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他的生日。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沈娉婷也在,同样挂起了看好戏的嘴脸。
彭庭献在她们的注视下不动如山地站了好一会儿,站到蓝仪云目光转阴,惩罚的气息风雨欲来。
嘟,按下接听,彭庭献冲蓝仪云回以微笑安抚,一根手指竖抵在唇边,示意只要她安静,自己就接。
蓝仪云不屑勾唇,冷然哼笑了声。
“喂,庭献,是你吗。”
一道温润的男声从听筒响起,孟涧音色清澈,如同一汪清泉,缱绻平和的尾音习惯性带笑。
彭庭献虽然脸上同样挂笑,但捏着电话的手指不自觉掐紧,白色显现在皮肤边缘。
他强撑着吐出一口浊气,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孟涧尾音似乎又上扬一点,带着股不明不白的愉悦,他显得松弛极了:“好久不见,刚才我让蓝小姐帮我转接,你拒绝了好多次,抱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彭庭献指尖那片白始终没化开,但他心理素质堪称强悍,控制住了自己所有情绪冲动,没应声,抬头向蓝仪云看过去一眼。
要她作出指令的意思。
蓝仪云小小诧异了一下,她没想到彭庭献并不上套,本以为在这样滔天的屈辱和挑衅中,彭庭献会大发雷霆。
她早做好了吃瓜看戏的准备,打算利用两人这份旧情从孟涧那里打听一些情报,顺便再狠狠压榨彭庭献一笔。
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蓝仪云计从心起,故意忽视彭庭献的视线,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抠着指甲玩。
彭庭献下唇似乎嗫嚅了一秒,用唇形无声骂了她句什么。
沈娉婷看到后眉头一皱,刚要出声喝斥,却听到彭庭献张嘴回了过去。
“蓝擎给你多少好处?”
那头传来一声笑:“九位数,差不多,不是什么值钱的买卖,早知道蓝小姐这边卧虎藏龙,我怎么也不会这么草率就选择阵营,蓝小姐,失敬了。”
蓝仪云低头抠指甲的动作一凝,悄无声息的,红唇扬起一抹讥笑。
她这时候才作声,幽幽道:“——是吗。”
“是的,蓝小姐,”孟涧轻笑,坦然地向她重复这份示好:“我和蓝擎先生早年有过不愉快,当时庭献和我刚刚创立公司,蓝擎先生对我出言不逊,庭献才中止了那次合作。”
他话锋一转,带着惋惜的态度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是商人,不讲究情分往来,只争利润,是吧,庭献?”
彭庭献静默三秒,忽地,笑出了声。
他胸腔频频震动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至极的东西,笑起来时腔调优雅,高高在上的韵味无比熟悉。
孟涧在那头听得逐渐没了声,他感到手指一痛,沉默下来,检查了一眼自己伤口。
两人的对峙在这时候来到冰点,彭庭献笑够之后眯眼弯弯,莫名陷入一种沉思。
蓝仪云视线从他脸上掠过,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彭庭献又要不老实。
他面对这通电话的冷静程度超出自己预期,为了杜绝他又说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话,干脆利落的,蓝仪云一把从他手中夺走电话。
“打那么多次,九位数,喂不饱你,想来我这儿讨口子?”
孟涧这才又打开话筒收音,他声线温和,像聊家常一样淡淡跟她说:“九位数不过是正常购买价格,蓝擎先生预算有限,等火药耗空,这场仗谁赢谁输,可就真不一定了。”
沈娉婷在一旁听得眉头搐动,这是个聪明人,每句话都踩在了蓝仪云真正关心的点上。
她和蓝仪云刚刚都收到了前线捷报,裴周驭断了孟涧两根手指,孟涧通过蓝擎,电话紧接着打到办公室来。
蓝仪云听完便不再出声,她想知道的情报就这么些,不用怀疑,孟涧接下来一定会自己主动开口。
“听说贵监的武器是一位犯人设计的,庭献,真厉害啊,你还是老样子,在哪里都这么引人注目。”
彭庭献顺势微笑:“是比你强,对吗?”
