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巨响,彭庭献上半身卡在关口,骨头都要被拦腰截断,却还前倾着身子厉声嘶吼:“回来!滚回来!孟涧,我他妈要你死!!!”
孟涧跌撞中也被磕了好几下,他目眦欲裂,更惨厉地吼:“我欠你什么!?彭庭献,我说的哪一点不对!?我从小到大欠你什么!?”
两个体面人在此刻宛若失心疯的狼,双双红着眼怒视对方,裴周驭又冲上去控制他,彭庭献彻底失控,刀尖往后一扬,锋刃狠狠在裴周驭眼角擦过。
视线一下子被血覆盖,裴周驭看不清东西了,但他没放手,仍强硬将彭庭献往回拖,此刻,实验舱的研究员们全部出动,脚步声排山倒海,混乱进一步攀升。
“回手术室!先带他回手术室!你快去拿镇静剂!!”
“先把情绪安抚下来,我去叫人,赶紧给蓝总打电话。”
有人率先冲出去,慌忙拨通蓝戎的电话,闸关再一次开启,裴周驭在这一刹那间捕捉熟悉人影,霍云偃就站在门口,他奋力挥臂,一下又一下无声地指向后门。
那里有能逃出去的卡车。
裴周驭腾出手抹了把眼角的血,头顶红光持续爆闪,警笛声一遍遍砸进所有人耳朵里。
八监上下启动一级戒备,房间系统监测拉到最精密状态。
彭庭献还在挣扎着扑腾,他鲜少露出这样极端疯狂的一面,肢体暴怒达到顶峰,嘴巴更是裹着刀子,拼命扎在拦住他的人身上。
除了裴周驭,七八个研究员也涌上来,合力将彭庭献使劲往回拖。
走廊上留下道道血痕,红光刺目地闪,另一端的研发室内也听到警报,蓝仪云彼时正要接贺莲寒的话,门突然被连续拍打,外面有人喊:“监狱长!!出事了!!快出来——!”
蓝仪云走去开门,眯起眼:“怎么。”
“彭庭献跑出来了,”研究员气喘吁吁,愤怒道:“他持刀杀人,在闸关和你带进来的那个人起冲突了。”
蓝仪云脸色骤沉,推开他肩就要走出去,身后截过来一只手,贺莲寒也皱起眉:“你不要冲动。”
她的手下一秒便被挥开,蓝仪云一字不发,一边掏枪一边迅速踏入走廊。
锐利的高跟声回荡地面,这边裴周驭忽然停下了动作,直起身,恰好和蓝仪云杀气腾腾一双眼对视。
地上挣扎的人也顿了下,彭庭献眼睛充血,发直地盯着这一幕,他刚要开口,蓦地,肋骨被踩,一个黑压压的枪口顶上了胸膛。
蓝仪云枪口往前撞,压住他心脏:“你找死是吗?”
彭庭献却血淋淋一笑。
“第几次了?彭……”
话未说完,枪口突然被抓住,彭庭献强势往上拉,活生生将她枪口移向自己脑门,轻声说:“朝这儿打。”
蓝仪云眸色再寒三分。
彭庭献感到肋骨传来刺穿的痛,但他瞳孔越来越扭曲:“开枪。”
他霎时收起笑容,嘶哑着喉咙放声吼出来:“你他妈开啊——!!”
“砰!”
