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尚仪局司乐司一名女官,姓姜,后被父皇看中, 封为才人。
“我诞生于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母妃生我时难产,出月后不久便病逝。道士说我是灾星, 要以我命驱邪祟,我本该死在那年春日,幸得兄姐垂怜,救我一命。”
应弈的语调平静,不带感情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往。
而应天棋透过他的眼睛和记忆,从第一视角感知着这一切。
所以,他刚才购买的拓展包, 是应弈的记忆?
不……好像不止于此,因为应天棋方才听见,系统加载的,仅仅是支线任务“帝后旧事”的拓展剧情。
游戏玩到现在,应天棋遇见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他没有继承原身记忆,导致凡事全靠猜,两眼一黑就是干。
现在有回顾往事的机会,即便剧情只限这一个支线任务,对他来说也十分难得。
因此,他在短暂的错愕后平复好心情,借应弈的双眼去看这些已被尘封的故事。
像是一部沉浸式体验的纪录片。
“我是宫里最小的孩子,不得父皇爱重,没有母亲依靠,这偌大皇宫,凉薄至极,几个哥哥间明争暗斗,唯太子、六姐与八兄真心待我。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不被注目地、作为一个不碍事的皇室子弟活到最后、闲散一生,可朝堂波谲云诡,瞬息间,局势大变,太子落狱、六姐早逝、首辅被贬离京、父皇驾崩……皇城一片混乱,一滩浑水间,竟是我被推上了那个位置。”
应天棋看见了一身华服的陈实秋。
那时的她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些,眉眼间是极具野心的美艳。
她的手被保养得极好,指甲涂着大红的丹蔻,食指戴着一只木质指环,然后,那双手穿过男孩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应天棋近距离看见了陈实秋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的眸子。
她替他整理了一下代表帝王的十二珠旒,不顾那头冠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大、也太重。
而后,她抱着他走出宫殿,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男孩坐上了步辇,又在老太监的引导下,于金銮殿坐上了那象征最高权力的金龙王座。
放眼望去,文武百官队列整齐,跪地行礼,山呼万岁。
这是引熙元年,应弈登基。
这是旧王朝的落幕,亦是新时代的开始。
黑暗在角落无声地生长蔓延,应天棋听见孩童稚嫩的音色:
“平身。”
“我是大宣的第五代帝王,可是,从来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做一个好皇帝。
“坐在这个位置,我并不需要懂太多事,母后会帮我打理好一切。我什么也不用关心,也不必用心去学什么东西,每日只需要像一具傀儡一般,做被人安排好的事、吃规定好的膳食、活在旁人的监督下,半点由不得自己。
“有一条线束缚着我的举止,我尝试过去越过它。
“但我想,大约没人想体会这尝试的结局。”
画面如走马灯般一帧帧闪过,最终停在了御花园一角。
在假山旁、桃树下,应天棋看见了一只毛色纯白的波斯猫。
那日天气晴好,男孩在御花园里散步,周围跟着不少侍卫太监宫女,将他保护得像只易碎的瓷器。
“陛下,这狸猫也不知是从哪儿跑来的,当心伤着您的龙体……”老太监一脸谄媚地凑在一旁,试图驱赶那只小狸猫。
男孩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之后,他从一旁侍女奉着的茶点中挑了一块自己最爱吃的点心,掰下一小块,放在了狸猫身前。
小猫很有礼貌,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男孩投喂的食物,温顺又乖巧。
而男孩试探地摸了摸它的毛发。
温暖又柔软。
小猫吃完一块点心,翘着尾巴亲昵地蹭着男孩的袍角。
男孩弯腰抱起它,不顾老奴的劝说阻拦,将它带回了寝殿。
他是皇帝,是世间最尊贵的人,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身边的人是这样告诉他的,是这样教导他的,是这样尊敬他的。好像只要他一皱眉、一不顺心,他们就能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
但男孩不想要他们的命,也对那些奉承、那些华贵珠宝精美膳食兴致缺缺。
他得到的太多了,他没什么想要的。
但此时此刻,他想要这只小狸猫。
男孩的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在这宫中,他很少见到动物,除了捉不住的、自由的鸟,就是御花园中那几尾离开水就会死去的红鲤。
小狸猫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它会用温暖的舌头舔他的手指,会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踝,会轻声细语地朝他撒娇。
小狸猫还喜欢他投喂的那块点心。
那么男孩便决定,等晚上再让人去小厨房多拿些点心,自己可以一块也不吃,全都让给小狸猫。
他想,他们的友谊应该可以持续很多很多年。
却从没想过,会于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男孩没能等到那盘点心,也没能用点心招待他的新朋友。
比点心来得更早的,是母后。
陈实秋身后总是跟着很多人,陈实秋的衣裙总是最繁琐也最华丽。
她拖着袍摆上那被金线赋予生命的牡丹花,像神明一般,不容拒绝地降临在这座宫殿。
母后不喜热闹,她很少会出现在慈宁宫以外的地方。
所以男孩本能地对她的到来感到心慌。
男孩行了跪拜大礼,而后抬头望着陈实秋,看她的目光越过自己:
“那是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男孩看见了身后的小狸猫。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
“拿来瞧瞧。”
于是她身边的侍女上前来拎起了那只猫,送到陈实秋身边。
陈实秋掩着口鼻,眼中难掩嫌恶:
“脏死了。处理掉。”
“母后……”男孩张了张口,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对上陈实秋居高临下的目光,却又哑了声。
“谁让你将这种东西带回宫的?”陈实秋问。
“是孩儿自己想要。”男孩答。
“想要?”