孟涧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回他:“是。”
“那就抽空见一面吧?这场战争结束,我去帕森探监,好好看看你。”
军营里乱成一锅粥,在裴周驭认出那位军医之后,所有的医疗条件均向他倾斜。
军医调动了未经允许拆封的物资,能腾出空的医生们都聚集过来,合力、优先救治裴周驭。
甚至有几位濒死士兵,主动推开了自己面前犹豫不决的医生,说:“我还能撑,我还能撑。”
就这样,营帐里千百条生命将裴周驭托举,刚才那场突袭,如果不是裴周驭从天而降,他们所有人都早已牺牲在凶猛的火石之中。
裴周驭陷入深度昏迷,石块陷进了他的肉里,大量硫化物在爆炸的巨浪中冲击入肺,他伤得不轻,但意志还在。
那位军医在为他手术清创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感到诧异的现象。
当麻药注射进裴周驭身体时,他依然反映出清晰的疼痛感受力。
他对麻药免疫。
经过改造的身体,对任何一种疼痛,都本能放大,无限地刺激感官神经,以便八监人员获得更精准的数据。
在手忙脚乱的术中,军医快速地抹掉了裴周驭脸颊一行湿润。
这个动作没有让第三人察觉,他像他的父亲一样,试图保留裴周驭身为将军的任何一刻尊严。
但实际于他,也无法分清这行湿润究竟是汗,还是泪。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清创,正常人早已痛得死去活来的程度,裴周驭却依然在本能地克制表达。
压抑自己,成为了他入狱这些年,唯一被驯化的习惯。
夜晚,篝火旁。
独眼再次架起了火炉,他们偷袭粮仓得来的物资仍保留了一部分,挥去上面的硝烟和火烬,一行人围坐在一起,沉默地喝着酒。
方才傍晚时,蓝仪云的支援物资抵达,她像是拿裴周驭做了次试探,验证彭庭献的武器表现良好,在重火力战场上仍能占据一席之地,于是果断分发,将工厂里早就备好的样品大批大批送达。
战士们一人一份,握在手里,却觉得讽刺极了。
如果没有裴周驭力挽狂澜,这些武器大概率不会被“浪费”,蓝仪云宁愿它们压箱底,也不愿意施舍给他们这群胜算渺茫的残兵。
有了赢的几率,才会重新投入。
几个人将目光投向裴周驭,比起蓝仪云谨慎算计的态度,裴周驭才更像一个真正想赢的人,他的额头、胸口缠满厚纱,深红色的血凝固在上面,表情麻木,但仍迟钝而努力地、一点点夹起筷子吃饭。
他从手术醒来后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安静得十分肃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以为他意识还没完全恢复清醒,大家一边悄悄打量,一边咀嚼自己嘴里的饭。
刀疤打开了第二瓶红酒,他借酒消愁,恨不得一个人把掠夺来的美酒喝光。
陈酿醇厚的红酒香丝丝缕缕,飘散进在场每个人的鼻尖。
裴周驭捧着碗的动作明显停了下,他脸色更寒,后颈隐隐作痛的腺体让他感到身体温热。
催化剂彻底生效,他一边感到四肢痛,一边因血液沸腾而指尖发抖。
这股熟悉的、该死的味道。
身旁那位军医体贴地给他夹了一块羊肉,咬在嘴里,却感受不到一丝腥咸。
易感期失灵的嗅觉再度来袭,闻不到血腥,品不出食物滋味,从头到脚,他只能捕捉那一股红酒香。
突如其来的,裴周驭撂下了手里的碗。
筷子被克制着压回桌面,但依然掩盖不住他起身时转瞬即黑的脸。
周遭气氛骤寒,大家目瞪口呆地看向彼此,张张茫然的脸,没人知道裴周驭为何脾气说来就来。
他不是经过改造,善于控制情绪吗?
