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应天棋从书桌旁一堆话本子中抽出里面的神奇紙片,又摸到神奇毛筆,胡乱蘸蘸墨汁,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抬笔又不知道该怎么写。
笔尖在紙上静悬许久,久到墨汁在笔尖凝成小小一滴,最终落在白纸上,融成小却突兀的一团墨黑。
盯着那个墨点,应天棋烦躁地丢开了手里的笔,直接调出系统页面,打开“嘻嘻嘻”,选择凌松居傳送点。
上一次他是在方南巳的床上睡着离开了,这次回来自然也在床上,且保持着离开时蜷着腿熟睡的姿势。
好在此时天还亮着,臥房里没有人,不会像上次一般,直接钻进别人被窝。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应天棋才傳得那么利索。
只是,等技能后摇过去、意识刚刚清晰,他以为房里没人正想尽快出去,却隐隐约约听见一道人声从屋外传来:
“听北鎮抚司传来的消息,山青今日入宫谢恩?”
“是。”
停顿片刻,那人一声轻笑,再未言语。
之后,臥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应天棋坐起身,隔着屏风见方南巳低着头走进来,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等他绕过屏风,应天棋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竟是应天棋留给他的神奇纸片下阕。
方南巳这间卧房很大,将书房的功能也一并合了进来。
看样子,方南巳进来应当是想直接往书桌方向去,但某个瞬间,他脚步一顿,因为余光瞥见了自己床上有人。
微微皱眉,抬眸看去,便跟应天棋对上了视线。
方南巳微一挑眉:“来了?”
语气十分自然,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他卧房会隨機刷新出应天棋这件事。
如果在平时,应天棋一定会调侃两句。
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
“漠安王府的事是你做的?”
应天棋一句也不多跟方南巳废话,他从床上下来,开门见山问。
方南巳唇角原本还挂着一点点笑意,闻言微微一凝,点点头: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得到答案前,应天棋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却隨着方南巳这大大方方一句承认被浇灭了。
之后再汹涌而来的,便是侥幸落空后成倍的失望和怒火。
“为什么?”
方南巳微微眯了下眼睛,重复着他的问题。
应天棋的反应和方南巳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应天棋既然要用山青看住北镇抚司,那山青肯定不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所以方南巳好人做到底,给了山青一个向上爬的机会。而山青如今已是百户,就说明这机会,应天棋幫他接住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事的结果都是对应天棋有利的,按这人的性子,应该会有点开心,而后弯着眼睛狡黠笑着跟他说点乱七八糟意义不明但总体是夸他的奉承话。
像一只得了好处就叽叽喳喳蹦跳着翘尾巴的鸟类。
但现在看起来,应天棋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满意。
他有什么不满意?
方南巳的目光黏在应天棋身上,像是试图看清他的情緒:
“为了给你制造个机会,好把那野小子放到有用的位置。这一点你看得出来,还要我来解释?”
“是不用你解释,但谁讓你这么幹了,你幹这事儿之前跟我商量过吗?跟我打过招呼吗?”
这话说得有些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应天棋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气:
“你一把火把漠安王府烧了,你牛逼!但你告诉我,应瑀要是死了傷了怎么办?啊?他府里那些侍女婆子小厮做错了什么要被锁在院里一把火烧了?那个刺客也是你的人?他又做错了什么要听你命令演这出戏被人一飞刀戳死成别人升官的垫脚石?!有很多种不用死人的办法能讓山青往上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为什么要用性价比这么低容错率也这么低的方式把事情做这么狠?被你算进去的那些人,他们的命只有一条,你凭什么这么替他们做决定?!”
应天棋这话每多说一句,方南巳眸底的神色便更冷一分。
他等着应天棋说完,而后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说话也没太客气:
“所以,应瑀有事?他少了几根头发,陛下细数过否?他王府连只鸡都没傷着,轮得着陛下提前幫着哭丧?”
“万一呢?有现在的结果是因为一切都按你的预想发展着,可你能保证你的计划全无漏洞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吗?如果中间漏了一环,这些人就活该死吗?不说王府的人,帮你挟持应瑀的那个人就该死吗?!说这么多,你做事之前就不能问问我的意见吗?!”
