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下周末,”张北野指向东侧区域,“目前进度符合预期,但近期高温天气对户外作业有点影响。”
“降温措施要做好,不能耽误节点,验收日期不会变的。”陆今安目光扫过施工场地,“防水工程招标什么时候启动?”
“材料供应商已经初步筛选,等贵企这边确认技术标准后就可以发标。”
“周五前把报价和方案送过来。”陆今安脚步不停,“我要看详细对比。”
“好。”
窒闷的空气里混着饭香,午时,工地轮班开饭。
如今吃饭的是第二波工人,正三五成群地蹲在墙根和建材堆的阴影中,扒拉盒饭。
糙脸大汉吃饭也闲不住嘴,用筷子指了指格格不入的黑伞:“你看那个领导,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还打个伞,娇贵得很哦,跟个小姑娘似的。”
另一个端着盒饭猫下腰,歪着头顺着伞沿往里瞅了瞅,然后一嗤:“也不白啊,打着伞还黑不溜秋的,还不如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眼镜娃儿白净。”
建筑工人嗓门糙,即便压着声儿,也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伞下的陆今安脚步微顿,正说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
举着伞的张北野轻“啧”了一声,扭头就朝那两个嘴欠的大老粗瞪眼睛,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滚蛋干活去!”
只有宋闻捡了个笑,一个没忍住,唇角无声地向上翘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心思一走,脚下就没谱,在堆着钢筋的地面上一脚踏了空,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陆今安心中一紧,侧身去捞那个踉跄的身影。
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稳稳握在宋闻的小臂上。
张北野身盘扎实,臂肌偾张,只一个托举便稳住了宋闻的身体,带笑的声音随之响起:“慢点啊媳妇,看清了再走。”
“媳、妇、儿?”
带着调侃意味的三个字,瞬间定住了陆今安所有动作。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工地噪音扰出了幻听。
直到看见宋闻那张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他才震惊地确认,自己刚才听到的,就他妈是真的!
“看着那张脸就能做一个美梦。”
“陆今安,气球也送给你。”
“帅,陆今安,你最帅了。”
宋闻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压在热浪中层层叠叠涌来,竟让陆今安莫名生出一种“下堂妇”、“王宝钏”附体般的荒谬错觉。
他一把拉住宋闻的手腕,将刚刚才站稳的人又拽得一个踉跄,压着怒意冷声道:“跟我过来。”
头顶的大伞跟了过来,张北野瞧着宋闻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出声提醒:“陆总,前面还有几个关键区域没看呢。”
陆今安面上重新挂起了惯常的笑意,手上却丝毫未松:“不急,我先和我的助理交待几句工作上的事。”
凌乱堆放着建材的角落,隔绝了一点外界的喧嚣吵闹。
陆今安将宋闻怼在墙角,面上那点勉强维持的微笑收得干干净净。
“他刚刚叫你什么?”混着灰尘,陆今安的问话脱口而出。
宋闻有些尴尬,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低声道:“他开玩笑的。”
“你们之前就认识?”
“……嗯。”宋闻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相识?”陆今安追问的语速很快,有些不依不饶。
宋闻琢磨了一下他和张北野的关系,算不上多熟,但确实也认识了有一段日子,于是他又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陆今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处过?”
宋闻一怔,没反应过来:“处过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今安讥讽,“你们同性恋之间的那种不健康关系。”
宋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
“没有他就叫你‘媳妇’?”陆今安像是从嘴里吐出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毫不掩饰嫌弃,“你们gay圈倒真是不嫌臊得慌,你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叫‘媳妇’?”
他用手在宋闻身上胡乱抓了一把,语气愈发逼人,“你告诉我,你全身上下哪点能担得起‘媳妇’这两个字?”
宋闻吃痛地蹙起眉,捂着被他掐疼的胸口,也来了点火气:“陆今安,这事和你没关系吧,你生什么气?”
“和我没关系?”陆今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一下,“当初咱俩签合同的时候,你亲口说你没谈过恋爱。你要是谈过,我根本不会用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整天在心里老公老婆的意淫我。”
宋闻确实意淫过陆今安,半个月前给他揉腰的时候。如今心里也算装了件亏心事,因而声音一哽,哑了火。
“咱们之间的合约不是早就作废了吗?”他解释道,“再说我也没谈过恋爱,我只是……和他爸妈相过亲。”
“什么?”陆今安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混乱的关系,“说清楚,和谁相亲?”
宋闻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连忙改正:“张北野的爸妈替他和我相过亲,但没成。”
陆今安久远的记忆忽然一闪:餐厅里,林知奕压着他准备签电子合同的笔,急声劝阻“宋闻真不行!他都能被骗去给劳改犯当媳妇,你家里那些人还不得把他吃了?”
“……张北野就是那个劳改犯?”陆今安问道。
宋闻反驳:“人家出狱已经学好了。”
陆今安从鼻子哼出一个响动,步步紧逼:“没处过,他为什么叫你媳妇?”