裴周驭转身离去,独眼看了他一眼,留下来安抚众人,说了句:“行了,吃饭,管好你们自己。”
军医擦擦嘴,迅速起身,跟上了裴周驭。
一处无人问津的拐角,裴周驭孤身站在这里,手里捏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
这是他从八监唯一带出来的东西,那天蓝仪云所谓的遗物,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张张废纸,她试图让他在面对曾经功勋时痛心疾首,但很遗憾,他后来真正带上战场的,只有这根烟。
后颈的痛感愈发强烈,他感到指根不可控,那股想捏碎点什么的冲动更加严重。
抬起头,深深闭上了眼,裴周驭为自己接下来的情况感到绝望。
催化剂强行提前了易感期,没有嘴笼,没有八监监控,更没有解药———种种失控的可能性叠加,蓝仪云放他自由,倒是大方,正是因为断定了他会死。
在这样全然放开的条件下,他明天一定会在战场上失控,杀到失去理智,却仍然能在催化剂加持下一次次站起,成为这场战役真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是蓝仪云想看到的局面。
掌心攥着的烟被捏碎,裴周驭没有将它点燃,而是化成粉末从指缝中流出。
他忍不住磨了一下后槽牙,獠牙发痒,喉咙里弥散出彭庭献后颈温暖的味道。
仰着头,喉结滚动一遭,裴周驭沉浸在强行压抑的痛苦中,忽地听到脚步声。
年轻的军医缓缓走来,停在他身旁,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他递过来一根针管。
“少将,”他哑着嗓子,低低地说:“我给你留了一支抑制剂。”
裴周驭抬高的头顿住,眉头没有展开,但斜眼向他睨过去。
军医裹紧了身上象征雇佣兵的衣服,有些冷,但还是倔强地举着手:“收下吧,我偷偷藏了这支,每个军医手里的物资有限,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
“你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刚刚术中,我检查了你的腺体,还有你这儿的身份贴片。”
他指指他手腕内侧,话一顿,换上另一种更为轻松的语气:“———是霍哥吧?他上个月刚刚给我回信,说自己成功入职了帕森,听说你同意上战场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备而来。”
裴周驭是这时候放下脖子的,他低下头颅,看着他把抑制剂塞进了自己手里。
在寒风中抽抽鼻子,军医继续道:“虽然不知道霍哥和你做了什么打算,但是,抑制剂这种东西,你一定能用得上。”
他替他将掌心合拢,残留着余温的抑制剂被牢牢攥在手心,裴周驭从军医的眼神里读出一种释然,仿佛某种交接。
代替他死去的父亲。
寒风猎猎,裴周驭正要出声,军医蓦地又摊开另一只手,把另一样东西递了上来。
是枚订婚钻戒。
“这是一位士兵捡到的,他来自帕森,上个月从狱警中征调,说自己认识上面这个人。”
“上面”即为戒指内环,军医转了个方向,让内环对准裴周驭。
精致绝美的戒指内侧,用优雅的字体,雕刻着“彭庭献”三个字。
军医显然也对这个名字耳熟,他压下声音,悄然追问裴周驭:
“这戒指是从对面参谋手上搜刮的,就是被你断了两根指头的那个,叫孟涧,是蓝擎那边最大的合作商,刀疤刚才托我问你,这东西值不值钱,或者能不能换军粮,不过,我听说这个孟涧……”
“———好像是彭庭献未婚夫?”
裴周驭低头捏着脖子,肿胀的腺体似乎弹跳了下,一股剧痛从后脑勺杀上来。
他冷眼掠过这枚戒指,没出声。
军医感觉他这次的沉默有些反常,拿不定主意,试探着开口问:“要不,我找人去解决?附近好像有战争商贩,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一些战利品。”
裴周驭低低“嗯”了声,说:“随你。”
军医点头,得到回应后便要走,刚抬脚,又听身后传来一声。
“扔了最好,没人要的东西。”
裴周驭将抑制剂装进口袋,没什么起伏地说:“这么喜欢捡垃圾。”
晨雾霭霭,天还未大亮时,远方传来炮火声。
军营里的人还在熟睡,昨夜酒精暂时麻痹了他们大脑,止痛药储备不足,宿醉成了唯一缓解疼痛的方式。
轰———
机甲展翼声愈发逼近,裴周驭在外面坐了一宿,肩头落了几片雪,他却有些感受不到周边温度。
身上麻木不仁,他失温了。
抬手抚了下额头,他被机甲轰隆隆的闷响震得头痛,凌晨注射的抑制剂开始生效,和催化毒素交织在一起,像两团火,在身体里乱窜。
脑子快要被分裂成两半,腺体也痛不欲生,裴周驭低头咬住牙,在半梦半醒的状况下强行逼自己站起,一手撑扶着墙,向备战区走去。
那里有他的盔甲和战衣。
不断有士兵苏醒,比他更跌跌撞撞地涌上前,大家穿好甲胄,拎着笨重而落后的武器,在睡意朦胧中用最本能的反应冲出阵地。
第二波屠杀,开始了。
蓝擎气势汹汹,站在整装待发的军队最前方,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海,装备精良的单兵个个摩拳擦掌,眼中迸射出即将绞杀猎物的光芒。
对面蚂蚁一样涌出的人群中,有裴周驭。
有“裴周驭”。
这三个字在星际战场上可谓如雷贯耳,鼓舞士气的程度不亚于冲锋号。
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而军事领域目前为止最具权威的天才象征———裴周驭,正呈落败之姿站在他们面前。
“杀——!!”
