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新线索?”虞梦华来了劲,转头往楼梯方向跑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应天棋视野里,应天棋收回目光,垂下眼正想好好瞧瞧手里的石头,但在那之前,旁边先冒出一只手,把石头从他手上抢了过去。
“什么新鲜玩意?”
三不知把石头握在手里瞧了一通,却啥也看不出,大概是觉得无趣,便随手抛还给了应天棋。
再瞧瞧,姚柏和雲落云霞也露面了。
云霞依旧跟在云落身后,气势很弱,是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怯懦模样。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再想想先前在三楼的那场短暂的交流,应天棋有点恍惚,甚至有点怀疑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短暂地错乱片刻,应天棋将注意重新挪回手中这块石头。
石头大约有成年男子一拳大小,不是普通的鹅卵石,整体呈灰白色,质地比普通石头要润很多,也更透,石头表面爬着几团深色色块,像喷溅上去的墨汁。
特征太明显,应天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有贸然开口。
“新线索?是何物?”
正巧姚柏走过来,应天棋便又把石头递给了他。
应天棋看看石头,又看看姚柏。
过了片刻,他问:
“看出什么了吗?”
应天棋悄悄观察着姚柏的神情。
却见他神色自若,只目光有某一瞬的凝滞。
而后,摇摇头:
“看不出。”
于是这块石头又到了云落那里,再辗转到冲下来凑热闹的虞梦华手中。
大家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坐在边上的一个中年农夫随口说了一句:
“这玩意能有什么特别?不就是秽玉山上随处可见的破石头吗?”
“穢玉山上的石头?”
虞梦华用扇子敲敲掌心:
“你能確定?”
“当然。”农夫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带着淡淡的漠然:
“前些年我来过这一带,歇脚的时候听人说什么穢玉山上有玉石,当时正好缺钱,就过去找见那山头捡了些。结果哪是什么玉石,全是这种一堆杂质的破石头,根本没人要,一整日一个也卖不出去,白白浪费我几日时间,当真晦气。”
“哦——”
听完农夫的话,虞梦华拉长了声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懂了!難不成,这第二条线索的意思是,罗刹要找的人,是从穢玉山来的?”
应天棋心念一动。
或许,虞梦华这次又猜对了。
方南巳之所以没来虞城,就是因为接到了一封写着“穢”字的信报,意思是从京城出来的那拨人去了秽玉山。
如果说那群人从秽玉山查到消息然后一路追来这里……倒也確实能说得通。
“我看,不见得。”
云落在旁插了句话:
“秽玉山人迹罕至,鲜有人知,而且它在的位置是一片荒山林,不可能有人住。再者说,我们方才都报过各自的起点和终点,可有人来自秽玉山?”
虞梦华的反驳十分犀利:
“可问各位要路引,各位也没有啊,没有路引,从哪来到哪去还不是嘴皮一碰的事,谁知道谁说的是实话谁在撒谎?”
说着,虞梦华话锋又一转:
“不过我在虞城住了这么多年,離那片山林不算远,好像确实没听说里边还住着人……那如果那人不是来自秽玉山,就只能是同秽玉山有点关系咯?”
“哈,说漏嘴了吧!”
三不知突然一拍大腿,抬手指着虞梦华的鼻子:
“你小子不就跟这什么玉山有关系?”
“什么?怎么又是我了??”
“你说你昨日在秽玉山遇见了强盗,是也不是?然后你被这小子救了,俩人一道来的虞城,好家伙,这么一说,你俩都有嫌疑!”
“你少含血喷人,我被强盗打劫,我是苦主!姚大哥出手相救,是侠士!我俩都是顶顶好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嫌疑了?”
“難道不是吗?”
三不知变魔术似的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张脏兮兮的地图展开来:
“来,你说你是去东海游历,给老子看好了,东海在这,虞城在这,那什么玉山在这,你从东海往回走为什么不走官道?又不是没有!”
“当然是因为官道比小路远啊!走官道我今晚才能回到家,但小路我昨晚就到了,是你你选哪条道?”
“我?我或许会选小路,但你这种富家公子哥不会!你难道不知道闽华江一带不太平?又是水匪又是山贼的,你这种少爷老子见多了,一个个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生怕死得早花不完钱,难道你会为了早一天回到家冒着生命危险走小路?放你娘的臭狗屁!”
“哎你好好说话,怎么还骂人呢?”
“骂的就是你!还跟你爷爷我在这装,我看罗刹要找的人就是你!一会儿咱就把他交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闹起来了,像是在本就不清的水里又搅起更多泥沙。
应天棋巴不得隔岸观火撇清自己,但就在他默默后退半步打算远离战场时,忽听旁边的姚柏道:
“等等。”
吵嚷的那二人一顿,应天棋也下意识看向姚柏,却见姚柏正目光淡淡地望着自己。
那一瞬间,应天棋突然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蘇语兄弟刚才没认出这块石头吗?”
