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荷很轻地抿了下唇角,像是一个淡淡的笑。
应天棋有些出神。
他记得,这小姑娘很少露出笑容,性格又过于沉稳,以至于应天棋总是忽略她的年纪,忘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这个指环……”白小荷朝应天棋摊开手指,露出手心里那只梨花木指环。
“她不是送给你了吗?送给你了,你就拿着。”
应天棋想了想,最终也没忍住靠近白小荷两步,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说来你可能不信,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妹妹看的。诸葛先生德行出众,学识渊博,会是个很好的老师。你好好跟着他学,就像陈实秋说的,永远别忘了自己的初心,和想做的事,你的人生还很长,未来,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白小荷眸色微微一动。
见她这模样,应天棋又弯唇笑笑:
“傍晚,阿昭就要出发去漠安了,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说是想最后在长阳宫一聚。这会儿他们应该都在,你先过去吧,替我同他们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到。”
白小荷没多问,只点点头,一边将指环戴在自己手上,朝应天棋一礼,便向着长阳宫的方向去了。
走出几步,她脚步一顿,不知怎的,似有所感一般,又回头看了应天棋一眼。
应天棋便含着笑,朝她招了招手。
待白小荷拐过宫道,再不见身影,应天棋才抬步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云池的水很清,岸边的鲜血早已被擦洗干净,已是一点痕迹都不留了。
应天棋垂着眼,散步一般绕着云池转了一圈,最后在池边选了一处空地,徒手在地上挖了个坑,种下了方南巳留给他的、宫粉紫荆的种子。
“小皇帝。”
“嗯?”
应天棋稍微调整一下耳机:
“你别怪我八卦,我就是真的很想问问你……姚阿楠对你来说算什么人呢?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为了你,连暗箭都敢挡,那时候我都感动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容吗?”
这个问题,应弈并没有正面回答。
沉默许久后,他只道:
“这一生,有太多人因我而死。感情之事对我来说太沉重,曾经有过的结局也太惨重,我早已不去想这些,也承担不起这份纯粹的感情,我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辜负罢了。”
“不辜负……说简单很简单,说难却也是极难的。不过她要的也不多,只要你开心,你对她好,她就很满足了。”
“好,我晓得的。”
纠结很久的问题有了答案,应天棋把精心挑好的种子放进土坑里种好,想了想,又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红玉挂坠。
清透红玉上盘着一条小蛇,这是方南巳送给他的,他一直贴身戴着。
“这个,你真的带不走吗?”应弈问。
应天棋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红玉,摇了摇头。
他问过系统,系统给他的回答是,除了记忆,他无法从这个世界带走任何东西。
这一次,就是他掏空家底用所有积分和统子姐谈判,也没用了,不能就是不能,氪再多金也不行。
“那小七你不如将它也一同埋在云池边,玉不会随时间腐化,千年后,说不定还能再见天日呢?”应弈替他想着办法。
应天棋又摇摇头,想了想那个画面,竟是笑出了声:
“不行的,千年之后,这座皇宫会变成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提前好几天预约、交钱才能进的那种。我如果在这里挖来挖去,会被官府抓起来。”
但这的确是个思路,想了想,应天棋把红玉放进了原本装种子的小布袋里:
“小皇帝。你帮我个忙好吗?”
“嗯,小七你说。”
“你还记得在良山时,咱们找见的那棵很大的宫粉紫荆树吗?”
“记得。”
“下次你去良山时,能不能帮我把这挂坠埋在那里?就埋在……花树正南方三丈远的位置吧,如果咱们两个人的世界当真有所关联,我一定能重新找到它。”
“好。”
“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应天棋垂眼笑笑,最后看了眼被自己种下的紫荆种子,抬手将土坑填平,而后站起身,拍干净了手上尘土。
今日傍晚,出连昭就要出宫前往漠安接应族人,临行前,她在长阳宫摆了张大桌子,说是要一起热热闹闹地聚一次,从此之后就各走各的路,天涯海角各自珍重了。
应天棋站在长阳宫门口,却没有继续往里走。
他只隔着草木,瞧着小园另一边打闹忙碌的人。
出连昭换回一身南域装扮,瞧着更利落几分,蓝苏紫芸和续芳在旁侧摆弄桌椅,方南辰和宋立向二爷三人拎着刀剃羊骨肉。山青和苏言抱着个大水盆坐在旁边洗菜,白小卓和白小荷帮着给他们打下手,连诸葛问云和云仪都来了,正围着一只坏了的板凳研究修整。姚阿楠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一手拿一支糖葫芦,满园子跑着,带着白霖和石头两个小孩玩得正在兴头。