一发子弹冲击而出,同一秒,蓝仪云的手腕遭到猛踹,灼烧的子弹一瞬间脱轨偏移狠狠擦过彭庭献耳畔。
研究员们本能抱头,彭庭的血往四处溅,裴周驭是唯一一个开枪后仍抓着彭庭献不松手的人,他劈手夺了蓝仪云的枪,两秒卸掉弹夹,掌心用力一顶,空枪合并,接着就被扔了出去。
众目睽睽,两个人的举动一个比一个疯,蓝仪云脸上拧出森然,她冷笑着去抽腰间的刀,后颈却突然感到一痛。
贺莲寒常年操刀的大手牢牢控住她腺体,这是她最脆弱的部位,贺莲寒的声音却比刀尖还要冰冷:“你保证过什么,蓝仪云。”
嘀嘀嘀嘀——
走廊回旋警报声,红光没有一刻断过,彭庭献胸腔喘伏着试图把自己撑起来,裴周驭抓住他衣领,冷然给他按了回去。
空气在一秒秒凝固,直到过去半晌,蓝仪云移开了踩住彭庭献的脚,眯眼剜过他,步伐极慢、极慢地转身离去。
贺莲寒同时收回目光,但她轻飘飘扫了眼裴周驭身边两位研究员,一抿嘴,什么都没有多说。
“你完了。”
头顶传来阴沉沉一声,有研究员警告彭庭献:“现在跟我们回去,一小时后,蓝总过来处理你。”
一片狼藉的手术室,有研究员等候在这里,他们刚才奉命给彭庭献抽血,但不料走漏了孟涧的风声,彭庭献一听到这个男人到来,便悍然打翻他们端着的器械盘,夺了刀不顾一切地杀过去。
“咚”一声巨响,彭庭献被推回了房间里。
研究员冷漠地关上门,上方活体监测闪动了一秒,扫描到有新的人填补,才悄然偃旗息鼓。
房间里腾升起恶臭难闻的汽液,全方位消毒,这里每一处都黏热得让人无法下脚,裴周驭不知去了哪里,兜兜转转,彭庭献又蹲到了角落去。
他的耳朵、后背、膝盖乃至身上每个关节都磨破了肉,汨汨的血像被室温融化了一样流出来,他感到热,无比燥热,但这样肮脏又不适的环境却如同牢笼般将他困锁,他连躲都没有地方。
昂起脑袋,彭庭献抵在墙上拼命换了两口气。
暴怒从他心口逐渐溜走,现在只剩下悲凉和一丝心有余悸。
他感到视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手术室和刚才走廊重影交叠,红光一幕幕地闪……他当众失控,被拖拽一路,蓝仪云开枪——
蓝仪云开枪。
彭庭献难受地摇了摇头,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这一段,理性全无的状态下,他敢公然还击,是因为后背始终撑着一只手。
在豁出去的前一秒,他潜意识全是对裴周驭的笃定。
怎么会信任到这种程度……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咔嚓,裴周驭低头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衬衣皱皱巴巴,裸露的锁骨和胸口上全是爪印。
刚才情况危急,彭庭献浑身的蛮劲儿本能涌向第一个拦住他的人,血、伤口、泪全部倾斜给裴周驭,他形象崩塌,裴周驭也不好过。
但现在这些已经不太重要,因为裴周驭看上去很沉默,那不再是曾经以往不善言辞的沉默,而是一种诡异的、脱力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挫败。
然而他还是走过来,靠近彭庭献,去检查他伤口。
他抬手要摸他的耳,却挣动一根紧绷的弦,彭庭献一瞬间就截了他的手。
他心跳起伏不定,但目光如旧:“让我自己呆一会。”
裴周驭定定看了他几秒,抬起另一只手,抓牢他,眼看就要用力一扯。
这动作瞬间让彭庭献应激,他抬臂挡了一下,那股火又腾地窜上来:“滚!别碰我!”
