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窄,都是土石,其上颠簸着一驾小小的驴车。
驴子拉着个十分朴素的车轿,前边坐了两个穿着简朴的男人,时不时用鞭子抽一下驴子的屁股。
驴车走得不快,且车轮陷入了山路潮湿的泥土,在车后留下两道很深的压痕。
看得出来,这车轿并不轻,里面还坐了至少两个人。
“来人了……是这车吗?”
应天棋的话题跳得很快,尤其是遇上正事的情况下,能把刚酝酿起来的情绪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方南巳只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想应答,却又听应天棋道:
“等等。”
“什么?”方南巳觉出他语气中那丝警惕。
“对面矮山上也有你们的人吗?”
应天棋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在闪?”
听见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方南巳眸光一凛,立刻顺着应天棋所指望去,果真瞧见幽暗山林间有什么东西映着月色闪着微弱的光!
方南巳反应极快,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架连弩,当机立断按下机关,弩箭这便淋着清冷月色,直冲夜空而去。
但那支箭并未落地,也未刺中任何人。
因为才飞到半空,它便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箭矢撞在了一起。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应天棋见证了这一切,一时目瞪口呆。
在他意识到那闪光的东西是弩箭前,方南巳就已经预判了对方弩箭轨迹并且出手打断?
好恐怖。
理论知识果真比不上扎扎实实的实战经验。
应天棋心里如此惊叹。
下方小路上赶驴车的车夫显然已被惊动,应天棋看清了,虽然他没做什么大动作,手却已经摸向了车下,怕是武器藏匿之处。
“看来打算在此拦截他们的不止我们一拨人。”
应天棋立刻意识到了眼下形势:
“我这位母后果真手眼通天,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法眼。”
他轻笑一声,掷了手里木枝,拍拍手上尘土,站起身来:
“也好,布了这么久的棋,也该正儿八经下一盘了。”
第158章 七周目
如果事情真如应天棋所猜测的那样, 那么宁竹此人就是陈实秋的逆鳞,她决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
应天棋给郑秉烛透底的时候也有意往这方面引导着,所以, 如果郑秉烛要查宁竹,就绝对会瞒着陈实秋。
郑秉烛在京中待了这么些年,自己的人手是有的,谨慎与瞒天过海的手段也是有的。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陈实秋竟还能知晓此事,并埋伏在此准备截杀, 足以见她堪称恐怖的情报网。
“你的意思是,对面是陈实秋的人?”
一箭被拦截,也是打草惊蛇引起了赶车人的警惕,对方便再未轻举妄动, 一切还维持着表面的虚假平和。
方南巳微微眯起眼睛, 看向方才山林中弩箭射出的方向。
“是,除了她以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吧?只是我还没想通, 她究竟是冲他们来的,还是冲我们来的?”
说要截杀忠国公府旧奴合理,说要引蛇出洞揪出幕后人也合理, 但其实……
“如果我是她的话,”方南巳替应天棋未尽的想法:
“那就先杀了下面的,再杀了藏着的,然后把一切推到后者身上,自己干干净净,一箭双雕。”
“……”
应天棋没话了,他给方南巳比了个大拇指:
“天赋异禀。”
方南巳轻嗤一声,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
他没理会应天棋给他的褒奖,拉住他比拇指的手腕一把按下:
“下面的事交给方南辰,你立刻走。”
说着,方南巳吹一记哨音,苏言立刻从暗处冒了出来待命。
方南巳将应天棋丢给他:
“带他走。”
“是……”
“喂!”应天棋不满他的安排:“我不走。”
方南巳皱眉:“你闹什么?”
“谁闹了?如果陈实秋存着引蛇出洞一石二鸟的心思,今日一定会用上所有手段让我们死在这里,那你让我走是什么意思,你留这儿想干什么?我跟你还有账没算完,我跟你说过,方南巳,你要死也得死在我面前!”
