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风雨交错,晦暗不明,那人早就消失不见,踪迹难寻。
沈恕握紧那张帕子,在门槛处呆呆地站着,不知被狂风暴雨戏谑了多久。
直到暴雨初止,阴云散去,他才缓缓地转身回去。
暴雨之中,无为阁偏殿。
青莲“砰!”地一声踹开房门,就在几步之间,憨厚敦实的面孔在寒风之中不断褪去,露出一双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俊俏模样。
裴子濯拧着眉头,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抬手就把琉璃茶杯摔了个稀碎。
他被沈恕气得肝疼,自认生来从未有这么憋屈的时刻。他向来有气当场出,有仇当场报,人生在世,就是没吃过嘴上的亏。
裴子濯承认沈恕还欠他一个说法,也承认自己心中对沈恕有过怨怼。
但在地下冰室之中,裴子濯守着他的冰冷的身躯,用几百年的时间把二人的过往回忆了千万遍。
裴子濯本以为自己会恨他、怨他。可每每回忆到最后,他总是能想起那双乌黑明亮的双眸,那人半羞带笑的叫着他的名字,和他说:我与子濯,风雨同担。
可转眼,那人便躺在这层坚冰之上。冷冰冰地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笑意妍妍,没有关切问候。
那么一个灵活鲜艳的人,就那么静静的躺着,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骗子……大骗子。
说好了同甘共苦,结果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告诉他?让他想笑话一样吃了那么久沈恕的飞醋,结果沈恕竟然就是那人自己。
裴子濯想听那人醒过来,亲口跟他解释,亲口告诉他为什么来到他身边,为什么要骗他换命飞升?
但他真的怕,他怕沈恕与他只是逢场作戏,怕沈恕完成任务后不愿再与他纠缠,怕沈恕心中真的没有他这个人……
要是沈恕真醒不过来也好,那他就不是天上的灵殊真君,也不是四方阁的沈恕仙师,只是自己一人的小骗子。
这二百年间,裴子濯不知道用手勾画过多少遍那人的脸颊、鼻尖、嘴唇……
他无数次爬上冰床,将那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笼罩着那人,仿佛回到乐柏山内的小楼里一般,引导着那人体内纷乱的煞气汇聚一起。
在无人之处,情动之时,他看着那人的侧颜,心悸非常。他只敢小心地轻触那人冰冷的唇舌,与那人在冰榻上亲密无间地交缠着,拥抱着……
可他发现自己无论用何种方式温暖那人,全都无济于事。
那人身上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他的血脉筋骨,彻骨透心。
在良久地等待与无尽的思念之中,那人醒过来了。
裴子濯却胆怯了,他不知要如何面对沈恕,他第一次像个小媳妇一样,含羞带臊,羞怯不已。
眼下时局紧张,为了沈恕安全考虑,他便留了个空子,让武陵先把人接走藏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想办法与那人重逢。
可昨日,他在人群中,看到沈恕为他吃醋,为他流泪,心中虽不忍,但也不法否认他的暗自雀喜。
他知道沈恕心中有自己,为此他乐了一整天。
没想到机关算尽,报应不爽,今日沈恕一句简单的亏欠,便又将他打入无尽深渊,生而不胜其苦。
裴子濯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一个碧绿色的盆栽里,一颗头顶红花的人参探出头来,眨了眨绿豆眼,搓了搓须子,试探道:“大王,需要我给您搓一碗参汤吗?”
那是从漠北带回来的参精小白,为给昏迷时的沈恕蓄力,被裴子濯特意“请”回来帮忙的。
小白虽然是百年参精,但是修为太低,平日里靠搓须子熬参汤和当狗腿谄媚裴子濯勉强生活,当然偶尔也会化身成人,参仗人势,溜进不周山内作威作福。
此刻屋外电闪雷鸣,小白深知自己的顶头上司心情不爽,那便是他表现的时刻到了!
