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桌面上,正对着他常坐的位置,安静地摊开着一本厚重而精美的精装书——《星际植物图谱》。书页被小心地压平,恰好停留在介绍“银莲花”的那一页。全息投影般的插图旁,严谨的拉丁学名与富有诗意的描述文字交错排列。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旁边那只剔透的圆柱形玻璃瓶,瓶中清水莹澈,供养着一支新鲜的、含苞待放的银莲花。晨光穿透花瓣,将其渲染成一种半透明的、易碎的月白色,边缘泛着极淡的蓝晕,仿佛凝结了清晨的寒露。
没有署名,没有只言片语。
但琉确的心脏却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是谁的手笔。这种精准的、直击灵魂的馈赠方式,除了那个自称“观测者”的霁,不会有第二个人。
银莲花。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段关于花语的描述上——“默默深藏的爱”与“如神话般期待的眷顾”。
这太精准了。精准得可怕。精准得仿佛霁不仅能看到他脑海中那片私密的星湖,还能轻而易举地窥见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或者说不敢正视的渴望——他就像这朵寂静的银莲,在无人注目的角落独自开合,用联觉构筑起一个绚烂却孤独的堡垒,内心深处却无比卑微地、固执地期待着一场命中注定的、神话般的“看见”与懂得。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未褪的夜凉,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柔滑的花瓣。一股极其微弱的、仿佛雨后初晴时苔藓与阳光织物交融的清新气息,从紧闭的花苞中幽幽弥漫开来,微妙地与他自身干净清冽的气息重合。
这不仅仅是一场投其所好的赠礼。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指灵魂核心的“我懂你”。它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穿透力,也更让人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无声地推开。
霁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一件深灰色的亚麻衬衫,质感天然,衬得他珍珠银的发色愈发显得清冷出尘。他整个人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冷静,优雅,步履从容,仿佛昨夜在雨中说出惊人之语、今早又留下这暧昧讯息的,是某个与他共享躯壳的、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琉确桌面上那本摊开的书和那支醒目的银莲,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询问,仿佛那本就是桌面上应有的一部分,如同粉笔与板擦一样自然。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精密编程。
琉确却依旧僵立在原地,手里还下意识地捏着那支银莲纤细的茎杆,感觉自己像一个舞台上蹩脚的、被聚光灯突然照亮的配角,所有的惊慌失措都无所遁形。
“为什么?”他终于转过身,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沙哑不堪,更因内心翻涌的情绪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什么要做这些?”他举了举手中的花,又指向那本书,“这是什么意思?”
霁抬起眼,那双冰紫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向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疑问:“你喜欢它吗?银莲。”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琉确瞬间语塞,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他耳根发烫。他喜欢,他当然喜欢。这花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灵魂的底色,那种对纯净、对隐秘期待、对近乎神话般理解的渴望。
“你看,”霁的视线落在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上,语气依旧平稳得令人恼火,“你渴望被理解,渴望到连你自己都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渴望的具体形状。它像一团模糊的雾气,盘踞在你的意识深处。”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近乎残酷的温柔,“而我,只是将你内心这团雾气的形状,捕捉下来,并为你具象化出来而已。”
他顿了顿,冰葡萄酒色的眼眸锁住琉确闪烁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在害怕的,琉确,从来不是我的靠近。”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琉确努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伪装,“你真正恐惧的,是你内心深处,其实在期待甚至……享受这种被完全看穿、被彻底理解的感觉。”
“承认吧,”他的目光锐利,不容回避,“你孤独太久了。你那些绚丽的联觉,它们既是你的天赋,也是将你与常人隔开的、最华丽的囚笼。你被困在其中,无人能真正触及。而我……”他稍稍停顿,留下一个充满张力的空隙,“是唯一能打开笼子,并且懂得欣赏笼中独一无二风景的人。”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琉确最脆弱最不愿被触及的角落。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脚下的地面仿佛正在碎裂、塌陷。愤怒、委屈、被彻底看穿的恐慌,以及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可耻的认同感,如同海啸般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他想大声反驳,想用最激烈的言辞否认,想将这支仿佛代表了他全部软弱的银莲,狠狠砸回到霁那张完美得近乎非人、可恨的脸上!
