地歪了下头,问。
虽然他在含风镇这边留了挺久,从初秋待到了除夕,但这片山林这么大,想找到这么个隐蔽的地方,还备好这么多物资,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应天棋想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不知道。”方南巳将灯点亮,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将它收进了怀里。
“那你……”
“你觉得,诸葛问云很可信?”
方南巳在应天棋迟疑措辞时开口打断了他。
应天棋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有点茫然地应了一声:“啊……”
“我不觉得。”
方南巳接上他的话:
“所以,有些准备,我必须做。”
“什么意思?”应天棋其实没太懂。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好像不太想跟他解释太多,但停顿片刻后,还是道:
“你说过,诸葛问云在此地待了近十年,很可能借樱桃和果酒的贸易织出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是,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近含风镇的三城很可能都在他的掌控中,除此之外,还有附近所有私渡口。他知道方南辰的营地在哪、知道我们何时抵达江南、何时会来含风镇,说明他的消息比我们想的还要灵通,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方南巳声音有点冷:
“你认为此地安全,是建立在你认为诸葛问云和那个姓云的小子不会对你不利的基础上,但若他们想对你动手,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有几成活命的可能?”
应天棋听到这才明白方南巳的意思。
的确,他现在的所有安全感都源自他笃定诸葛问云和云仪是明事理的好人,不会轻易伤害他。
但现在他们人在对方的地盘,若对方想对他们做点什么,那也就是心念一转动动手指的事而已。
“逃也没用,”方南巳再次开口:
“私渡在他的掌控中,你和我的身份注定走不了官渡,所以,如果你信错了人,我们都会死在江南,我不想把命托付给虚无缥缈的信任,所以不能不留点后手。”
应天棋听完这话,诚恳地点头认错:
“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无碍,”方南巳像是有点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道歉。
默默盯着应天棋瞧了片刻后,他才答:
“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你选择信,我选择不信,仅此而已。”
应天棋看人全看眼缘,若对哪个人有成见,那他将会化身一只刺猬,小心翼翼防备此人的每句话每件事。可若哪个人让他舒服了有滤镜了,他会把此人的一言一行全往好处想。
这是个坏毛病,应天棋觉得自己得改一改。
而方南巳就不同了,这人会平等地把所有人都按阴暗大坏蛋处理,然后默默留好后手,等待被背刺的那一瞬间反手一刀先把对方捅死。
应天棋理智上觉得他这样挺好的,但感情上觉得,这种处处防备的姿态未免有点太过孤单。
可能这也是他在京中不站队不结交、不交付信任、独自一人随心所欲走在悬崖峭壁的原因。
那,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方南巳也会留好后路吗?
应天棋忍不住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以前都是应天棋自己安排好一切、等到危机来临时临危不乱指挥所有人,现在轮到他问“怎么办”,这感受还挺新奇。
“等着。”
方南巳言简意赅:
“凌溯此人精明至极,能在外动手,必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封锁了外面所有生路。此地隐蔽,他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那我们就在这儿跟他耗着?耗到他们放弃?”应天棋问。
“不必,他也不会放弃,等方南辰就是。”
方南巳话没说全,但应天棋猜也能猜到,他们是要等方南辰里应外合。
方南辰在外,能做的事比他们要多太多,等那边探好情况开出路来,确认安全后,他们再过去汇合就是。
应天棋点点头,发现方南巳将一切盘算得很周全,计划中并没有需要自己补充的部分。
他没有能帮上忙的,想了半天,只能叹口气,语气轻松,说一句调节气氛的玩笑:
“就是可惜,你尝不到我的手艺了。”
方南巳微一挑眉,回眸瞧了他一眼。
这趟回去,他们确实不大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这里他们可以是方四和方七,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买点食材还能自己动手做些东西吃。
但等回到京城,他们就是皇帝和将军的关系,处处都要顾着旁人视线、受着规矩,实在拘束得很。
应天棋也不知道自己在忧伤什么。
可能是在忧伤他们这么感人的同吃同住的友谊即将被阶级残忍割裂,忧伤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让他们的友情不够纯粹。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顿没吃上的年夜饺子而已,未免有些太矫情。
