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一个军官:“殿下,楼上还有病人等待您慰问。”
楚云棋没多想,跟着他上去走了一圈。
走了才半圈,他整个人就不太对了,进洗手间把自己吃的午饭吐了出来。
刚才还矜傲的眉眼,变得低沉沉、灰扑扑的……
“你是故意让我看的。”
开完一场节奏紧凑的复盘和分析会出来,贺琛被楚云棋堵在会议室门口。
楚云棋看他一眼,神色恹恹:“我知道汉河这次为我立了大功,你不用强调,你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要钱还是要装备,我找父皇要就是。”
贺琛眼睛眯了眯,脑海中已经浮现一张清单,就在他准备狮子大开口时,宁天忽然看着楚云棋开口:
“我们打这场仗不是为了你。”
嗯?楚云棋看向宁天,贺琛也看向宁天。
宁天面色冷肃:“是因为二皇子叛国叛民,跟贺家沆瀣一气,表面爱民如子、替平民发声,内里媚上欺下,视平民为炮灰,极尽所能盘剥压榨。”
“我们是为自己而战!”
楚云棋怔了怔。
贺琛也怔了怔。
为自己……而战?
“你,你看我视频号了?”
贺琛还在思考时,楚云棋忽然看向宁天,眼睛发亮。
“谁看你视频号。”宁天冷冷道。
“怎么没看,你刚才念的都是我取的标题,我亲自取的!”
“你平常不亲自取?”宁天看向他。
“我——你懂不懂什么叫团队协作?”
“懂,就是团队做事,你揽功。”宁天扔下一句,大步离开。
“你站住!”楚云棋快步跟上他,“什么叫团队做事我揽功?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的吗,你以为楚云澜那些黑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多亏了我,你们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多亏了我……派出的调查员九死一生,你们才知道他指使钱家卖武器给星盗敛财,知道钱家企业私底下如何不把人当人,知道楚云澜私底下又是怎么对待你们炮——你们这些善良可爱的帝国子民的!”
贺琛嘴角抽了抽,撇开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遇到几波士兵,面带崇敬向他敬礼,他回礼,看着一张张年轻认真、富有朝气的面庞晃过,忽然抓住一个,问道:“实战了,怕不怕?”
“报告!”小士兵“啪”地敬了一个礼,大声回,“跟着指挥官就不怕!”
“马屁一百分。”贺琛笑着拍了把小士兵的头,看着他心满意足归队、离开。
然后他一个人走进疗养院的某栋楼,径直坐电梯,穿过走廊,一路来到,徐临的病房。
不管外面是备战的风雨欲来,还是战后的暂时喧闹,都没有影响徐临一点儿。
他这里还是那么安静。
贺琛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心慢慢也沉下来。
沉得……差点儿睡着,直到陆长青敲门走进来。
“我去找你,正好有人看到你过来。”不等贺琛问,陆长青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师兄找我什么事?”贺琛站起来,本能问。
“没事不能找你?”陆长青反问了一句,语气无奈,眼睛到底温和,“你去看过重伤员了?”
“嗯。”贺琛点点头。自己倚到徐临床边,把椅子让给陆长青。
陆长青并没坐,他看了一瞬贺琛半垂的眼睑、收紧的手指,声音越发低沉醇和:“医科院最优秀的外科团队在这边,治疗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谢师兄。”贺琛答着,看向陆长青,“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陆长青淡定开口。尽管事实上,他一听贺琛这严肃的语气,心里竟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在星都的时候,你救过向哥?”贺琛问。
陆长青静了一下:“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追查你的行踪,像个变态,不太好解释。”
贺琛面色复杂:“你现在倒是很耿直。”
不直不行,以直才能服直。
“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陆长青问。
“向哲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贺琛神色郑重些,“谢谢师兄。”
“不谢。”陆长青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从那时候就明白向恒的选择,但是在你苦恼纠结时,没有提醒你。”
“为什么?”贺琛微微蹙眉。
“因为,向恒有向恒的路。”陆长青看向贺琛,“他的命运背负在他自己身上,他最想要的,也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
“我知道他们出事你很歉疚,也很自责,但是,”陆长青放慢语气,“但是你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你的责任在身上。”
不属于他的责任?贺琛捻捻手指,沉默下来。
“到徐临这里来,是有心事?”陆长青岔开话题问。
贺琛点头,看向徐临恬静的脸:“在想如果他醒着,他会怎么选,战还是不战?”
“有答案吗?”
