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看了蔺遇白一眼,忍俊不禁道:“你会骑车吗?”
蔺遇白面颊发烫,牢牢握着车把手:“自然是会的。”
但下一息,现实就狠狠打了他的脸,车头倏然一晃,重心失衡,车身往左侧的田垄处栽倒过去!
还好蔺遇白与裴知凛二人反应足够快,在车身失衡之前就跳车了。
两人看着孤零零栽倒田垄的自单车,陷入了沉思。
蔺遇白怕被裴知凛教训似的,马上朝后退开数步,澄清自己:“是你自己太重了,我才骑得摇摇晃晃。”
裴知凛委实被气笑了,当下没说什么,大臂一抻,一举将摔在田垄里的自行车拉起并掰正,掸了掸沾染在车座上的积雪,一晌跨坐上去,一晌淡声说道:“上车。”
蔺遇白没动,是不敢动,他怕一靠前,自己就会被裴知凛弄死。
似乎洞察出了他的心思,裴知凛舌头顶了顶上颚,用还算温软的语气开腔:“不会弄你,上车。”
蔺遇白这才温温吞吞地上了车。
裴知凛不仅开车稳,就连单车也骑得特别稳,至少比蔺遇白要好很多。
但裴知凛不知道要去何处,所以一路上是蔺遇白在指引方向。
有时裴知凛会故意来个刹车,逼得蔺遇白上半身直接撞在了裴知凛的后背上。
两具身躯严丝合缝地贴抵在一起。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蔺遇白气急败坏地嚷道。
“前面刚刚走过几只家鸡家鹅,我不想撞上它们。”
这个理由倒是显得冠冕堂皇。
蔺遇白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为了避免再次因为刹车磕撞在裴知凛的后背,这一回,他紧紧搂住了裴知凛的腰。
裴知凛感受到了青年身上的甜软气息,薄唇轻轻抿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单车在一座三层宝塔前停驻了下来。
“这是我们杉城的文笔塔,”蔺遇白从单车上跳了下来,“我每年回到老家,都会来这里烧香。”
裴知凛看向了这座建筑。
寺塔孤峭地矗立在矮山的山麓处,背景是湛蓝高远的天穹和几缕叆叇薄云。塔身通体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历经风雨侵蚀,眼色沉黯,带着浓重的岁月的痕迹和历史感。塔共三层,呈八角形,飞檐翘角,每个檐角读挂着古老的铜铃,只是离得远,听不到声响。
往上看去,塔尖如锥直指苍穹,在冬日疏朗的阳光之下,泛着一点冷硬的光泽。整座塔给人一种清瘦、古拙而沉默的印象,仿佛一位遗世独立的智者,静静地俯瞰山麓下的村墟。
越靠近这座塔,越能明晰地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通往塔基的石阶蜿蜒而上,石缝里长满了枯黄的杂草。阶面被无数足迹磨得很光滑。周遭是寂静的松林,风过处,松涛阵阵,带来松针清苦的香气。
文笔塔外香烟袅袅,有很多人在烧香,人潮络绎不绝。
走近塔前,一股混合着陈旧木石、香火的古旧气息扑面而来。塔基周围有一圈石质栏杆,同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两人先在外面等候。
裴知凛问:“为何要带我来文笔塔?”
蔺遇白答道:“因为文笔塔很灵。小时候考试前,我妈常带我来,都说这里的文笔塔很灵,只要诚心许愿,神明总会听见的。”
一抹兴味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他双手揣兜,问,“那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蔺遇白弯了弯眉眼,慢条斯理地将双手负在背后,道:“许愿一事,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人占五分,天也占五分。我一直都深深地相信着,所以,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裴知凛掩藏在羊绒大衣下的手微微一紧——他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裴昀荣很崇仰风水之说,经常买一些古玩在家里辟邪,说这样能将家里的风水变好,他还经常带着裴知凛去寺院祈福烧香。
裴知凛看着裴昀荣将大把的钱都花在了寺院身上,却对妻儿不管不顾。
裴知凛在想,每次裴昀荣对着神明祈愿的时候,他到底许下了什么愿望吗?是希望自己的公司上市吗?还是希望自己能赚取很多的钱?在他的心里,家人究竟排在第几位?