姚柏微微垂下眼,好像只是随口提一句:
“昨天咱们聊过秽玉山,听你似乎对秽玉山上这种特殊的石头很感兴趣,怎么,方才见到此物,竟没认出吗?”
“……”
应天棋人一僵。
他自然认出来了,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凌溯抛出这石头的目的,第一个说清石头的来历,必然惹人猜疑,所以没有作声,却不想在此刻变成了姚柏用来攻击他的把柄。
“什么意思?”三不知疑惑道:
“是说这个姓苏的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石头来自秽玉山,但没吭声是吗?”
“咳……我虽然知道秽玉山名字的来由,但实际并未见过,突然让我认石头……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应天棋镇定道。
可是怀疑的头已经被人挑起,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平下的了。
云落瞧着应天棋,抬手摸摸下巴,而后问:
“我记得阁下说是从河东来的,河东哪里?”
“小渔城。”
云落点点头,突然又问起与前段话题毫不相干的一句:
“河东今年的旱灾相当严重,我在江南都有所耳闻,听说朝廷说要拨赈灾粮下去,后来却也没了音信,不知道灾情最后可找到解决之法?”
应天棋现在只庆幸自己胡扯的地方是河东。
一来他确实了解河东更多些,二来河东旱灾放在历史上也是一场极其严重的天灾,重到在课本里单开一个小节。他大概知道情况加上也算是参与过那么一点点,现在才能有底气往外说。
“确实严重,久旱无雨,又逢酷暑,热死的人一批批往地里埋。庄稼没了,就吃树皮树根,这些也没了,就……”应天棋微妙地停顿片刻:
“易子而食。当真如人间炼狱般。朝廷顿时拨了赈灾粮款,但在半道上就没了,最后还是其他州的善人自掏腰包往河东送了粮银,我们才勉强挨过这劫难。”
大概是看他的反应自然,不似瞎编扯谎,云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应天棋稍稍放下心来,而后将目光挪向姚柏。
他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发现疑点也不发表意见,但如果有人主动坑他,那他也就不含糊了。
于是应天棋抬手把桌上三不知的那张地图往自己这边挪挪:
“姚兄弟是岭北人啊?”
“是。”姚柏应得坦荡。
“那,从岭北下江南,似乎也不用经过秽玉山?”
应天棋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两下:
“可以直接走水路,也可以走官道,且这两种路线都离秽玉山有相当一段距离。虞公子或许可以用心急走近路解释,可姚兄弟你……要怎么繞,才能绕到秽玉山,去救下虞公子呢?”
说着,应天棋抬眼看向姚柏。
微微弯起眼睛,笑得纯良无害。
“江湖人, 自然是不拘赶什么时间、走哪条大道的。”
姚柏姿态十分从容,語气温和,如此解释着:
“左右不急那一两天, 身邊又是一起出生入死、交情深厚的兄弟,这一起一路过来, 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游历四方, 岂不比规规矩矩行路要更自在快活?”
这理由说牽强也牽强, 说合理也算合理。
应天棋继续问:
“那, 当日那伙强盜又是什么来头?哎, 这么说的话,事情好像就有点奇怪了……”
他装模作样地輕輕点点头,道:
“如果真按雲小兄弟所说,秽玉山藏在一片荒山林中、人迹罕至、没人住也没人来往,强盜又为何会盘踞在那处?守株待兔也要守着撞过兔子的树桩, 强盗要想谋财,必然也要守行人较多的路线,怎么会守在一片大多数人连名都没听过、更不会经过的荒山中呢?”
“……”
虞梦华愣住:
“……蘇兄,你, 你这是何意?”
“没有何意,合理地表达我的疑惑而已。”
顿了顿, 应天棋又帮虞梦华打了个补丁:
“当然, 如果那伙强盗已经跟踪虞小公子许久、特意摸清路线等你进入秽玉山再动手劫财, 那也是有的。”
说着,应天棋又看向雲落:
“雲公子说是要去京城赶明年的会试?雲公子明年也才十八歲,算下来大约十五六歲就中举了吧?想来在你们家乡也算是名动一方的天才了……
“说起来,你们云庄属哪州哪县?十五六岁就中举的少年可不多见, 个个都是当大官的料子,可不得当个宝贝疙瘩護着?你们那地方当官的也真是心大,江南到京城这么远的路,就让宝贝疙瘩自己一个人带着妹妹走?这年头流寇横行,他们就不怕路上再出点什么事儿?都没多派点人跟着護着?”