应天棋在心里又叹口气,不纠结了。
热气腾腾的饭是没了,现在躲在这荒山野岭的,要求也不能太高。等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应天棋终于啃了一只冻得发硬的白馍,没什么滋味还费牙,权当维持生命体征保存体力。
方南巳没有跟他一起,而是一直守在洞口,隔一段时间出去晃一圈,但也不会走远,一般应天棋喊一句“方南巳”,没一会儿这人就会回来,问他有什么事。
只得到一句“没事就是叫叫你”也不会恼,大概是知道他不安,所以会陪他坐一会儿,再去做自己的事。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无聊,尤其是在被追杀时,头顶就像是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应天棋有点焦虑,但方南巳的存在又削减去一些不安,以至于他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睡得着。
天色慢慢暗了,洞外漆黑一片,为了不引人注意,方南巳早早就将洞中的烛灯灭了。
应天棋原本不想睡觉来着,他蜷腿靠墙坐着,不躺下,就是为了提神。
但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他坚持不了多久就败给了困意,坐着也能睡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只知道,记不清的梦境中途,他是被远处一声模模糊糊的巨响惊醒的。
应天棋一抖,睁开眼睛,看见的却还是一片漆黑。
他回忆着方才半梦半醒间听见的响动,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它。
与之相伴而来的是比以往都要浓烈的不安。
“方南巳?”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不安愈发强烈,像是谁给他的心脏点了把火,应天棋撑着毯子站起身,想去洞口看一眼。
但他还没走两步,就有人先走了进来。
来人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
是方南巳。
应天棋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敏锐地察觉到方南巳的状态有点不对。
要说的话,他的气压好像低了不少,有些凝重的样子。
“怎么了?”
应天棋忍不住问。
方南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同他道:
“你在这等着,发生什么都别出去。”
起先应天棋还觉得这种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的情况还挺轻松。
但现在他又有点讨厌这种明明有危险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无措感。
而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方南巳便又转身要走。
应天棋只能借洞外幽暗的月色看清方南巳身上一点点暗淡模糊的轮廓。
他心里一跳。
那一瞬间,他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他伸手,下意识拉住了方南巳冰凉的手指。
第129章 六周目
方南巳有时很像某种冷血动物, 体温会随着环境变化,在被窝里时是暖的,走到外面又会变凉。
和外面的雪花一样冷。
方南巳的脚步顿住了。
他很轻地蜷了下手指, 像是虚虚握了一下应天棋的手。
而后他回眸看去,望着应天棋的眼睛,稍稍扬了下眉。
意思是,怎么了?
“……”
其实应天棋有些话想说。
但临了又觉得说哪句都不合适, 显得怪矫情,所以犹豫半天, 还是放开了方南巳的手,只给了他一点点余留的温度。
“没什么,你小心些。”
方南巳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收回视线。
“知道了。”
方南巳走了,漆黑的山洞里一时又只剩了应天棋一个人。
他坐回毯子上, 这回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就那样靠着冰冷的山壁、望着眼前的漆黑出神。
不知过去多久,应天棋听见山洞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心里一跳,第一反应是方南巳回来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那动静并不属于方南巳。
听声音远近,对方明显是朝这边来的。
应天棋左右瞧瞧, 默默从手边找了只烛台握在手里,勉强当个防身工具。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应天棋爬起身来,抱着烛台贴着山壁躲在洞口旁。
先前的天空短暂地晴了一会儿,露出一点淡淡的月色,但很快月亮又被厚重的乌云重新遮蔽,再次飘起了雪。
因为应天棋看见了从洞外乘着风打着旋飘进来的雪花。
后来,有道影子打在了地面上。
应天棋看着那道被拉长的黑影, 见那人立在洞口许久没有动作,便默默空咽一口,将手中烛台举过头顶,紧绷着等待蓄力一击。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眼瞧着视线里多出半只脚和一片衣角,应天棋算好时机猛地将烛台往那人头顶抡去。
但下一秒,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
“?!”