裴知凛也对神明虔诚地许下过心愿,他希望父亲与母亲不要老是吵架,希望母亲不要跟父亲离婚,希望母亲不要跟着别人跑。
但神明并没有听到裴知凛的话。
父亲与母亲吵架越来越频繁了,母亲把离婚挂在嘴边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母亲跟着别人跑了。
母亲离开裴家的那一天,
从那时起,裴知凛就不相信这个人间世里,有神明的存在了。
神明是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蔺遇白不知晓裴知凛在想什么,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香,自然而然地分出一半,递给裴知凛:“人少了些,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如期而至。
裴知凛静静地站在原处,没有动。
“我不信这个。”他缓声开腔,没有接过蔺遇白递来的香,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
蔺遇白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裴知凛,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问:“为什么?只是进去看看,许个愿而已,又不损失什么。”
“不了,我在外面等你。”裴知凛淡淡道。
说完,就在塔外的一棵枯树下等着。
蔺遇白看着少年孤峭的身影,有些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之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经意间刺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缓缓收回拿着香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攥住了那束细长的香杆。
他不懂,为什么裴知凛会对神明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和排斥。
这突如其来的峻绝,俨同一盆冰水,将他满腔热忱浇得透心凉。
蔺遇白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触摸到一个温热坚硬的物件——那是一块乌木木牌,质地细腻,纹理古朴。
这是他之前特意从遥远的双月湾海庙求来的,受过香火加持,能保平安顺遂、姻缘顺遂。
他本来想借着这次一起来祈福的机会,在气氛最融洽的时候拿出来,请裴知凛亲手在上面写下他的名字。
可现在,这一切都显得有些多余与可笑。
失落形同潮水般涌上,随即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取代。
蔺遇白也堵着一口气,不再看枯树下那一道冷漠的身影,握着掌心间的香,转身入了塔。
裴知凛倚着槐树,微蹙着眉,视线落在蔺遇白入塔的身影。
塔内隐约传来的诵经声和钟磬声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但见及蔺遇白那一双瞬间黯淡下去、带着受伤神色的眼睛时,他心里并非毫无触动。
只是,有些界限,他习惯性地竖立,不愿去跨越。
正当他思绪纷杂时,一道裹挟着探究和惊艳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裴知凛若有所觉,冷淡地抬眸望去。
但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打扮精致的女生,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地欣赏和好奇。
只一眼,裴知凛就认出她来了。
是翟辞。
是那天与蔺遇白谈笑风生的人,也是相亲对象。
翟辞也是与家人一起来文笔塔烧香祈福的,她先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气质如此出众、容貌如此俊美的少年。
他无须过多着力,一股遗世出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人委实移不开眼。
裴知凛淡淡地扫他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静物,随即又漠然的收回视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翟辞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脸上微微发热,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这个少年的来历。
她在乡下待了好一会儿了,也从未见过如此气质如此好的男生。
真是太让人惊艳了。
翟辞听家人提过蔺遇白在和一个非常帅的男生在一起卖小笼包,起初翟辞是根本不信的,但现在,翟辞完全相信了。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翟辞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敢上前搭话,快步走进了文笔塔。
塔外,冬阳偏西,拉长了光秃枝桠的影子。
塔内,蔺遇白站在神像前,手中香火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而那个未能送出的乌木木片,静静地躺在他口袋深处,裹挟着一丝未竟的祈愿。
蔺遇白双目深闭,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祈愿毕,蔺遇白再睁眼时,看见有一双眼睛在直溜溜地盯着他看。
蔺遇白微微吃了一吓,在蒲团上徐徐起身:“翟辞,这么巧。”
“是啊,我也是跟家人一起来烧香祈福的。”翟辞走近几步,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塔外方向,带着几分好奇与探寻,“刚才在门口看到一个男生,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蔺遇白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塔外那个模糊却挺拔的身影,“嗯”了一声:“他是我大学学弟,裴知凛。”
“学弟?”翟辞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她弯起嘴角,带着点促狭,压低声音,“我看不止吧?你俩是一对儿,对不对?”
蔺遇白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脸颊“唰”地一下就烫了起来,烫意迅速蔓延到耳根。
他想否认,可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下,否认的话语竟有些难以启齿。
他抿了抿唇,纠结了那么一小会儿,最终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默认了。
翟辞看着他这副腼腆又默认的样子,心里更是确定。她想起门口那个男人清冷出众的气质,再看看眼前蔺遇白清隽的侧脸,倒是觉得十分登对。只是……
“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等着,不跟你一起进来烧香祈福?”翟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情侣一起来这种地方,不都是双双对对,一起祈求神明保佑的吗?
提到这个,蔺遇白声音也低了些:“他不信这些。”
简单几个字,翟辞听出了那么一丝委屈的意味。
翟辞是何等聪慧的人,立刻从这简短的回答和蔺遇白瞬间低落的情绪里嗅出了一丝不寻常。她眨了眨眼,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轻,带着闺蜜间说悄悄话的亲昵:
“既如此,你俩闹别扭了?”