应天棋眼里的认真不作伪,方南巳也知道这人认定的事情要么成事要么一头在南墙撞死,没有更改的余地。
因此片刻后,他磨了下牙齿:
“麻烦。”
却也没再坚持,而是拉着应天棋走向马匹,边吩咐苏言:“去找方南辰。”
苏言应是,转头重新没入黑暗里。
应天棋翻身上马,瞥了眼方南巳:“你应该早有准备吧,不然也不用带这么多人。”
“我带了多少人?”方南巳反问。
“反正出门的时候我看你家里冷冷清清的,你府上那些家丁护卫小厮什么的少了好多,更别提还有辰姐那边带的人。你今夜究竟想干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方南巳有时候会厌烦,烦应天棋此人过于聪慧,令他做事是连动点手脚的余地也无,好像一眼就能被看穿。
他没有回答应天棋的话,只在翻身上马时道:
“把人引去山北,那边有埋伏,来多少死多少。”
以身诱敌。
应天棋就知道他又要整这死出。
他们的藏身地周围除了苏言连半个人也没有,而截杀驴车是方南辰的任务,说明方南巳带的主力军都在其他地方。又出手打断对方攻势主动暴露位置,还在之后立刻叫待命已久的苏言带他转移。
方南巳安排好了每一步,就是为了把自己推出去然后回头孤身涉险。
“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应天棋抬头辨一眼方向,驾马朝山北而去。
其实应天棋有点生气。
气方南巳又这样不跟他商量就做计划做决定,只不过区别是上一次他献祭的是应瑀,这一次献祭的是他自己。
方南巳今日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最危险的位置,毕竟这偌大京城,除了应天棋,他是最容易被陈实秋怀疑的人。
因为无论怎样,应天棋都还有个替身傀儡在皇宫里待着,在没有实证之前,陈实秋轻易不会动他,毕竟换个皇帝也是麻烦事。可是方南巳不一样,他早是陈实秋的眼中钉,这次若有机会将背后搅局之人揪出,陈实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置他于死地。
而方南巳也知道这点,所以故意暴露,以死局对死局。
管他怎么想怎么做,反正应天棋打定主意,方南巳去哪他去哪,方南巳活着他就活,方南巳死了他也死。
这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这种生死逃亡,让应天棋想起了在含风镇后山的那一夜。
“虽说明面上只有五人,但这一路都有郑秉烛暗卫在暗处护送着。所以,今夜在这山中,我们要面对的人马可能有两批,若你后悔,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已有暗箭飞来,方南巳压低身子躲开,边持连弩对准箭矢来处,一箭射出。
“谁会后悔?!”
应天棋扬声回他一句:
“我说了,我还有账没跟你算完,等这夜过去,你把你耳朵洗干净了好好等着,我们细细谈过!”
呼啸而过的夜风里,应天棋听见方南巳意味不明地一声笑。
而后,他听方南巳的声音乘着风来:
“过来。”
应天棋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方南巳不知何时靠近了他,朝他伸出手。
于是他想也没想,将手交去。
方南巳握紧他的小臂,用力将他从飞驰的马上捞了过来,让他坐到自己身前,将他护进自己怀中。
一路暗箭无数,但明处的敌人一个也没见,应天棋很快就明白:
“这一路都有你布下的人?”
“是。”
他们这一路充当活靶,支援都在暗处,只要敌人露面、或出手暴露位置,就会有支援迅速到位绞杀。
“哦,所以……”应天棋点点头,这时才意识到:
“这件事,其实也没我想得那么危险?”
“嗯。”方南巳按着他的肩膀要他俯身,一支箭从他二人身间穿过。
躲开箭矢,方南巳又低声补充一句:
“不然你又寻死觅活。”
“?”应天棋愣了下,下意识觉得这句“寻死觅活”用得有点奇怪,但他没有时间细想。
因为下一瞬,他心中有某种预感一闪而过,驱使他回头看了眼后方。
也是那一眼,他看见有支箭从他们正后方而来,直冲方南巳后心!
“小心!!”
意识到其他应对已来不及,应天棋心里一紧,用力推了方南巳一把。
而方南巳一时没有防备,就那样和他一起从马上摔了下去。
落地是一段斜坡,应天棋不记得自己打了几个滚。
但身上好像并没有多疼,因为有人把他按在怀里护着。
直到……
直到终于停下来,应天棋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方南巳留下一句“别靠近”,立刻放开他起身迎敌。
应天棋心知那几人还不是方南巳的对手,比起方南巳,他更担心自己。
几个身影缠斗在一起,然后挨个儿倒下,应天棋躺在地上,闻见了愈发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见方南巳提着刀朝他走来。
可能是疑惑他为什么还在地上躺着,方南巳微一挑眉,作势要伸手拉他起来:
“快走,就要结束了。”
“你,你别碰我。”应天棋声音都在颤:
“我确实要结束了……”
听见这话,大概是终于察觉应天棋状态不对,他眸色一凛,单膝跪下身,原本想摸应天棋的脸,却正好接了一手他吐出的血。
方南巳盯着掌心的鲜血,扒开草叶,才发现应天棋腹部的衣料已经被血色洇透——
地上有半截突出的枯木,应天棋的运气实在不佳,明明带着他躲开了暗箭,摔落翻滚时却正正好撞在了上面。
枯木尖锐的截面穿透了他的腹部,疼得应天棋眼前阵阵发黑。
方南巳脸色很难看,他沉默不语,只从自己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料,试图给应天棋止血。
但应天棋心知这种程度的贯穿伤在这个时代已无救治的必要,现在的时间只是等死而已:
“你杀了我吧……太疼了,给个痛快。”
应天棋闭了闭眼睛。
鼻子好像也流了血,令他连呼吸都艰难。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听见他的话,方南巳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犹豫,便撩开衣摆从大腿外侧拔出一把匕首。
他一手以刃尖抵着应天棋的喉咙,另一只手扶着他的下颌,指腹用力地蹭过他的脸颊。
这,这么果断?