应天棋紧急收回一个暴击。
苏言只感觉头顶掠过了一点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原本该来但临时又扭头走了。
但山洞里光线太暗,他什么都看不见,只下意识觉得自己旁边好像站着个人。
扭头望一眼才发现是应天棋,对方正背着手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苏言的错觉,他总觉得应天棋此时的笑容僵硬又心虚。
“陛下。”
虽然不知道应天棋为什么是这种状态,但苏言看见他,还是先松了口气:
“在这就好,快,我们走。”
“……”听见这话,应天棋稍微有一点犹豫,因为他记得:
“方南巳让我在这等着,发生什么都别出去。”
虽然他知道这游戏除了他自己以外都是落地历史设定,没有什么改头换面的新奇法术,但万一呢?
万一这俩人没通好气,他自己跟着苏言走了,一会儿方南巳回来找不到他着急上火再冲进敌人窝里寻他该怎么办?
苏言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陛下放心,是大人叫属下来此地接你的。”
既然这么说了,应天棋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他点点头,悄悄丢了手里的烛台,同苏言说:
“走吧。”
苏言带着应天棋从另一头绕出这座山。
他照顾着应天棋的速度,走得不算快,应天棋便也有时间去想一些别的事:
“你刚遇见方南巳了?”
“是。”
“他去做什么了?”
“凌溯在附近,大人去引开他,让我来接陛下去跟辰姐他们会合。”
“……”应天棋想了想: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方南巳找的地方应该还挺隐蔽的,如果不是从前来过,单凭口述方位,应天棋不太信有人能这么轻松地找到那里。
果然,苏言答:
“之前大人带属下认过位置。”
方南巳连这手准备都做过?
要不是知道这游戏是单机模式,应天棋真的会怀疑方南巳也有什么预知的外挂:
“他这打算得也太细太全了……”
“大人是这样没错。”苏言忍不住附和一句,应天棋品得出他对方南巳的崇拜。
“……所以,凌溯真的是冲方南巳来的?”
应天棋更关心这事。
他觉得完全没有道理。
“是。”苏言点点头:
“凌溯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往河东放了数批暗探,确定大人没在河东,又一路查下来,找到了这里。”
这样的话,方南巳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方南巳没去河东,而是暗中来了江南,其实这事被发现也无所谓,只要保证方南巳能够按时回京就不是大问题。因为凌溯没有证据,回京之后最多只能给陈实秋和郑秉烛报一句,明面上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古代没有监控没有照相机,空口白话的,谁能证明谁去了哪里?
再说凌溯自己也不干净,如果他要自己指认方南巳,那首先得解释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不好好待在京城,为何会出现在江南。
那凌溯会做什么?
应天棋想,如果自己是他,会选择先不惜一切代价将方南巳按死在这里。
不管方南巳在这地方是来见谁、来做什么,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没有能证明方南巳人在江南的证据,那只能拿人头当证据。
按陈实秋那疑心病重、露头就秒的性子,应该将方南巳当了许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说这人无家世无爵位,只有一身功勋和一个没什么实权的职位,碍不到陈实秋什么,但不受掌控的棋子在她那里一律该死。问题是方南巳本人又挑不出什么错处,在京城里朝堂上无法发落,如果有悄无声息解决他的机会,陈实秋一定会很高兴。
凌溯也清楚这点,如果不懂揣摩顶头上司的心意,他就没法在这个位置上待这么久。
所以,这次抓住了机会,凌溯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置方南巳于死地。
应天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他想问问苏言,方南巳不会有事吧,但显然,这个问题除了浪费时间制造焦虑,并没有其他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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