他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尝到一丝淡淡的、属于血液的铁锈味。他那双总是流转着琥珀色暖光的荔枝眼里,此刻所有的温度都熄灭了,只剩下黑曜石般的、冰冷的绝望与……一丝被逼到绝境后陡然升起倔强的狠厉。
他猛地将手中的银莲拍在桌面上,脆弱的花瓣因这粗暴的对待而剧烈震颤,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哀鸣。
“是又怎么样?”他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带着破罐破摔意味的眼神,直直地回视霁,“就算我期待,就算我享受,那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冷酷,高高在上的、玩弄人心的观测者的事实!”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眼角的泪痣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泛出灼热的红晕,像一颗即将泣血的朱砂。
“你可以看穿我,可以随手给我造一场瑰丽的梦,可以把我当成你无聊时观察的稀有样本!”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但你别指望……我会因此对你感激涕零,摇尾乞怜!”
这一刻,琉确身上那种平日里被易碎感和疏离感包裹着的、近乎柔弱的矜贵,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棱角的坚韧所取代。他不再是那只只会被动承受惊吓、等待安抚的猫咪,而是在绝境中,能将自己柔韧的身躯折成一把足以伤人的、锋利纸刀的银莲。
霁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不肯弯折一寸的脊背。在琉确看不见的维度,霁意识深处,那庞大而冰冷的数据流再次产生了微妙却显著的波动。
【观测日志:样本出现强烈情绪对抗,防御机制从‘回避’转为‘正面攻击’。行为模式首次展现出‘外柔内刚’特质中的‘刚性’层面。对观测者身份认知清晰,并表现出明确的抵触与道德批判。情感反应烈度超出预期模型37.8%。】
样本的反应,再次偏离了初始设定的轨道。这种带着尖刺的、鲜活而激烈的抵抗,比预想中……更为有趣。
他注视着琉确,许久,那线条优美薄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实、更清晰的弧度。这一次,唇边那枚小小的梨涡清晰地显现出来,不再转瞬即逝,仿佛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很好。”他轻声说,像是对琉确这番宣言的最终评语,也像是对自己新发现的一种确认,“这样,才更有趣。”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枚一直保持着绝对理性釉蓝色的耳坠,在窗外愈发清亮的晨曦映照下,其核心的光泽悄然过渡,渲染上了一丝更加冰冷、却也更加生动的——
神明绝对冷静的观测程序里,第一次,混入了一丝名为“浓厚兴趣”的、非理性的变量。
而琉确这朵银莲,在清晰地察觉到自身被当作样本观测、剖析的屈辱与无力下,那深埋于灵魂土壤中的、带刺的根茎,正悄然收紧,积蓄着力量,准备扎向将他捧在手心的、那双属于危险而迷人的黑水仙的、带着微毒的手。
第8章 银莲与黑水仙(下)
琉确那带着刺的反击,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班级里激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
一连几天,他不再回避霁,反而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审视的冷漠态度对待他。不主动说话,不对视,仿佛对方只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划定边界,维护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霁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依旧准时出现在教室,依旧会在他认为“必要”的时候,进行一些微小的干涉。
比如,当琉确因为思考一道物理题而无意识地将手指关节咬得发白时,他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白水,会无声地升起袅袅的热气,温度恰到好处。
比如,当他在美术课上,因为调不出脑海中那种“带着鎏金质感的暮色紫”而烦躁时,霁会恰好经过他的画架,指尖看似无意地掠过他的调色盘边缘。下一秒,那难以捕捉的颜色便奇迹般地在他的画笔下诞生。
这些干预细小、隐蔽,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神明般的理所当然。它们不像星湖那样震撼,却更像无声的渗透,一点点瓦解着琉确试图筑起的防线。他发现自己开始可耻地依赖这种悄无声息的“便利”,甚至会在遇到困难时,潜意识里期待着那种微妙的、被“眷顾”的感觉。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恐慌。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学校举办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操场和人行道旁摆满了各班的摊位和学生的个人作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琉确的个人画作被选中,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展出。几幅都是他的联觉作品,将音乐、文字转化为流动的色彩与意象,风格独特,吸引了一些同学驻足。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啧,画的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颜色,看不懂。”一个隔壁班、以嘴欠出名的男生,搂着女朋友,指着琉确那幅根据泰语歌创作的《湖中星》评头论足,“听说作者本人也挺怪的,好像有什么……联觉症?就是脑子会出问题那种吧?”