他浑身的刺又爆发出来,眼底真真是伤人的冷漠,裴周驭猝然一下子就不再动了,只是看他,只是一秒钟不带眨眼地看着他。
这短暂的对视让他从彭庭献瞳孔里看出许多张倒映的脸,他已经记不清第一个说他冷漠的人是谁,总之很多,身边或近或远的所有人都出奇一致地用这个词评价他,包括刚才,孟涧说的那番话。
大家早已明了的一件事,他好像到这一秒,才后知后觉。
这一刻,裴周驭睫毛忽然闪烁了下,他别过脸去,一字不发,独自走到手术台那边然后蹲下去,拉出来一个数据柜,用藏在手心里的钥匙打开它。
还是上次灰蒙蒙混着铁锈的气息,他扫过纸页上方印着的“海拉明”字样,将自己曾经活过的所有证明一一拨开,穿到最底层,捞出了柜底的一个成型的指纹模具。
十年前,研究员们烙印了属于他的指纹模具,对应八监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可出入的闸关。
在手心里握了一会儿,准备关上数据柜前,裴周驭突然又拿出了那些文件。
一张一张,他撕掉了这些。
零碎的纸被扔出去,他不再有任何留恋,拿着模具走回彭庭献面前,向他递出去:“手伸出来,拿走,离开这里吧。”
彭庭献不动声色去看那些纸,它们被地上的水泡透,但仍然能辨认出模糊的字样,大部分看不懂,但他认得“信息素”三个字。
恰在此时,一缕淡淡又沉重的柏木叶香钻入鼻腔。
彭庭献没有任何举动,裴周驭便继续说:“指纹可以开闸关,走出去,左边第二条路,到后门,霍云偃在接应你。”
“走吧。”
“出狱吧,彭庭献。”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停留一秒,还是用那样垂着头的神情缓缓走到了另一个角落去,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或者茫然,彭庭献不知道他在踌躇什么,总之过去好久好久,裴周驭突然靠墙滑坐到地上去。
他捂了一下脸,又放下手,别到一边去。
———这样的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三次,最后,他仰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那样茫然又复杂的视线终究化成一片雾,他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彭庭献脚步一顿。
裴周驭哭了。
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彭庭献甚至忘了要挪动,他没有向门口靠近一毫,只是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呆呆注视着裴周驭。
裴周驭哭起来时还是选择捂住了脸,接着又使劲搓了两把,仰头,偏脸,他在五味交杂的情绪冲击下显得无比无助。
眼角赤红一片,喉咙是红的,锁骨、胸膛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因强行克制而发红和阵阵痉挛。
这样的克制程度超出了他的极限范围,下一秒,裴周驭真真切切地、发出了一声哽咽。
他死死咬住牙,低头砸下一滴泪。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接连不断砸下来,水珠化成了线,在他的鼻梁和下颌流成丛丛的河。
裴周驭这样的人其实连哭都没什么经验,彭庭献看到他在忍,但忍得笨拙又艰难。
裴周驭却在这时候开口。
“走。”
彭庭献心头一跳,下意识一靠近:“我……”
“走啊!!”裴周驭一嗓子吼出来,掺着决绝的愤怒:“走!我他妈让你走!不走在这儿等死吗!走——!”
彭庭献一时舌头像打了架,竟失去了措辞能力,但在这样紧张而逼迫的气氛下,他还是遵从本能地抬脚走向门口,指纹被贴到了扫描仪上去,比人脸还灵敏,门瞬间开了。
走廊的冷风和消毒水气味扑了上来,彭庭献又定住了脚,他好似才反应过来什么,很慢、很慢地仰起脖子,看向头顶的监测系统。
依旧闪动一秒,但没有触发报警。
因为手术室里留下了一个人。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彭庭献忽然像失了魂一样愣愣地转过头,又去看裴周驭,他身体面朝的方向是亮的,所以光透进来,穿过他肩头打在了裴周驭那片角落。
他到现在才发现裴周驭坐在了一片血手印密集的区域,头顶那些惨痛的难以磨灭的印记就这样悬在他上方,他之前注意那么多次,却从未细想为何到今天这些东西仍旧洗不掉。
十年前裴周驭一定是痛极了,痛到满屋子跑,才会在墙上抠出这些深刻的痕迹,他明明已经经历过这样的痛,并为此感到茫然、无助、害怕,但今天,为了圆自己一份自由,他自愿留在了这里。
留在了曾经虐杀他一切的牢笼。
渐渐的,裴周驭的哽咽声慢慢停了下来,耳畔只能听到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走廊里有红光在闪,所谓的“左边第二条路”近在咫尺,只需拐个弯,彭庭献就可以彻底拥抱自由。
时间恍惚中过去许久,连彭庭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门口到底等了多久,他看了看在角落低着头已经看不清表情的裴周驭,又扭过头,看向那条路伸展过来的光明。
仿佛只要轻轻往前走一步,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咚”。
骤然间,微弱一声响,手术室的门又被重新关闭,彭庭献撤脚走了回去,在无声和黑暗里踏着恶臭的地板,一步步走回角落,站在了裴周驭面前。