不知哪个将领带头吼了一声,士兵们冲锋陷阵,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激动杀了出去。
刀疤第一个迎难而上,拉开长弩,将一枚箭矢破风射出。
箭头凶狠贯穿将领的肩膀,伤者大骂一声,迅速换了只手臂提刀,向他杀去的同时,向身后疯狂挥手。
得到命令的机甲调转炮头,火石如雨,噼里啪啦接连不断地砸下来,紧接着,几辆微型机甲上阵,投出更小的石块,落地时瞬间化成了雨。
雾气弥湿,不少士兵陷身在了迷雾中。
只过去三秒,几团血在雾中炸开,它们迸射出人形的火花,在高浓度硫酸和化学药剂侵蚀中,被吞没,尸骨无存。
独眼感受到左臂温热,气浪撞击在他身上,他一下子停止进攻,瞪大双眼看向血雾。
据他所知,刚刚刀疤冲进了里面。
他大吼一声,一边疯狂挥舞武器,一边在敌军重火力进攻下倒退。
脚下忽然多出来一只手,雾气弥漫的血泊中,刀疤被烧掉了半截身子,依然哭吼着从里面一点点爬了出来。
他眼球脱落了一只,整个人烧得不成人形,一向嚣张跋扈的刀疤脸上,第一次透露出惊恐交加的哭泣。
但他咬碎了后槽牙,不肯退,固执而顽强地、扑在地上再一次捡起了刀。
独眼拖住他背后的甲带,一把拉着他狠狠往后撤,嘴里不断怒喝:“别捡了!别打了!停!!我说停!!”
刀疤哭得视力模糊不清,血和泪一同从他空荡的眼眶中流出:“我杀了他们!!我死在这儿!老子今天就他妈死这儿了!多带一个是一个!!”
“走啊——!!”
战场混乱交织,前线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裴周驭浑身湿透地站在这里。
他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惨状,不止刀疤,这些天朝夕相处过的上百位士兵,都将年轻的面孔融进了火海里。
有人被烧得当场碳化,有人肢体破碎,但仍边哭边吼着冲上去反击。
在相对安全的这里,他解决了一批敌军,受伤并不严重,抑制剂发挥到最顶峰,只是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不远处高温杀人,他却冷得指尖发抖。
这股不寻常的体温像战场上最有力的子弹,一把贯穿他心房,让他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极速回升的理智占据大脑,他此刻位置绝佳,视野广阔,可以轻松寻找自己“下手”的时机。
口袋最深处,霍云偃准备的焚烧剂已经被攥在手心。
他掌心出的汗实在太多了,怕它滑落,更怕它发生意外,裴周驭不自觉捏紧了手心,冰凉的掌温快要把玻璃瓶凝结。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胸口上,呼吸有些困难,尘封多年的、难以言说的某种情绪在生根发芽。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住心神,开始俯瞰整个战场。
蓝仪云诡谲多疑,机会只有一次,伪装失败,便会换来真正落于她手的死亡。
冷脸沉思中,后背突然感到一束光,灼烧的温度聚集在他身上,裴周驭敏锐察觉,闪身一躲,果然———“砰!”一声巨响,石块在他身旁炸开。
暸望塔上,孟涧缓缓放下了手中望远镜,嘴角一勾,动了动被黑色手套包裹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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