他从花盆里一跃而出,幻化成一十一二岁白衣少年模样,正要跑过去给大王揉肩捶腿,突然头顶一凉,一滴茶水正甩到眉心。
小白的身体冒了一阵刺眼的白光,转瞬光灭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又高又大,皮肤黝黑,圆脸堆肉……虽没照镜子,但一定不好看。
“大王……这这这……这是什么!?”小白惊恐道。
裴子濯站起身来,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眉头高蹙,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窗外,一脸肃穆。
外面竟有人触动结界!
裴子濯拂袖,抬手弹出一道法力,把那参精送了出去,命令道:“你去护好沈恕。”
说罢,便脚不点地地飞跃而去。
雨疏风骤,沈恕攥着帕子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屋外一道虹光飞过,海棠一身白衣轻盈地落下,扭头便见他门户大开,一身湿透,惊讶道:“你怎么了?为何这般落魄模样?”
沈恕回过神来,垂首看了眼还在滴水的外袍,后知后觉道:“方才出去逛了一圈,没想到碰上落雨,我这便换了。”
海棠也挠了挠头道:“说的也是,谁想到这天变换莫测,雷声响得太大,吓了我一跳。”
沈恕顿了顿,回眸问道:“你与尊主聊得开心吗?”
海棠眯起眼笑了一下,“他备了很多果子给我,没想到这人还挺亲切的。”
沈恕点了点头,心下了然,那青莲或许就是裴子濯。
他的易容伪装居然一开始就被裴子濯看破了。
沈恕低眉微微一笑,方才裴子濯气急离去,多半也是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言。
既然如此,那如今坐在无为阁正殿的是谁?
为等他想明白,门外便传了“当当当”地扣门声。
海棠“哎?”一声,抬手开门,就见一圆脸憨厚之人站在门口,双手端着一晚参汤,谄媚道:“沈恕仙师,这是尊主叫我过来给您送的百年人参汤,我给您……给您……哎?!”
“青莲”模样的人突然瞪起眼睛,眼珠在二人之间飞速旋转,冷汗瞬间就落了下来。
参精识人,不靠肉眼靠精魂,在他眼里便是一个人只长着沈恕模样,一个人只有沈恕精魂,便当即头脑待机,愣在当场。
沈恕看“青莲”此刻举止,更觉奇怪,这与他半个时辰之前见过的青莲长得一样,但气质神态完全不同,不知是那人身上还是那人碗里,人参的甜苦味很重。
沈恕神念一动,忙上前接过“青莲”手里的参汤递给海棠,打哈哈道:“青莲兄弟,怎么见到沈恕仙师就迈不开腿了。”
一面是沈恕躯壳,一面是沈恕精魂,“青莲”几乎同时明白了情况,装傻充愣道:“对对,拜见沈恕仙师,我第一次见到仙师真人,莽撞了,冒犯了。”
海棠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是有些不好意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多谢多谢,不知这位青莲兄是?”
沈恕抢道:“他是无为阁侍从,多亏了青莲兄我才能随您登上无为阁。”
三人寒暄几句,海棠实在是不胜疲乏,便先行离开,回去补觉。
听他走远,沈恕松了口气,视线落到一副劫后余生模样的“青莲”身上,眼睛一转,启口问道:“你们一族可还安稳?”
“青莲”拍了拍胸脯,开口便是:“还算安稳,大家都躲回雪山……呀!”
暴露了,沈恕一句试探便,他怎能轻易承认自己来自漠北。
自知失言,“青莲”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冷汗又冒出来了。
见他吓成这样,沈恕摇了摇头,拍着他的肩膀宽慰解释道:“小白,好久不见,我并非故意套你话的,还请见谅。”
小白一脸呜呼哀哉,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后事了,全然听不见沈恕说什么,沉浸在被裴子濯惩罚之中无法自拔。
沈恕知道,裴子濯如今正在进行的计划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眼下最佳突破口便是小白。
虽然不知裴子濯是伤心过度避而不见,还是什么原因才派小白过来伪装成“青莲”,但既然裴子濯不在此处,他便要抓紧机会了解眼下时局情况。
沈恕拉着小白,正色道:“小白,你在裴子濯身边多久了?他最近在做什么?”