“有。”贺琛牵了下唇角,“他的想法傻子都猜得到,他一向是个少想多干的激进派。”
“但是——”贺琛顿了顿,“三年前,那次出事后,我对自己立过誓,再也不让我手下的兵轻易赴死。”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碰了碰他蹙起的眉心:“三年前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不过我明白。接下来的事参不参与、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都支持。”
贺琛手指捏了捏,抬头看向他:“我还没有说完。我是立过誓,但是我刚刚坐在这里,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也不是坐这里开始想通的,是宁天的一句话……那小子有种怪本事,不经意就能戳我一下。”
“什么话?”陆长青问。
“他说,他是为自己而战。”
“还有师兄刚才说的,向哥有向哥的路。向哥自己也强调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贺琛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意识到,我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我错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中心。”
“我一直以为是我,决定着宁天他们的未来。我自作主张地想保护他们,做他们的救世主。”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那么重要。宁天也好,徐临也好,其他士兵军官也好,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鲜活的愿望,有自己的目标,是自己的救世主。”
“就连乐言,也有自己的喜好,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的决策,掺杂了太多我的心结、我的阴影。”
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我想起以前战术课学的一个案例,有个老将军,一次平叛时,在走平坦稳妥但速度慢的陆路和走狭窄危险但快的水路之间,选择了水路,最后全军覆没。”
“课上老师讲的是行军路线,但我现在想的却是,那个老将军,他为什么这么选?”
“因为他已经年迈,但不想老死病死,他太想建功沙场。”陆长青低声道。
“师兄知道他?”贺琛诧异抬眸。
“知道,我好歹跟你上的同一所军校。”陆长青答。
但你可不是学这个的……贺琛看这位“变态”一眼,继续道:
“我想通了,他的冒进,我的避战,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在决策的时候,掺进太多'私心'。”
贺琛说着,本有些沉重的腰背挺直起来,俊美的脸,如褪去一层隐形的枷锁,变得更加凛冽,更加坚定,露出逼人的锋芒。
“我想通了,我应该剥离'我',去看全局,去看大势,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决策!”
他说罢,看向陆长青,见他目光胶着在自己脸上,不自在地“咳”一声:“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陆长青说。
他说什么了,陆长青其实没太听清。
没有就好。陆长青的认可对贺琛还是很重要的。
贺琛又清清喉咙:“师兄,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陆长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就,我的烧,到底,是怎么退的?”贺琛磕磕绊绊问。
陆长青松了口气——准确说,松了半口,剩下半口,又吊起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看向贺琛的领口。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贺琛从脖子到脸,火烧云一样慢慢红起来:“师兄是,是为了帮我解毒,所以,所以——”
“是,你当时没拒绝。”陆长青说。
贺琛搜寻了一下空白的记忆:确实不记得自己有拒绝。因为他压根什么也不记得。
“再烧下去,你脏器要衰竭了。”陆长青又解释。
“嗯,谢谢。”贺琛攥紧手指,一时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陆长青问。
“咳,我记得……”贺琛看了眼陆长青的唇,叩叩手指,游移开视线,“我好像又掉进精神域里,跟上次的情况差不多?”
“是。”陆长青给他肯定答案,“你当时身体太虚弱,精神力也开始出问题。”
“嗯,所以——”所以在精神域里接吻是真的……
以及——贺琛嗫嚅着,剩下半个问题,怎么也问不出来:
就,那事儿,不需要他配合也能办成的吗?
看贺琛盯着空气发呆, 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抬起头来,身体站得笔直,但是手背在身后, 纠结地攥在一起。
“对不起, 师兄。”
“对不起什么?”陆长青看向他。
贺琛看向陆长青, 又错开他眼神:“对不起,让你做出这么大的, 牺牲。”
牺牲?陆长青沉默了一下:“词儿不要乱用。”
哪个词儿?贺琛又看他一眼, 想开口, 却难为情地要命——他宁愿立刻滚到战场上去杀敌一百天!
“不用在意,这只是小事, 你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和从前一样就好。”陆长青看出他无所适从, 体贴说道。
“那,那怎么能一样……”贺琛低声说。
并忽然看了徐临一眼,眼神有点儿幽怨:徐临最懂这些事,他要是醒着,还能给他支支招。
可这混蛋现在只是躺着看他笑话。
“咳,我们出去讲吧。”当着徐临——虽然他是个植物人, 贺琛还是有些羞耻, 拉着陆长青出去。
就在他们合上门的时候,躺在病床上三年毫无反应的徐临,眼球和手指, 却先后一阵震颤。
“爸爸, 爸比,你们回来了!”看到两个人一起进门,贺乐言特别高兴, 贺默言也从饭桌上分出注意力,多瞧了贺琛好几眼。
贺琛经过他俩,各揉一把脑袋,去洗手准备吃饭。
陆长青和他一道回来,自然一道也要洗手。两人在相对局促的洗手间擦身而过,陆长青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做一个多余的动作,贺琛却莫名其妙,又红了脸。
吃饭的时候,贺琛目不斜视,坐得格外端正,陆长青给他夹菜,他照单全收,偶尔,也动作僵硬地给陆长青夹一点。
“爸爸,你为什么像个机器人?”
“胡说,谁像机器人?”