女子一声轻笑。
不久后,乾清宫外多了个燃着火焰的铜盆,当着男孩的面,侍女将那只纯白的猫丢了进去。
猫儿凄厉的尖叫、剧烈的挣扎溅起一片片火星,男孩想逃,可陈实秋蹲在他的身边,捧着他的脸,逼他直视这一切。
然后在铜盆安静下来后,命人用铁钳捞出狸猫的尸体,丢在他面前,温声问:
“还想要吗?”
男孩摇头,终于挣脱了她的手,后退几步,再不看那团漆黑。
那夜过去,乾清宫少了很多人。
除了男孩身边那个老太监,当日接触过那狸猫的宫人都消失了,又换了一批新的顶上。
听说,他们都死了。
还听说,那小狸猫是太妃养的玩物,不知怎的跑了出来,才被他瞧见。
然后小狸猫死了,太妃也死了。
“我是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我想要什么……就得不到什么。
“不仅得不到,他们还会以极其凄惨的方式离开我身边。
“我不可以养狸猫,不可以有爱吃的茶点,一盘菜只能吃三口,不能更多。
“我也不能有亲近的人。有个爱笑的宫女,前一天同我说,树上的花叫桃花。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再后来,我无师自通,若想不失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得到。
“我好像拥有很多东西,很多人都羡慕我。可我拥有的其实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王座。
“我以为我再也喜欢不上任何东西了。
“因为我的喜欢是一种诅咒,连我自己都退避三舍。
“可我,控制不了这诅咒的发生。”
应天棋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可能是第一视角的代入感太强,他觉得窒息。
而等应弈不带情绪的叙述到了这一句,应天棋也大概能猜到接下来是什么剧情。
画面在加速过后,又缓缓放慢,最终回到正常的流速。
是初春,在宫中特设的课室。
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点着颇有距离感的檀香,除了在旁侍候的奴仆,就只有一个夫子,一个皇帝,和皇帝的伴读。
皇帝已是一个小小少年,他的伴读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模样端正,气质儒雅。
这是太医院院判何大人家的孙儿,何朗生。这是从官家子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已陪伴少年许久,但少年性子阴郁孤僻,喜怒无常,同他交流很少,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那一日,少年如以往一般,低头敷衍夫子要的文章。
可在淡淡的檀香味里,他闻到了另一丝味道。
“公主殿下,怎的来得这样晚?”他听到夫子的质问。
少年是九皇子,也是父皇最小的孩子,只有两个姐姐。如今二姐嫁人,六姐早夭,这皇宫里哪还有能同他一起念书的公主?
不过很快,少年就有了答案。
他想起,母后似从刚回京的定北侯身边讨了个女孩过来,封了公主,养在膝下。
这样重要的事,他竟有点忘了。
但也没关系,他从来不关心这些。
少年的笔尖仅有一瞬的停顿。
很快便续上了方才没写完的文章。
他听见女孩在身后不远处轻笑:
“夫子莫怪,学生刚入宫,今日第一次来课堂,不小心迷了路。不是有心的。”
而后,有一片浅青色衣角掠过余光。
少年清晰地闻见一丝花香。
“见过陛下。”
少年微微一愣,抬眸看去,瞧见女孩含笑的眼睛。
而后,女孩又朝夫子一礼:
“见过夫子。”
她咬字很轻,笑容很明媚,好像生来就该活在春夏里。
这样的生命力,令少年想到了御花园中流连与花朵间的蝴蝶。
女孩是长欢公主,比少年要大一岁,自小在边关长大,性子活泼好动,常惹得夫子吹胡子,但却十分聪明,夫子的问题和布置的文章总能拿到甲等,因此就算她犯了错,比如迟到、打瞌睡、上课走神……夫子也不忍苛责。
少年与长欢公主的交集并不多,除了课堂,再无其他。
这小课堂一共四位学生,除了少年自己、长欢公主、何朗生,还有公主伴读,一个姓徐的姑娘。
徐家姑娘性子安静,不爱笑闹,少年对她印象不深,倒是长欢,一天到晚在耳边聒噪个没完,要人不记得她都不行。
后来,少年知道,长欢与何朗生家中是世交,二人幼时便见过,此时于宫中再见,自然更聊得来些。
“我不喜欢她。”
剧情中,突然听见应弈的声音,令应天棋一愣。
“她很吵,爱笑爱闹,像聒噪的鸟雀,像飞舞的蝴蝶。我不愿看见她,也不愿听见她的声音。可是她似乎有种能力,就算我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又或者说,我怕她。
“我怕她靠近、怕她冲我笑、怕她唤我陛下。
“课堂变得很煎熬,有她在身边、闻见她味道的每个瞬间,都变得很漫长。”
“你看起来怎么总是不开心,陛下?”