“没有。”蔺遇白下意识地否认。
“还说没有?”翟辞轻笑,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你脸上都写着呢,‘我不高兴’、‘我很郁闷’。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他现在一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或许是塔内宁静的氛围让人放松,或许是翟辞的态度足够友善,也或许是蔺遇白心里确实憋着话无处倾诉。在翟辞连番温和“逼问”下,他的心防出现了一丝罅隙。
蔺遇白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是坦诚:“我们没有吵架啦。只是,我好像一直都不太确定他的想法。”
他顿了顿,又道:“裴知凛对我的态度总是很模糊,没有明确回应过我。我知道他不信神,可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做点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情,比如一起来祈福,我连祈福的木牌都准备好了,想让他写下名字——”
蔺遇白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握紧了那块乌木牌,温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也更觉失落。
“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轻声说道,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翟辞安静地听着,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是感情里的不确定感在作祟。她看着蔺遇白,又想到塔外那个气质清冷卓绝的裴知凛,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她轻轻拍了拍蔺遇白的胳膊,语气笃定地说:
“别愁了,我有办法。”
蔺遇白抬起头,纳罕道:“办法?”
翟辞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种“情场高手”的自信微笑,尽管她自己的恋情也还在地下状态。
她压低声音,分析得头头是道:“这种看起来高冷、心里想法一大堆的闷骚男人,我见得多了。他们习惯把情绪藏得很深,不轻易表露。你直接问,他可能觉得有压力,或者干脆用沉默来回避。”
她顿了顿,观察着蔺遇白的反应,继续说道:“你想啊,他如果不喜欢你,会大老远从帝都跑到杉城来?会耐着性子陪你妈妈吃饭、放烟花?还会跟你来这文笔塔,虽然他自己不进去,但也在外面等着?这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蔺遇白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但心里的疙瘩并未完全解开:“可他从来没有明确表态。”
“所以需要一点催化剂呀!”翟辞眼睛一亮,带着点小恶魔般的狡黠,“他不是态度模糊吗?那你就让他清晰起来。有时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刺激,比直接追问更有效。”
“刺激?”蔺遇白蹙眉,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翟辞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音,说出自己的计划:“你看啊,他明明在意你,却不肯承认。那你就制造一点小小的危机感。待会儿出去,你不放表现得跟我稍微熟络一点,自然一点,就像普通朋友闲聊那样。我呢,就会配合你,多跟你聊几句,笑一笑。”
蔺遇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有些不妥:“这不好吧?利用你,而且——”
“哎呀,又不是真的让你干嘛!”
翟辞解释道,“就是正常的社交互动而已。重点是让他看到,你蔺遇白不是非他不可,你也有自己的社交圈,也有人欣赏。他如果真在乎你,看到你跟别的异性——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相亲对象——相谈甚欢,他心里能舒服?这一不舒服,那被压抑的占有欲不就冒出来了?说不定一着急,就把真心话逼出来了呢?”
蔺遇白到底还是有一些踯躅:“这能行吗?”
在他的认知当中,裴知凛是何其冷静的一个人。
“试试呗?”翟辞怂恿道,“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揣测他的心思强吧?再说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我这可是在帮你,顺便也报了他刚才在门口冷着脸吓到我的仇。”
看着翟辞热情又带着点侠气的样子,蔺遇白的内心终于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的确招架不住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裴知凛的若即若离让他患得患失。
或许翟辞说得对,需要一点改变来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翟辞:“那待会儿就摆脱你配合一下了。”
“包在我身上!”翟辞拍了拍胸口,笑得像只计划得逞的小狐狸,“走吧,我们自然地出去,让你那位学弟好好看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种无形的同盟在此刻结成。
蔺遇白整理了一下心情,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然后和翟辞并肩,像是偶然相遇的老友一般,说着话,走出了文笔塔那略显昏暗的出口。
塔外,冬日的阳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些,落在倚在枯树下的裴知凛身上。他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峦,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蔺遇白身上,随即,自然而然地移到了与蔺遇白并肩而行、脸上还挂着轻松笑意的翟辞身上。
裴知凛的眼神黯黯地顿了一下,那古井般深邃的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站直了身体,清冷的目光在蔺遇白和翟辞之间扫过。
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似乎比这冬日的空气更沉凝了几分。
蔺遇白知晓,就如翟辞所说,催化剂起作用了。
文笔塔外的日色裹挟着冬日下午特有的鎏金色,俨同饴糖蜜浆般,斜斜地扑洒于斑驳的石板地上,却仿佛吹不散裴知凛周身那圈无形的低气压。
他站直身体,原本倚着树干的慵懒姿态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审视。
他静静注视着蔺遇白和翟辞并肩走出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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