“陆总。”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张北野松懒地扛着那把已经收起来的黑伞,闲闲地倚在粗粝的钢筋水泥柱子上。
他将眼前这幕打量了一遍,才笑着开口:“我确实不该在工作时候跟小宋开这种玩笑,陆总您大人大量,掀个篇?”
陆今安向前迈了一步,将宋闻彻底挡在身后:“张总的意思是,不在工作时间,就可以开这种低级玩笑了?”
张北野将雨伞拄在地上,双手交叠搭在伞柄上,笑容不变:“我是个粗人,只要小宋不讨厌、不介意,我这玩笑就开得下去。”
陆今安也笑,面容和煦,话里却挂着刀子:“看来党和政府的教育还是没能把张总彻底教好。”
两人话里打着机锋,宋闻被夹在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从陆今安身后探出头来打圆场:“你们……”
话音未落,就被刻意抬高的声音截断。
张北野扬声道:“媳妇,过来。”
陆今安眉骨骤然压下,侧首看向宋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余助理,我看你敢动。”
脚尖在地上浅浅错了一下,宋闻无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没招的时候,摆烂的功夫就派上了用处,他低声问陆今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是不是要罚我?我都行的,没问题。”
陆今安被问得一怔。
是啊,他想怎么样?胸口的怒意虽然滔天,可仔细想想,他到底在气些什么?
他这边还没理清头绪,宋闻已经给出了建议:“要不,你扣我半天工资吧,或者……明天的午饭我不吃了。”
角落的入口处传来一声轻啧。张北野虽然进过班房,但身上的血性依旧,他见不得宋闻这副可怜兮兮,好像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模样,于是,抬手一勾:“媳妇儿,咱不跟他干了,你来给我当助理,哥这儿的待遇不会比你现在差。”
陆今安慢悠悠地抬手,扣住宋闻的肩膀,脸上摆出的笑意中,带了轻蔑:“张总这是要跟我比资产?”
“不敢。”张北野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宋闻,“倒是可以比比,谁跟小宋的关系更近一点儿。”
手还没落到宋闻身上,陆今安就将身边的人一把撸进怀里,声音清晰落地:“比关系?好。我和宋闻是亲过嘴的关系,张总你拿什么比?”
张北野脚下一歪,差点摔倒:“什么?!”
他扶住旁边的水泥墙,难以置信地看向宋闻,“小宋,这是真的吗?你们……”
宋闻回想了一下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有拜关二爷,如今无人护着,那点不可示人的密事被掀了老底,脸皮都无处安放。
宋闻默默垂下了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反应,是非真假,一目了然。
张北野懊恼地搓了把脸:“对不住啊陆总,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尴尬的语气填满这处角落,“是我冒昧了,不该开那种低级的玩笑,但我跟宋闻之间真一点事没有,清清白白,您千万别误会。”
他转身就往外走,像是要迅速逃离。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喧闹的工地,却又退了回来。
“陆总,我说句不该说的,既然你们已经谈了朋友,就对人家好点,感情里头,谁也不欠谁的,您说对吧?”
陆今安如今把自己架在了“高台”上,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
为了在张北野面前挣足面子,他只能将怀里的宋闻搂得更紧,低头问道:“余助理,你来告诉张总,我对你好不好。”
啊?沉浸在羞赧中的宋闻满眼茫然。
陆今安的手指在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带着笑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温柔似水的注视下,宋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字。
“……好。”
车门被用力关上,陆今安坐进车内,按下车窗。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张北野站在工地门口送行,高大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背景里显得有些模糊。
陆今安一把拉起宋闻的手腕,朝着张北野的方向晃了晃,比了个撒由那拉拜拜了您的手势。
唇角微掀,他侧头低声道:“不许笑。”
宋闻脸上刚刚堆起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在陆今安满意的注视下,车窗缓缓上升,彻底隔绝了窗外张北野那张带着笑意的帅脸。
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翻滚的尘土。
张北野站在原地,手指在拎着的安全帽上轻叩了两下,望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黑色轿车,低声嘟囔:“小宋这是找了个什么草蛋玩意儿。”
他转身往回走,刚把安全帽戴回头上,兜里的手机就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横陈着一条新信息。
“明天我随市领导去你们工地视察,北野哥,拜托你千万要装作不认识我。”
张北野草草扫过信息,眉头微蹙,不过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冲着尚未封顶的楼房扬声道:“老高、小李,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瞎说什么大实话,净他妈给我在领导面前上眼药!”
高档轿车的密闭性极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陆今安靠在真皮座椅里,指尖轻轻敲着膝盖,他在心里斟酌了好几条说辞,准备为自己刚才在工地上,那番近乎宣告主权的莽撞行为稍作解释。
刚清了清嗓子,宋闻却先开了口。
“陆总,我知道你刚才是不想输了面子才那样说的,你放心,我不会多想,也不会当真,你不必特意解释,我明白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懂事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趁陆今安被突如其来的抢白弄得微怔的瞬间,宋闻又轻声补充:“如果你觉得我刚刚配合得还行,让你稍微……扬眉吐气了一下下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
他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以后我能不能单独吃午饭?我是真的……不爱吃菜叶子。”
陆今安听完他这番“深明大义”又“目的明确”的陈词,胸口那股刚被按下去的邪火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明明宋闻这么“上道”,省了他一番口舌,他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可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堵得慌了?