应天棋给虞梦华打了补丁,自然不会落下云落的:
“不过既然云小公子是南阳州人、路引也得去南阳州办,那护送云公子进京的事也当是由南阳州那邊负责。想来南阳州那边会打点好一切,云小公子不必担心。”
应天棋无差别攻击,攻击完再各给口奶,一圈结束,就剩一旁的三不知:
“三不知兄弟是江湖人,居无定所,常年被官府通缉……还敢住正规客栈吗?虽然虞城没设关卡,但隔三差五也会有官兵巡逻盘查……不过三不知兄弟如此勇猛,应当不会普通巡逻队放进眼里,是我多虑了。”
这一群人各有各的疑点,只是目前还没人想到这些细节上的逻辑。
其实深究起来每一个人说辞上的漏洞都有那么一点点耐人寻味,应天棋现在攻击这么一圈,意思应该已经摆得很明显了——
誰都别招惹我,我不是没发现你们的小九九,只是没有提,也没想深究。
就像统子姐给他的建议那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为旁观者,我们没必要过于好奇”。
说不让他好奇,其实也算是侧面给了他一点点提示,告诉他,这群人各有各的古怪,或许都不是善茬。
正好在此刻,变成应天棋制衡他们达到和平的筹码。
其他人大约是被他这一通输出震慑住了,一时竟没人再开口接话。
应天棋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便也没再和他们掰扯,转身上了楼。
他没回房间,而是顺着楼梯上到二楼。
他覺得事情现在的走向稍微有点点诡异。
好像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有嫌疑,每个人做的事都不大合理,但每个人却都能为自己找出看似合理的解释。
应天棋身心俱疲,熬了这大半宿,现在天光大亮,他脑子已经有点转不动了。
虞家客栈二楼右侧走廊末端有个开放的露台,面积不大,只放得下一把椅子和一张茶桌。
应天棋走进去,坐下长舒一口气。
椅子靠背处放了软垫,窝进去十分放松,偶尔路过的晨風也凉爽,总之,怎么着都要比捂了一晚上的一楼大堂舒服。
应天棋靠在椅背上,吹着風,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休息片刻,可养着养着就坠入了碎片化的浅眠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他徘徊在现世和梦境的边缘,好像过了许久,就好像只过了短短一瞬,直到他隐隐约约听见誰说话的声音。
“……那个苏语到底是什么人?”
应天棋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大约是感受到了危机,他下意识将神智从睡梦中抽離。
他微微睁开眼睛,先看见了漏到自己指尖的一抹和煦晨光,人其实还有些恍惚,一直等听到那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确认方才听到的自己姓名并非梦境。
“不知道啊,哪跳出来这么个人,瞧着还是个不好惹的。”
客栈隔音不好,说话的两个人大概与应天棋还隔着一段距離和一堵墙,以至于应天棋只能模模糊糊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却辨不清二人的音色。
“他真的不是……?”
“不是。”
“难不成真是被牵扯进来的寻常路人。”
“也不像。”
“怎么说?”
“他很明显藏着锋芒,不想冒头。如果真是普通人,何必如此?”
“没懂。”
“这么说,如今外面人威胁到的是楼内所有人的性命,如果你是被无辜牵扯进这场祸事中,发现了那么多疑点,你是会选择全部说出来,还是沉默不語?”
“自然是要说出来。”
“为何?”
“当然是因为不想死。”
“是啊,清白者被无端牵连,因为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才会急着解开谜題。可他现在的表现,却像是有鬼。”
这话说完,二人皆沉默下来。
应天棋微一挑眉,默默将椅子往旁边挪挪,努力贴近墙,想听得更清楚些。
“那会不会是咱理解错了,这番事原本就是冲他来的,不是我们?”
“我也想这么想。但是,他们拿出了这个东西。”
“啧……”
“总之,蘇语这个人有点问題是肯定的。可惜我们以前没见过他,不知他是哪边的人。”
“其实吧……我覺得他给我的感覺,稍微有点熟悉。”
“什么?”
“可能是态度,也可能是气质,他不像什么河东灾民,说话做事……倒有点那位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
“啧,就是那种……那种从容的感觉,不是颠沛流离的普通老百姓能有的,你能懂吗?”
“你想说,他身份恐怕不简单,怕是个像那位一般的大人物?”
“对对,还是你小子懂我,就这个意思。”
“可是那种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真没招了,反正都被困在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样,护好他就是了。”
这是应天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那二人似乎离开了,因为应天棋等了一会儿,却再没能从那个方向听到丁点动静。
护好“他”?
“他”是谁?
说话这两个人显然是一伙儿的,现在有嫌疑的几方人里,人数一个及以上的只有云家兄妹、三不知的江湖团伙,还有姚柏和他几个兄弟。
虽然隔着很多东西听不清那二人音色,但应天棋至少能分清男女。
他能确定刚才说话的是两个男性,所以,云落云霞的嫌疑大概可以排除。
……这么说来,大约能将目标锁在姚柏和三不知?
应天棋没法确定。
过了这半日,事情一点也没理清,反而缠了更多迷雾。
他輕轻叹了口气,站起身,从露台绕了出去。
为了避免撞到正主,应天棋特意没靠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想下楼瞧瞧一楼少了谁。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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