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裴周驭,”他低低地叫他,然后说:“我不走了。”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但彭庭献注意到他指尖抖了一下,他直接俯身抓过去,五指扣住他的手。
“我和你一起出狱。”
即便后来过去好多年,回想起眼前这一幕,彭庭献还是由衷地感觉自己疯了。
———他做出了一个完全背离自己基因和行事逻辑的行为,过往二十九年的人生在这一刻与他撕扯,灵魂扭曲成碎片,像裴周驭手里那些纸,像裴周驭此刻脸上的表情。
地上的男人顿然地、好似需要再三辨认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他被他划伤的眼角正在凝血,白仁被漂红一片,明显看不大清了,但没有挥开自己抓住他的那只手。
“裴周驭。”
彭庭献认为自己有必要亲口再说一遍:“我不要这样的牺牲,我有能力,我带你一起出狱。”
我带你一起出狱。
裴周驭一直眯眼看着他,视线对他来说非常模糊,但这句话其实他比彭庭献要熟悉得多得多,以至于他虽然看不清,却能通过朦胧起雾的视野扫到一片浊光。
彭庭献的脸忽隐忽现在红光监测中,失真,却能踏踏实实地感受到离自己近。
手指传来收紧的张力,彭庭献扣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怔怔的,裴周驭抿了下嘴,将要开口的下一刻,门突然被人打开。
条件反射地抓紧彭庭献,裴周驭瞬间站起来,后背撑墙,一把将彭庭献拽向身后。
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研究员警惕地扫描全屋,确认彭庭献离自己很远,才回头冲一帮人打手势。
乌乌泱泱,门被彻底打开的同时数位狱警也走了进来,彭庭献站在裴周驭肩后没有动,但悄然松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脸隐匿到黑暗中去,他身上蔓开一阵低气压。
研究员们接连审视他,看他还是这样一副不解气的模样,纷纷侧目,看向跟进来的武装狱警。
其中一位年长者竟“哟”了声,玩味一勾唇:“小裴,是你啊。”
他虽笑着,字却咬得牙痒痒,他是当年将裴周驭关押八监的狱警之一,上百个人,现在死的死,重残的重残,今天又走回这间熟悉手术室,他免不得绷紧了浑身肌肉。
裴周驭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过他,不接话,却静悄悄落在了最后两位研究员脸上。
———还是那样的眼神,他们抬手,无声冲他指后门。
屋里气氛稍显诡异,蓝戎显然要来了,这些狱警们开始各个角落排查,确保人身安全。
裴周驭敛了下眼,虽不太明显,但一直留意着那两位研究员。
他们脚步声渐远,拐向了左边第二条路,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裴周驭只捕捉到“嘀”一声。
他在这时候回过头,不明所以地扫了眼彭庭献,而彭庭献却反应十分迅速,抬头,动了动鼻尖。
S级Alpha对同类捕捉灵敏,除他俩之外,彭庭献又闻到了后门散来另一股信息素。
霍云偃被人放进来。
小幅度一勾唇,彭庭献仰起脸冲裴周驭点了下头。
像使用完sare一样,裴周驭果然又冷脸转身。
趁乱出逃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刚才还有机会乘卡车越狱,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只能做好以暴制暴的最坏准备。
手术室门顶,活体监测系统从未像此刻一般稳定,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来,分散两排,自觉让出一条过道。
沉重的、杀伐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蓝戎走得相当从容,他脚下踩踏的每一块八监地板都由他重金打造,这是他的地盘———无可争议的事实。
最终,这个男人面沉如水地走进来,他踏入后的第一道目光,没给彭庭献,反而发直地盯着裴周驭。
那是一种任谁看了都毛骨悚然的凝视,况且他一字不发,让人猜不透这记眼神的意义。
蓝戎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裴周驭察觉到他拧起眼,眼角皱纹沟沟壑壑,向他蔓延开审视的压迫感。
他闻不到的蓝戎的信息素,但并非嗅觉原因,而是蓝戎早就通过某种手段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属性,曾听研究员无意间提起过,蓝戎极有可能是非常罕见的Enigma。
信息素等级远远超过S级Alpha。
人走进来,目光交汇,便没有再说话。
身后几道脚步声同时停下,蓝仪云和贺莲寒来到,紧接着,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但极度削瘦的男人露面,他进来时不慎撞了下蓝仪云的肩,却听他惊呼一声,道了歉,然后笑盈盈递给蓝仪云一把枪。
“姐姐,刚才在走廊捡到的,”蓝叙牢牢锁住蓝仪云的眼,不知抱着什么心:“为什么弹夹是空的,您最近可能真是累了,枪也守不住了吗?”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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