应天棋气方南巳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但最气的还是方南巳自己闷声做决定不让他知道。
就算这次结果是好的,他也不能容忍类似的事情在未来再次发生。
方南巳今天能为了提拔山青献祭应瑀,明天就能不打招呼为了其他事情献祭白小荷白小卓、甚至应天棋自己。
应天棋不可能让这种不确定因素一直伴着自己,毕竟,比一个棘手的明敌更可怕的,是一个你以为达成了同盟实际上对方随时会转头卖了你和你身邊人的“盟友”。
应天棋知道方南巳脾气古怪,听见自己说这些,肯定会觉得明明是为他好却还要被臭骂一顿这事儿太憋屈。但就是方南巳今天发火把他生吞活剥吃进肚里,应天棋今天也一定要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他要方南巳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如果方南巳心高气傲不肯被训导不肯听他的话,那也无所谓,大不了他们的友谊破裂,从此各干各的就是。
应天棋也不担心方南巳会用先前同盟时干的那些事坑他一把,毕竟他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彼此都握着对方的把柄,除非方南巳真疯批到什么都不要了就要跟应天棋玉石俱焚,那应天棋认栽。
但他賭方南巳不至于如此。
对峙的这短短真空期内,应天棋脑子里已经推演好了最坏的可能性。
下一秒,他看见方南巳动了。
方南巳很轻地眯了下眼睛,随手把下阕丢到一邊,抬步走向应天棋。
他步子不快,甚至缓到有些散漫,但就是无端有股侵略性,让应天棋忍不住向后退去。
可他原本就是从床边站起来的,退无可退,还没半步,后背就抵上了床架。
应天棋心里有点没底:
“你……干什么?”
他怕方南巳,一直都怕。
今天敢跟方南巳发这脾气,其实一大半都是在賭,赌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方南巳多少有点把他当朋友的意思,赌就算盟约破裂,方南巳也不会在这一刀了结了他。
但现在,应天棋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第一次在赌局开场后生出了想逃的心思,但还没等他闪躲开来,方南巳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他按回了床架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木头,有点疼。
方南巳按着应天棋,停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垂眸看着他,眸底冷冰冰的,声音压得很低,没什么情緒:
“你以为,若不是顾着你那点没必要的仁慈,他漠安王府那场大火,能活几个人?”
方南巳留了余地,应天棋当然知道。
事发当时应瑀人在书房,刺客要想从书房劫走他,必然得先过开在书房伺候的那些下人。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自然是都杀了,但那刺客没有这么做,而是挨个打晕了事。
方南巳顾及他的情绪,下手留了情面,没有多伤一个人。
可这不是应天棋想要的。
他不要这点情面,他要完完全全的掌控。
如果不能,不如没有。
“你不放那把火,所有人都能活。”
应天棋直勾勾望向方南巳的眼睛。
之后,他看见方南巳眼底翻涌的幽黑的情绪:
“陛下搞清楚,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奴仆,我的身家性命不在你手里,我想做什么事,不需要你同意。”
应天棋原本还想再和他辩一辩,让他换位思考,问他如果有一日自己为了他把沉龙寨和方南辰置于险境,他可能沉得住气?
但开口前,应天棋又觉得说这话没有意义。
因为方南巳可能真的不会介意。
至少从目前应天棋和他接触下来了解到的部分来看,方南巳人如其名,像条冷血的蛇,盘踞在潮湿阴冷的青苔间,什么都不在乎,为达目的不拘使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搭进自己的命也无所谓。
和这样的人,讲情讲理都是无用。
他随心所欲,想干什么都只看自己心情。
“是吗?”
意识到这点,应天棋微一挑眉,说话再没留情:
“随时可能一声不吭把我或者我身边人推出去做局的盟友,我不想要,不敢要,也不需要。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但前提是,你得让我有安全感,你得值得让我信任。如果不行,那咱们好聚好散。
“山青是你帮我插的棋,但我们不能达成共识,你的手段我也无法认可无法接受。所以,山青我不要了。”
应天棋抬手抵住方南巳心口,用力将他推开:
“你,我也不要了。”
应天棋虽然爱赌, 但他喜欢用已知的筹码来赌结局,而不是人心。
人心这种東西,实在是太易变, 今天笑眯眯一起吃酒聊天,明天就能转头在背后捅刀子。尤其方南巳这种人, 善恶是非黑白一概不分,感情和约定对他来说就是个屁, 亲姐都能说卖就卖, 何况是自己?感兴趣的时候帮自己一把, 不感兴趣的时候就把自己随手卖给别人, 如果不加以幹涉,漠安王府这把火迟早要烧到他乾清宫。
应天棋可以忍受他的脾气,劝着他哄着他说他爱听的话。
但如果不能彻底把他驯服,改掉他不計后果闷着声一个人想幹什么干什么的臭毛病,应天棋宁愿废掉这颗棋。
前期步履维艰, 总好过后期一念之差满盘皆输,这种局,应天棋赌不起。
方南巳被应天棋推得向后半步,在他撤手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你認真的?”
“我看起来很像开玩笑吗?”
应天棋皱皱眉, 用力想甩开方南巳的桎梏,但却没能挣开:
“要么, 咱俩说好以后谁干类似的大事儿前都要知会对方一声咱商量着来, 要是不愿意, 那就说明我们的理念不合适,咱俩散伙,以后各走各的路,你要起兵造反自立门户也好, 要投奔陈实秋给我上升難度也行,最后谁赢,各凭本事!”