这是真恨他吧,如果犹豫一下挣扎一下拒绝一下表示舍不得他要带他去找郎中骂他告诉他他不会死……应天棋可能还会感动一下。
但他真的没有力气吐槽了。
温度随着血液一同流逝,应天棋听见方南巳问了他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凉得像喉咙处紧贴的刀刃:
“……后悔吗?”
他没说全,但应天棋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是否后悔选择陪他涉险。
如果不坚持一起,可能就不会这么倒霉从马上摔下来把自己戳死。
“不后悔。”
应天棋甚至弯唇笑了,血液便从他唇边溢出,又染红了方南巳的袖口。
反正要死了,这周目也要结束了,应天棋难得大方地说了句真心话:
“不然就是你了……我才……舍不得……”
【叮——】
【检测到角色死亡】
【恭喜玩家达成结局——】
【这是哪来的倒霉蛋???】
应天棋也想问。
这是哪来的倒霉蛋。
这死法,实在太荒诞可笑太憋屈了,应天棋死亡测评博主本主觉得当属目前“最令人无语”死法TOP1。
还不如把方南巳踹下去自己挡一箭呢!!!
至少看起来会壮烈一些。
这次还是从宿舍的桌上醒来,应天棋慢腾腾捂着腹部爬起身。
他皱眉闭闭眼睛,低头缓过片刻,等到精神上余留的痛感消散,才缓了口气,直起身子,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
“哟,棋总醒了?”
刚坐起来,应天棋听见室友周未的声音。
循声看去,周未打扮得格外精致帅气朝气蓬勃,穿着身应天棋没见过的新衣服,看样子像是准备出门。
应天棋便多问一句:
“去哪儿啊?”
“找我对象去。”周未对着门上的镜子拨弄一下自己的发型:
“两天没见,想死她了。”
“女朋友?”应天棋问出这句才觉得自己脑子真是抽了。
而周未明显也愣了一下,而后笑道:
“你论文写懵了?对象当然是女朋友啊,你又不是没见过,不然还是男朋友?”
应天棋心说那也不一定。
犹豫半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周未孔雀开屏的背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可能是从镜子里看见了他格外炽热的目光,周未转头看了他一眼:
“咋了这是,有话说?”
“是……”应天棋点点头,感觉稍微有那么点难以启齿:
“……我就是想请教个问题。”
“哟,棋总也有请教我的时候?我够格儿给您答吗哈哈?说吧,想问什么?”
“就是想问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周未原本还在精心设计自己刘海发丝的走向,闻言人都懵了,就这样在镜子前呆滞着。
然后下一秒,宿舍门突然被打开,门板结结实实拍到了周未脸上。
“卧槽!”听见“咚”一声,推门进来的白晓骁吓了一跳:
“你照镜子呢?干嘛站着不躲啊?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周未扶着额头:“我被棋总一句话砸晕了,忘记躲了。”
“什么什么?”白晓骁睁大眼睛,看看周未再看看应天棋,倒把应天棋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后悔问这一句。
“他问我喜欢是什么感觉。”
“啥???”白晓骁的声调几乎要刺破穹顶:
“棋总开花了???你终于放弃跟宣史过一辈子了???但你每天除了寝室就是图书馆你上哪儿认识女朋友去,网友???你们一起讨论宣史你觉得她知识格外渊博对宣史见解独到为你指点了迷津够格成为您研究道路上的引路人所以坠入爱河了是吗???”
“什么跟什么啊……”应天棋听得头都大了:
“我就随便问问。”
但这话倒真给了应天棋新的思路。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摸出手机,打开手机里那个叫做《云上岛》的游戏。
“……好吧,喜欢啊,喜欢就是觉得她哪儿都好呗,反正我对象干什么我都觉得她可爱,就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自己吃咸菜配馒头也想攒钱请她吃漂亮饭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
周未首先回归正题。
应天棋听在耳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他想了想,又问:
“那……那如果她遇见了危险,你会想替她死吗?”
这话又成功问懵了两个人。
周未磕磕巴巴:“这,法治社会,我遇见这事儿的几率有点低吧?”
“你想象一下。”应天棋不死心。
“想象也想象不出来啊。这事儿得等真遇到了、到那关头了才知道吧,我如果现在说我愿意替她死,我自己都觉得假。”周未耸耸肩。
应天棋觉得也有道理。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
“那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死一次,死的时候还庆幸死的是自己不是他,这算喜欢吗?”
真不是应天棋故意扯什么死不死的,但他好像没别的部分能说了,而且他真觉得自己临死时那个庆幸挺恐怖的。
“这,这不是喜欢吧……”周未说。
“哦?”应天棋睁大眼睛,愣了一下。
然后就见周未和白晓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是爱啊!”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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