三月,春光如此明媚,园中欢声笑语,处处蓬勃生机。
姚阿楠先远远瞧见了他,朝他挥着手,喊着“陛下”,满面笑意。
于是旁人也发现了他的到来,纷纷看向他,出连昭扬声不满一句“来晚了还在那杵着”,众人便都笑出了声。
应天棋也跟着笑了,却没有挪动步子。
笑容定格片刻,又缓缓淡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该走了,小皇帝。”
“现在吗?”应弈有些意外。
“嗯,瞧这画面这么开心幸福,再走近一步,我就要舍不得了。”
应天棋眼睛略微有些湿润,所以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
“再说,这些其实也并不属于我。和他们在一起的不能总是应天棋,他们是我的朋友,更是你的,应弈。”
应天棋听见应弈很轻地叹了口气。
沉默许久,应弈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便只汇成一句:
“谢谢你,小七。”
应天棋轻笑一声:
“刚不是还跟我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小皇帝,这一切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的,要幸福。”
“你也是,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叮——】
【已收到玩家脱离游戏世界请求】
【系统载入中……】
【恭喜宿主,已顺利结束《明君养成计划》全部进程,系统即将卸载,系统编号047很高兴伴您走过一程!】
【未来的日子祝您一切顺利,期待我们的下次相见!】
初夏,华大毕业礼。
应天棋穿着蓝紫色硕士服,拿着学位证书上台,走到谢慈身边微微倾身。
谢慈抬手,替他将帽穗从右边拨到左边,笑容慈祥:
“恭喜,小七,咱们九月见。”
“谢谢老师。九月再见。”
应天棋和谢慈合了照,走下台,看见下边的白晓骁努力朝他挥手:
“棋总!这边!”
应天棋也挥挥手示意自己看到了,抬步走向他。
从游戏离开也快有半年了,回归到正常生活之后,应天棋有时真的会恍惚,会怀疑,有关于大宣的一切是否真是自己写论文走火入魔做的一场梦。
可是白晓骁的存在和被他改变的历史又时刻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实。
他离开的那一年,应弈十九岁。
当时应弈想请诸葛问云重新出山入朝堂,应天棋告诉他,这事有戏,只看他能否打动诸葛问云的心。于是小皇帝当真心诚至极,为后世留下了七请诸葛问云的佳话,七拒七请,就算雪天也不曾退步,最终诸葛问云被他的诚意打动,重入朝堂,从此被尊为一代帝师。
除此之外,应弈在政期间,朝苏蠢蠢欲动试图侵占漠安,方南辰用兵如神逼得朝苏节节败退,重创朝苏,为边境打下了至少五十年的安稳,功绩丝毫不输她弟弟,回京后更是受封南平候,得一世荣光。
十二年后,应弈三十一岁,下诏禅位于白霖。
又过五年,张华殊与诸葛问云接连请辞,新老交接,朝堂彻底换上新鲜血液,其中年轻人才以云仪为首,除他之外,还有一风头极盛的女子,真实姓名已不可考,只知她姓白字净植,后人对其身份猜测诸多,有人说她是白霖的姐姐,也有人说她原本只是宫中一女奴……总也没个定论。
但确定的是,白净植三十五岁入内阁,四十八岁便成为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首辅,已是当之无愧的一代传奇人物。
而应弈这位太上皇自让位后便没了影子,野史传言他常与顺贵妃一起游山玩水,享年六十九岁,谥号宣景帝。
他在位时间并不算长,但在他的治理下,天下和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虽没有多惊艳过人的政绩,却也是毫无疑问的一代明君。
应天棋离开后,朋友们都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虽然一些人没在史书里留下太多身影,但应天棋相信他们一定也在各自的世界好好生活。
他的毕业论文四万九千字,寥寥概括了他曾参与过的那一小段时光。
“诶,今天毕业典礼诶,你爸妈没来啊?”
白晓骁搭着应天棋的肩膀,问。
“没,他们在国外,很忙,不怎么管我。”应天棋随口答。
“哦……是,咱俩当了七年同学了,我都没见过你爸妈,啥时候你都是一个人。那过两天收拾宿舍你一个人怎么搬行李啊?我帮你!”
“再看吧,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东西原本就不多。”
应天棋确实一直独来独往,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怎么擅长接受别人的亲近和帮助,现在却也习惯了白晓骁的存在。
回想起来,他的确被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改变了很多。
“哦,行!反正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吭声,你的小白随叫随到!……走走,咱快点回去吧,把这身衣服换了,晚上还有聚餐呢别迟了……对了,你明天有安排吗?”
白晓骁一说起话来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叭叭不停,应天棋检索到需要他回答的部分,点点头:
“有。”
“什么啊?”