应天棋说这话的时候,方南巳一直垂眸盯着他,眼里情绪不明。
而后,他沉默片刻,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应瑀就这么重要?”
“?”应天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跟应瑀有什么关系?”
“是,应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算計他一次,惹得陛下动这么大的气?”
应天棋覺得自己跟方南巳的脑回路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
“应瑀是我兄长!就算他不是我兄长,是乱七八糟随便什么人,你这么做也是不好的!我不認可!方南巳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
“……”方南巳微一挑眉,再开口时,语调隐约有丝戏谑,似是意有所指:
“应瑀是你兄长?”
这话倒问得应天棋有些懵了。
……不是吗?
方南巳没等他下一句话,只自顾自点点头:
“臣为陛下殚精竭虑,为陛下的谋划付出那么多时间精力,现在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兄长,陛下就要和臣分道扬镳,是这个意思?”
“?”应天棋第一次覺得跟方南巳的沟通这么困難。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怎么说得好像是他应天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似的??
“你根本没懂我什么意思,没法跟你沟通!起开!”
应天棋用力推开方南巳,顺势从自己懷里抽出一张卡片,贴到方南巳身上,语速飞快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之后没等方南巳反应过来,便迅速把手里東西塞回懷里。
为防方南巳追问,他立刻又道:
“话我就说到这,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应……应弈也不是离了你方南巳就不行,理念不合就散伙,大不了一切重头再来!”
左右这轮沟通是无效了,按方南巳这心高气傲的倔驴性子,认定了的思路很難再改,应天棋说再多也是无用。
他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向方南巳低头被方南巳拿捏,既然达不成共识,那就趁早脱身。
方南巳大约是被气笑了。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好。”
他抬指置在唇邊,吹出一道嘹亮哨音,几息后,蘇言出现在窗后:“大人。”
方南巳冷眼盯着应天棋,沉声吩咐道:
“有不速之客,送他出去。”
通常方南巳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送客”,意思就是“把脏东西解决了丢出去”。
于是蘇言立马闪身进来想看看是哪来的不长眼的毛贼敢将手伸进他家大人的卧房,结果一进来一瞧见应天棋那张脸,人就傻了。
他看看方南巳,再看看应天棋,一是不明白皇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二是开始有点动摇方南巳说的“送客”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脚步钉在原地,飞速看了一圈确认房间里确实没有第四个人,然后彻底陷入了自我懷疑。
直到方南巳冷声催促:
“愣着干什么?扔出去。”
距离不远,应天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蘇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有那一瞬因为震惊而震颤的瞳孔。
应天棋不想为难小孩,所以他决定自己走出去。
他与方南巳擦肩而过,苏言见状,赶緊抬步跟了上去,等到了方南巳听不见的距离,才犹豫着问:
“属下备车送陛下回宫……?”
“不用。”应天棋快步沿着石板路走向与正门相反的方向:
“我不大认路,劳烦你带我去后巷就好。”
苏言覺得不大妥当,但既然方南巳没有吩咐,应天棋自己又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照办。
于是应天棋被苏言带去了后园小门。
这条后巷似乎很是冷僻,大白天也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明明该是下午最热的时候,顺着巷子吹过来的风却依旧是清凉的。
应天棋打发走苏言,自己靠在巷子旁侧的青石墙邊。
身边再没有人了,他却没有立刻结束“嘻嘻嘻”,而是摸摸怀中,从衣襟里抽出一张卡片——
預言家神牌。
其实在这之前,应天棋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把仅剩两次的身份查驗分一次在方南巳身上。
方南巳这个人始终让他有种无法安心的感觉。
他在无助迷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方南巳,在发生糟糕事情后第一个怀疑的也是方南巳,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个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笑着的时候是否留着后手藏着阴谋。
甚至应天棋还在怀疑方南巳在漠安王府放的这把火,是否还有其它他没猜到的企图,归根到底,还是应天棋不信方南巳会为了给自己一个方便如此劳师动众。
他们之间没有足够牢固的利益纠缠,方南巳行事风格又太过诡谲散漫。
应天棋看不透他,自然无处去寻安全感。
原本,为了求个安心,应天棋也是得找个机会驗一验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疑神疑鬼。
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方南巳今后是敌是友,全看这一张牌。
应天棋的指腹轻轻蹭着預言家神牌的背面,没有立刻翻开。
他莫名有些緊张。
片刻,应天棋做足了翻过来卡面纯黑的心理准备,这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牌、睁眼。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酷哥虽强但实在是迷人(岁岁知岁) [穿越重生] 《酷哥虽强但实在是迷人(快穿)》作者:岁岁知岁【完结】晋江VIP2025-11-21完结总书评数:356 当前被收...
- 皇位非我不可吗(春风遥) [穿越重生] 《皇位非我不可吗》作者:春风遥【完结】晋江VIP2025-11-23完结总书评数:258817当前被收藏数:158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