小白双手捂嘴摇头,眨了眨绿豆眼看向沈恕,表示绝不叛主。
沈恕顿了顿,直言道:“我知道你们把济世的法宝都压在裴子濯身上,可他眼下已吞噬混沌,如若未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激发魔念,敢问你们谁人有把握控制住他?届时再来找我,可还来得及?”
小白一双小眼睛微动,有些动容。
沈恕追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沈恕,就更能明白我不会害他,多一个人帮他不好吗?阿……阿嚏!”
肝火攻心,外表受寒,冷风一吹,沈恕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白忙道:“受寒了不是,我再给你搓碗参汤。”
沈恕揉了揉酸痛的鼻子,有些纳闷为什么是搓一碗,但还是点了点头,“多谢。”
说罢,他便看见小白从水壶里倒了一海碗温水,然后撸起袖子,把一双肉手伸进去,开始搓搓搓搓……
沈恕:“……”
第75章 前因
半晌, 一碗温度正合适的参汤,被小白递了过来,关切道:“快喝吧, 喝了就不冷了。”
看到了完整制作过程的沈恕, 抿了抿嘴:“还是先说裴子濯的事……”
小白道:“你放心吧没毒, 你昏迷这几年喝的参汤都是我搓出来的, 药效很好的。”
沈恕如遭暴击,“都……都是这么搓出来的??!”
小白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是这样搓出来的,但没化人形, 原形搓的。”
若是参精形态, 沈恕还好接受一点, 看着小白放光的双眼,他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便接过参汤,咬牙干了一碗。
一碗下肚, 便感觉浑身发暖, 提起来精神, 沈恕忙放下碗, 追问道:“小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子濯为何要化作青莲模样?而殿上坐着的人到底是谁?”
小白琢磨了片刻,便觉得应该朝沈恕说实话, 这身青莲皮相的伪装已被看破,他少不了要挨骂,更何况裴子濯喜怒无常本是事实,若真如沈恕所言发了魔怔, 真需要有人拦住他。
“仙师,我都说,只是我一向是在阁内呆着,有些事情也知道的不多。你问我大王……也就是裴子濯去哪了?我不知道,方才他匆匆走的,不知去向。但殿上坐的是谁我知道,是天上的武陵仙君,也是不久前到这里来帮忙的。”小白一五一十地答道。
沈恕颔首道:“那你可知他们要做什么?为什么互换了身份?”
小白皱了皱眉头,思考道:“好像是要设一个局,互换身份也说是要迷惑对方,具体是什么样的局面我也不太清楚。”
沈恕思忖道,以小白的身份和能力,也的确不会接触到太多有关裴子濯的事情,与其追问现状,不如让他说说过往,自己再从过往中寻一些蛛丝马迹。
沈恕问道:“小白,我记得你一直在漠北,是什么时候来到不周山的?”
小白叹了口气道:“我来了一百多年了,自从仙君你昏迷之后,神州这天啊像大王的脾气一样,阴晴不定的。有的时候天上有两个甚至三个太阳,不分昼夜的炙烤着大地。可转眼之间,这些太阳就被乌云覆盖,电闪雷鸣的下着瓢泼大雨,这雨一下就是七八日……旱灾、涝灾频繁更替,神州各地,简直炼狱一般。”
“后来大王和几个神仙用登天聚气宝鼎,放在三界九州,没日没夜的吸收着煞气,才叫天气变幻逐渐平稳。”
沈恕眉头一皱,纳闷道:“宝鼎能收煞气?不是只能收天地灵气吗?”