贺琛放下筷子,俊脸通红。
“爸爸手臂刚动过手术,还没复原,所以动作不自然。”陆长青一本正经跟贺乐言解释。
“哦。”贺乐言心疼地看了贺琛一眼,并把一只自己没用过的卡通勺子递给他,“爸爸你用这个吧。”
“谢谢……”贺琛含泪接下。
文毅绷不住要笑,假做呛到的样子,把脸扭开餐桌。
他看出来了,院长和贺指挥官,好像有点儿不同寻常的进展啊……
“不是说好了,跟平常一样。”陆长青凑近贺琛耳朵说。
“我是跟平常一样。”贺琛扭过脸来,却不小心跟陆长青太过贴近,他呼吸微滞,陆长青眼神微深,片刻,两人同时正过脸来。
一本正经吃饭。
吃完饭贺琛回房间洗澡,洗完澡换好一身笔挺的新军装,贺乐言看到了,咬咬小嘴唇:“爸爸又要去哪儿?”
贺琛弯下腰来,认真看着他:“爸爸要回汉河基地一趟,检查那里的布防。乐言,爸爸这段时间会很忙,但爸爸保证,忙完这段时间就好好陪你,一直陪着你。”
贺乐言眼圈红了红:“爸爸会有危险吗?”
“不会。”贺琛抱住他,胸膛坚实,语气坚定,“为了乐言,爸爸也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拉钩。”贺乐言伸出手指。
“拉钩。”贺琛勾住他小指,“乐言也要听话,听爸比安排,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和你一起。”贺默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看着贺琛,硬梆梆说。
说完站在那里开始背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贺琛抱着贺乐言听了一会儿,直听到他卡壳第三次,并第三次看贺乐言口型提醒,才把贺乐言放下来,走向默言:“你就那么想去?”
贺默言点头,并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抽出书,翻找自己刚才卡在了哪儿。
“好了。”贺琛从他手心抽出书,塞回他的口袋,“背书不适合你。”
他神色认真下来,看着贺默言的眼睛:“你真的想去战场?这是你想要的?”
贺默言点头,眼里没有退怯,只有渴望。
笨蛋,那不是个值得渴望的地方。但贺琛攥了下手指,最终下定决心:“可以带你去,但先说好两件事,一要服从指挥,二,待在我身边。”
放手让他去做自己之前,贺琛还是要护他一程。
贺默言点点头。
他本来也是为了待在贺琛身边——做他的影子,保护他!
“去洗澡、收拾行李,等你半小时,过时不候。”贺琛言语简洁道。
贺默言立刻行动起来,绕过他,擦过乐言,飞快跑进浴室洗澡。
贺乐言扁扁小嘴巴,强忍着,但忍不住,还是掉了几颗金豆豆:爸爸走就算了,为什么哥哥也要走?
他,他好难过啊!
小孩儿一扭身,拱到床上,呜呜哭起来,贺琛想过去抱他,又忍住了,示意邓铁上前,自己攥了攥手指,退出房间。
在走廊上站了站,他转身,走向陆长青的房间,敲了敲门。
——出发之前,他遵“医嘱”,要找陆长青做次治疗。
陆长青在和什么人通话,开门看见他,让他进来,在客厅稍等。
贺琛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听着他的动静,却很少听见他开口,只听见偶尔的一两声“嗯”和“好”。
“是什么人?”看到陆长青走来,贺琛下意识问。
陆长青没有立刻回答,贺琛反应过来:“是我多问了。”
他的确想要陆长青对他更透明些,但不应该剥夺陆长青一切隐私。这是两码事。
“没有多问,是陆景山。”陆长青答。
答完他不等贺琛再问,主动开口:“他找我商议,派哪些援兵,援助汉河。”
“他可以决定这个?这应该是军部的事吧?”贺琛问。
“军部有他的人,他可以部分插手。”
“不过,那只是他以为。”
陆长青说。
“军部的人其实不是他的?那是谁的?”贺琛问着,看向陆长青。
只看陆长青的神色,就明白了大半。
贺琛忽然觉得陆景山有点惨——“听说他受了楚云澜叛变的牵连,被皇帝罚居家养病了?”
“是罚了,不只是受楚云澜牵连,还因为他借议会行事需要,分散几处,暗养了一千私兵,皇帝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起了疑。”
“皇帝怎么发现的蛛丝马迹?”贺琛问。
问完看看陆长青的神色,他又明白了。
“师兄真可怕……”
“可怕?”陆长青抬眸。
“不是。”贺琛自知失言,拎起喷水壶,给茶几上的盆栽呲了点水。
陆长青看一眼他动作,说起正事:“所谓'援兵',你怎么看?”
“分三种,有些是听皇帝差遣,有些摇摆未定,来了却不一定会出力,剩下一些,是我们的盟友?”贺琛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点头。
贺琛又继续,在桌子上画出几道弧线:“现在我们被封锁在平辽星域后方,他们被贺家联合构成的防线隔离在外围,当务之急,是里外配合,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和自己人打通,构成一道新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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