周围几个他的同伴发出了低低的哄笑。
琉确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住衣角,那种熟悉的、被孤立和被当作异类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荔枝眼中,琥珀色的光泽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难堪的水汽,连眼角的泪痣都仿佛失去了颜色。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勇气,在面对这种公开的、恶意的嘲讽时,消失殆尽。
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穿透了嘈杂。
“看不懂,是你的视觉皮层对复杂信息的处理能力有限,与作品本身的价值无关。”
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平静地站在了琉确身边。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挑衅的男生,目光落在《湖中星》的画作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那男生被噎了一下,脸上挂不住:“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霁这才缓缓转过头,冰葡萄酒色的瞳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无机物般的漠然。
“另外,”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联觉并非疾病,而是少数个体感知世界的一种独特方式。它的存在概率低于百分之四。将统计学上的少数等同于‘异常’,并以此作为攻击他人的依据,这种行为本身,更能反映发言者认知水平的局限。”
他语气平铺直叙,像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却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那男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身边的女友也尴尬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周围原本看热闹的同学,看向那男生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走吧走吧,没意思。”男生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带着同伴灰溜溜地挤进了人群。
人群渐渐散去。
角落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琉确和霁。
琉确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暖流中。他怔怔地看着霁的侧脸,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线,看着他耳垂上那枚在今天显得格外沉静的冰川蓝耳坠。
他没想到霁会站出来。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方式,一种完全超越理性思维层面的,降维打击般的方式,维护了他,以及他那份被视为“异类”的感知能力。
“……谢谢。”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霁收回目光,看向他。看到琉确微微发红的眼眶,和那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他新月眼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些许。
“不必。”他淡淡道,“只是纠正一个低级的认知错误。”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那幅《湖中星》,像是无意间提起:
“你脑海里的那片湖,星光比画上更亮。”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琉确所有伪装的坚强。
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看见”和理解了的震撼。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脑海中的景象,知道他所有的敏感与脆弱,并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全盘接纳,甚至……欣赏。
看着他滚落的泪珠,霁微微抬手。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停顿,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拂去了他眼角泪痣旁的那滴温热。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漠截然不同的、近乎珍视的意味。
指尖的冰凉触感与泪水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琉确浑身一颤,却奇异地没有躲开。
“你的眼泪,”霁注视着他,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不应该为那种毫无价值的蠢货而流。”
“它很珍贵。”
“记得吗?”
琉确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霁,看着他瞳孔中倒映出的、狼狈又动容的自己,之前所有的防备、抵触、愤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仿佛看到,那株代表着自身命运的银莲花,正在名为 “霁” 的、带着雪松与墨水气息的土壤中,不由自主地、深深扎下根去。
而观测者日志上,冷静地记录着:
【观测日志:外部冲突变量引入。样本遭遇社会性压力,观测者介入维护。行为有效提升‘锚点’依赖性与信任度。样本防御机制彻底瓦解,出现显著情感倾泻(流泪)。首次主动进行安抚性物理接触,样本未产生排斥反应。】
【情感联结,确认建立。】
第9章 神明与玫瑰的博弈
艺术节那场维护之后,琉确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文火上慢炖。霁的“好”是无孔不入的渗透。他不再制造星湖那样的大型神迹,转而开始操控更微小的现实。
琉确水杯里永远是他当下最想喝的温度;他忘记带的复习资料总会“恰好”出现在霁那里,再被“顺便”递给他;甚至他午睡醒来,会发现窗外吵人的蝉鸣诡异地消失了,只有当他完全清醒,噪音才重新回归。
这些细致入微的“体贴”,比任何盛大浪漫都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这意味着,霁的观测是7x24小时不间断的,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一个毛孔。他无处可藏。
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的身体反应。他开始习惯那股雪松与墨水的冷香,甚至会在霁靠近时,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当霁偶尔用那冰葡萄酒色的瞳孔专注地看他时,他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眼角的泪痣也会微微发烫。
这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吸引,让他感到恐慌。他在被驯化。而他知道,自己正在可耻地沉沦。
周五晚上,班级组织去看一场天文科普展。巨大的穹幕放映厅里,灯光暗下,星辰在头顶缓缓流转。琉确和霁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礼貌的空位。
浩瀚的星空总能触动琉确最敏感的联觉神经。他沉浸在宇宙的壮丽中,脑海中色彩奔涌,几乎要忘记身旁那个危险的存在。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霁微微倾身过来。
“喜欢哪一颗?”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微凉的气流。
琉确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指向穹幕上一颗并不起眼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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