他盯着宋闻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睛,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拨给了贺思翰。
“帮我订未来一个月的午餐,无蛋白质纯素减脂餐,双份。对,我和余助理的。”
电话那头的贺思翰似乎愣了一下,嘟嘟囔囔地不知问了什么。
陆今安打断他,咬着牙说:“具体餐厅你定就行,越健康越好。”
电话挂断,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宋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脊背一塌,彻底陷进了座椅里。
他实在搞不懂陆今安的心思,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明明完美符合了一个懂事、贴心甚至略带谄媚的助理的表现,怎么反而又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
他茫然地看向窗外,忽然想起张北野的邀约。
要不……真辞职去给他当助理?宋闻回想了一下工人们的饭盒里,看着油水挺足,还挺香的。
车子最终还是停在了医院门口。
刚刚踏过工地碎石的鞋底,此刻又踩在了住院部VIP楼层柔软的地毯上。
顺着走廊,越往深处走,宋闻的脚步越迟疑缓慢,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毯,而是粘稠吃人的沼泽。
“怎么了?”拿着文件夹的陆今安转过身来问道。
光影从一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
一半铺着明媚的阳光,另一半则陷在暗淡的影子中。
强烈的反差对比,将陆今安那张骨骼分明、线条冷硬的脸勾勒得愈发深邃,也愈发……像极了那个躺在病房里,常年卧床的男人。
“没什么。”宋闻低下头,“我就是……”
“要是累了,或者不舒服,可以去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下,”陆今安淡淡抛下一句,“不用勉强跟着我进病房。”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慢慢抬起眼睛,迎上那片明暗交织的光影,轻声道:“不用,我跟你进去吧,万一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陆今安的目光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投过来,轻轻寡寡,沉沉霭霭,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读不出任何具体的内容。
他就这样审视了宋闻好几秒,才极低地笑了一声:“余助理,你终于有点服务领导的意识了。”转过身,男人重新迈开步子,声音随着脚步不轻不重地传来,“行啊,跟我来吧。”
一边走,他一边随口闲聊:“知道我今天来看的人是谁吗?”
没等宋闻回答,陆今安便自顾自接了下去:“一个疾病缠身、半死不活,却至今仍不肯松开汇森权柄的男人,汇森集团的董事长,我的父亲,陆昊同志。”
位于走廊最深的那间病房,依旧挂着吉利的门牌。
6-66。
陆今安在门前站定,静默了一会,才握着门把手,提起颧肌,扯出了一个味道最正,最为热情谄媚的笑容。
他推开门,刻意拔高了声音,充满关切:“爸,我来看你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病房宽敞,也难闻。
消毒水味混着病人身上特有的沉腐味道,铺面而来。
陆昊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瘦得几乎脱相,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看向来人。
淡淡瞥了一眼陆今安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陆昊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厌烦,随即越过宽阔的肩膀,看到了错半步跟在后面的宋闻。
布满皱纹的肌肉一抖,干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雪白的床单,一丝极其细微的紧张从陆昊的脸上一闪而过。
这张脸,太像了……
不被察觉的失态几乎在瞬间就被强压了下去,陆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小安来了,这位是?”
陆今安回头看了一眼宋闻,介绍得轻描淡写:“哦,他啊,我新请的助理,姓余。”
“姓……余?”陆昊有些错愕,目光再次落在宋闻脸上,喃喃低语,“竟然姓余?”
不姓宋?
“爸?”陆今安热情得过分的声音打断了陆昊的思绪,“您就别操心这种小事了,养好身体最要紧。”
他拿起床头的橘子,扔给宋闻,一指沙发:“坐那给董事长剥点水果。”
此刻,陆昊才算真正回神,眼底最后那点波动也彻底湮灭在了浑浊的瞳孔里。他缓缓靠回枕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陆今安惯会装大尾巴狼,对陆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耳朵眼都要亲自帮忙掏掏,一派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陆昊却懒得陪他演,眼皮一垂,眼缝越来越小。
陆今安没让他顺势闭上眼睛,见火候到了,他翻开带来的文件夹,向陆昊面前一递:“爸,东湾区的项目已经开工了,您看您原来说要给我的股份,现在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果然,陆昊不得不挑起松垂的眼皮。他看了一眼白纸上的黑字,然后伸出枯槁的手慢慢推远:“项目还没有达产见效,小安你也有点太心急了。”
合上文件夹,陆今安面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撒娇般的委屈:“爸,可是您亲口说的,只要我把东湾区那个难啃的硬骨头顺利推动起来,就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给我,让我这总经理当得名正言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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