又一日课堂结束,少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少女拽了下袖角。
她笑得很好看,浅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雪白:
“你总是不参与我们的闲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同我说话,也不同我笑一笑呢?”
“大胆!”
少年声调严厉,从她手中挣开袖角,少女却一点也不怕:
“别生气嘛,陛下,陛下生得这么好看,怎么不笑一笑呀?”
这边关长大的野蛮丫头,胆大包天,平时在耳边叽叽喳喳没规矩也就罢了,现在竟不知死活地同天子说这种话,还敢拉拽他的衣裳?
少年觉得,自己当就地发落了她,让人拖她下去,打五十大棍,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显然旁边两个伴读也的确怕他会这么做,他们瞧着这二人,满脸担忧。
但少年咬咬牙,最终也没开口。
他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旁人觉得他是被气走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叫做“落荒而逃”。
长欢像个梦魇,任他越想甩开,就被缠得越紧。
他不想见到她,甚至连课堂都不想再去。
可世事不遂人意,当天下午,少年便在御花园再次见到了她。
彼时她着一袭浅青衣裙,蹲在一片芍药花丛间。
少年本不想靠近,想绕路走开,可却似控制不住腿脚,违背意愿,朝她走去。
长欢看见他,竟也不觉意外,只冲他笑了笑,说:
“朝苏有一种花,叫做米苏尔达,用咱们的话说,就是夕阳下美人含笑的面孔。这种花只在傍晚时分绽放,像天边的火烧云,一开就连成一片,像是长在地上的云海。”
长欢捧着开得正盛的芍药花朵,问:
“这花也生得好看,不知叫什么名字?”
“芍药。”
少年的声音很冷,似有些许不耐烦,顿了顿,才补充道:
“也叫将离。”
“将离?”少女携了丝疑惑:
“即将离别的意思吗?”
“是。”其实少年不欲与她说太多。
但可能是那场景太过安逸,他来前屏退了下人,长欢身边也没人跟着,便有种世界上只有他二人的错觉。
他便也多了丝没来由的松懈,驱使他同她说:
“所以,向故人赠予此花,为依依惜别之意。”
像是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些,少女微微一愣。
“那倒是不舍长情之花呢。”
很快,她笑了:
“我喜欢。”
少年看见她从地上捡起一朵坠落枝头的花。
“明明开得很漂亮,怎么掉下来了?”
她将它捧在掌心片刻,又伸手,送给了少年:
“送给你吧,陛下。”
少年皱眉:“你送朕一朵落花?”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女眼睛清澈明亮,很轻地歪了下头:
“只是觉得,好看的花,该配好看的人啊。”
“长欢公主, 李江铃,蝉蝉……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总是看不透她。
“我是个糟糕的皇帝, 旁人唤我昏君、暴君……性子也糟糕,喜怒无常,阴郁难测,让身边人过得提心吊胆。所有人都厌恶我、惧怕我, 只有她不怕。
“我的气焰、我身为皇帝的威严,在她那里好像起不到一点作用。即便被我拒绝许多次, 她也会重新靠近,同我说话,对我笑,和我讲她在边关的见闻。
“我讨厌她, 可慢慢的……我的心里全是她。
“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因为她总会让我想到儿时遇见的那只狸猫。
“我想,如果我对她好,她也会像那只狸猫一样, 离我而去吧。
“我只能讨厌她,每日都要比前一日,更讨厌她一点。
“我不参与她的话题, 我只同何朗生与徐姑娘说话。
“我不冲她笑,对她总是板着脸,想把她推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了合适的年龄,她会以我义妹的身份嫁给与他般配的儿郎,然后彻底离开这牢笼一般的皇宫。
“我想,到那时, 我就能松一口气了。
“可是意外还是来了。”
李江铃真的是个很纯粹很热烈的姑娘。
应天棋感受的是应弈的第一视角,李江铃注视着他时,眼里流转着星星般璀璨的光芒,真诚温暖,好像任这天地万千生灵,她的眼里只有你。
应弈身为皇帝,身边有很多人,但那些人在他面前大多唯唯诺诺闪闪躲躲,惧他怕他。旁人面前,他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皇帝,是一只不知何时就会要人性命的恶虎。
而在李江铃眼里,他只是应弈。
会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会捕捉到他所有不同寻常的情绪,会冲他笑,对他好,会避开他的伪装,触碰到他内心孤寂冷漠的灵魂。
没人能不为这种眼神动容,应弈爱上李江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感受到这一切、再结合自己所知的那些故事……
应天棋有很多想说的话,最终却只余一声叹息。
后来,他看见所有人都来到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陈实秋撤去了李江铃的公主封号,要将她嫁给应弈为妻。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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