小白肯定道:“能收的,仙师还记得在乐柏山殒命的丹修吗?武陵仙君重新捏了他的魂魄,他说他之前就是这么收的。”
是丹霄的魂魄吗?沈恕神念一转,心中一阵了然,原来早在他抵达乐柏山之前,山内已被混沌所凝聚的煞气侵扰。
君北宸本想借此机会,使得煞气入侵裴子濯,可没想到居然被一山内丹修化解了煞气。但丹霄也没占多大便宜,最后也险些魂飞魄散。
沈恕了解了前因后果,回想起来不禁冷汗直冒,原来既往所走的每一步,竟都在君北宸掌控之中。再或者更早之前,也许从他飞升那刻开始,就已经并入君北宸的谋划之中了。
眼下要破他的局,何其不易。
小白继续道:“但神州各地稍微稳定一些,大王便开始四处搜寻君北宸的下落,但这人像是蒸发了一般,天上地下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大王就想把时局搅得混乱一些,这样才好让君北宸冒出头来,索性挑起了修界仙魔之争。不少人因为门派斗争失败,而起了邪念,四处搜罗能够增长功力的方法。这便给了君北宸可乘之机,一时间法力暴涨的邪魔外道纷踏而至。大王便在此修建无为阁,名为重建魔族,实则找寻内鬼。”
怪不得眼看裴子濯大乱修界,武陵仙君作为极阳宫神官还能不动如山,不加干预。
既然如此,詹天望想要行刺裴子濯之计,也多半在其预料之中。
参精识精魂,沈恕好奇地问道:“小白,你既然见过刚刚哪位‘沈恕’,想必能认出他的原形是什么?”
小白道:“是一只白孔雀。”
白孔雀?难道是苍乐?
沈恕心下一惊,这几日相处下来,海棠其人机灵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阴狠毒辣的苍乐。
无论是苍乐伪装的好,还是这人并非苍乐,他都需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
小白知无不言,说的口干舌燥,忙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见沈恕在一旁陷入沉思,便识趣地要走。
沈恕有些慌乱地叫他留步,最后问道:“小白,子濯救我苏醒,可否伤到了他的本元?”
小白迟疑道:“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来的晚,只是听说大王在修建地下冰室时耗费了些心神,后来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沈恕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便送小白出门,临走前特意嘱咐道:“你我今日之言,先不要告诉裴子濯。”
小白点头如捣蒜,他才不说呢,谁会上赶着挨罚。
沈恕换了套干爽的衣服,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八仙桌上勾画着一个魔字。
海棠眼里对于裴子濯的杀意不假,只是他出手的方式和时机究竟会不会如实告诉自己,他还需要进一步取得海棠对他的信任才行。
裴子濯既然已经知道来人并非沈恕,那他有什么计划呢?他又打算何时出手呢?
沈恕心中不安,他知道海棠手里的白鹿剑是假的,但真的白鹿剑是否在他们手里并未可知。
他如今法力丧失,不给裴子濯添乱都算好的,还能如何出手相助?
左右一想,还是得找回白鹿剑,他有剑魂附体,若得白鹿剑在,依靠神剑光辉助力,虽抵不上法力强大,但也有自保之力。
他盘膝坐地,调动真气行走一周天,明显感觉到在丹田处滞涩。
沈恕不敢与魔丹硬碰硬,便吐息一番,放空神思,默念四方阁秘文,使得筋脉与外界打通。
淡白色的真气沿着周身脉络飞出体内,云烟一般地在体外笼罩着沈恕周身,以微弱之力疗愈着魔丹上方微弱的金丹。
一个大周天后,金丹处零星几个地方,终于有些光亮得益闪现。
沈恕收回真气,面孔已然惨白,虚汗浸透了刚换的里衣。
他来不及管这些,剑指一出,指尖闪现一道微弱的白光,终于恢复了些许法力。
不拘一格殿内,软趴趴地挂在房梁上的万事绫登时抬起头来,眨眼之间便穿过门缝疾速飞出大殿!
武陵暗道不好,坐直了身子,飞出一道符篆追随万事绫而去。
沈恕刚高兴了片刻,窗边突然一动,一道白绫从窗口钻进屋内,他眼前一亮,兴奋道:“万……唔!”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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