应天棋略微有些出神,片刻后才答:
“想去紫禁城看看。”
可能是因为毕业事太多太忙,也可能是因为不太敢面对,虽然应天棋和紫禁城在同一个城市,打车不过四十块钱的距离,却始终没有勇气去看上一眼。
如今毕业典礼都过了,他再没有“忙碌”的理由,才终于下定决心预约了门票。
初夏,天气很好,阳光和应天棋进游戏第一天、在轿辇上醒时感受过的一模一样。
一千年过去,曾经承载过无数欢笑、伤痛和泪水的皇宫变成了一座博物院,和应天棋记忆中其实有许多不同。
墙面变得斑驳了,有许多地方经历了修缮重建,他几乎有点认不出来。在宫墙里来往的也不再是低头忙碌的宫人,而是面上洋溢笑容的游客,主题文创周边随处可见,看着有趣,应天棋便也买了个挂坠,挂在了自己包上。
博物院开放区域有限,许多宫殿不允游客入内,应天棋只能站在门口遥遥望一眼,对比着记忆中,自己曾经在哪里参加过宫宴,又曾在哪里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应天棋其实没有为自己预设游览路线,但边看边走,他最终还是靠近了云池。
许多游客参观博物院都会请导游同行,路过时常能听见导游挂着小蜜蜂的讲解声,云池边也正围着一群游客,应天棋脚步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但让他愣住的并不是云池边格外密集的人群。
而是人群后,那一棵盛放的宫粉紫荆。
粉色花朵缀满枝头,风一吹,花瓣如雨洒落,停在水面上,连云池一并染成粉色。
“大家可以看到哈,这棵花树学名叫做宫粉紫荆,它在这里呢,已经生长了一千年了,是紫禁城最有名的植物之一。相传啊,这颗花树是宣朝最后一位皇帝,宣景帝亲手种下的,传闻他十分爱护这棵花树,平时都是亲自照料,足可见景帝对它的偏爱啊。”
导游被扩音器传得有些失真的声音依稀落在了应天棋耳里:
“宫粉紫荆几乎是全年开花,花语代表繁荣与兴旺,还代表矢志不渝的爱情,所以呢,无论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能看到这漂亮的紫荆花,这可能也是宣景帝留给后人的浪漫吧……”
“……”
应天棋直勾勾地看着那绚烂的紫荆花,自己未曾察觉时,呼吸竟都有些颤抖。
他缓缓蜷起手指,后退了半步,再半步。
真的……
他种下的那棵紫荆,真的替他在皇宫里等待了这么多年,然后在今日向他证明,他或许,真的存在过……
导游还在讲这棵宫粉紫荆的故事,但应天棋已经听不进去了。
片刻,他恍然惊醒,转身跑着朝紫禁城的出口去。
他在东华门打了车,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
“师傅,去良山。”
良山落在城市边缘,虽说景致不错,但也不算是什么很大众的景点,今日又是工作日,良山人不多,应天棋走在山林间按照记忆寻着当初那棵宫粉紫荆的位置。
一千多年过去,原本的行宫已经没有了,翻新重建的建筑变成了公园的小卖部,山里铺了木栈道,应天棋沿着栈道往良山深处去,又离开固定的公园线路,沿着徒步石阶继续走。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小树长成了大树,空地生满杂草,溪水干涸,一切都改了面貌。
应天棋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心越沉。
他不确定当初看过的那棵宫粉紫荆是否还活着,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漫漫山野中找到那份跨越千年的遗物。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只知道太阳从头顶缓缓下落,吹到身上的风也变得有点发凉。
在天色变暗之前,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太难了。
想在这偌大的山林中找见一棵树,实在太难了。
就像是在茫茫史料中试图寻找某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样。
应天棋垂下了眼睛。
他缓缓蜷起手指,大概是有些不甘心的,但最终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结束这段大海捞针般的探险。
但就在他转身之时,骤风袭来,卷起不少草叶尘屑。
应天棋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衣上似落了什么东西。
抬手拈起才发现,那竟是一片粉色的花瓣。
应天棋盯着那花瓣看了片刻,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拔腿便往风吹来的方向跑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拐过山石挤出的道路,再抬眼看——
紫荆花挂满枝头,即便这山里变了许多事物,它却依旧屹立在那里,身影比应天棋曾经见过的还要更挺拔坚定些许。
许久,应天棋扬唇笑了。
他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那棵树,又大约认了正南的方向,目测出三丈的距离,徒手扒着地上的泥土,就像他当年在云池亲手种下紫荆花种时那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连手指被石片刮伤也浑不在意。
大大小小的坑挖了三四个,无甚收获,又重新被他填平。
挖到第五个时,他终于在泥土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把泥土扒开,把那物挖出来,拍干净上面的土屑,见那竟是一只十分精致厚重的雕花木盒。
应天棋抱着那盒子,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跳着,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他颤抖着手,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盒面那个早已生锈的金属卡扣。
盒子被缓缓打开,隔了千年重新落进天光。
应天棋看见里面躺了两样物件。
一个是一只陈旧的小布袋,另一个,则是一只发黄的信封。
应天棋愣住,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并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因为写信的人知道,这封信只会落在一个人手里。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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