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语气,分明像是诱他违背,“我不想再与你扯上什么关系。而且,你就不怕我是在利用你?”
李昀的神色一寸寸暗了下去,泛起幽光,嗓音低沉:“我倒希望你能利用我……这样,我才有机会偿还你。”
那日临别时,李昀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得难以分辨。
或许他早已看穿我的虚情假意,却依旧选择不说破。
最后,他问我:“你想要我先替你做什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地低声说:“那不如,先帮我补住卫家的窟窿。”
“好。”
他回答得沉稳有力,钝重如铁,敲得我心口微微一紧,转瞬即逝。
李昀并非空口白话。
数日之后,他竟真为我筹出了卫家所缺的那百万白银。
那些银钱,被他悄然藏在一处偏僻的小院。
院落极不起眼,墙皮斑驳,门前薄雪无人清扫,看去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我立在门外,风声如刃,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犹疑。
那扇破旧的木门在夜色中显得阴沉,我甚至怀疑李昀是否有什么别样的目的。
因此不敢踏入,唯恐其中有什么陷阱机关,我连逃都费劲。
“吱呀——”一声。
门从内被推开,李昀披着暗蓝大氅立在雪中。
他手中提着一盏形单影只的纸灯,衬得他的脸如玉般透明。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脸色更加苍白。
双双对望,空中飘散着静寂,在我开口之际,他低声道:“进去吧。”
随即又亲手将门开大几寸,语气低缓而坚定,“里面有你想要的。”
说完后,他吩咐侍卫关好门,在院子里守好。
风卷起雪屑,打在他肩上,他神情好似在伤心难过般,转眼又似被风吹散。
我恍惚了那么一瞬,很快便恢复镇定,迈步入门。
但当我走进屋,看清里面放着那一箱箱白银时,脚步几乎停住,忍不住惊愕。
箱盖大敞,整齐地码在屋中,从前厅到里间,快要堆到屋檐。
银光刺目,映得整间屋子雪亮如昼。
我怔怔望着,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你……”我咽了口唾沫,仍未从震惊中回神。
据我所知,国公府虽然家底丰厚,但一下拿出这么多,也绝非易事。
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暗自囤银,若被人察觉,便是谋逆之罪。
我怔怔看着这片白色,心底升起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李昀立在一旁,却神色平静,睫毛直垂,像飘动的扇叶,影子在烛火下轻轻颤动。
他低声问:“这些,可够了?”
我失笑,心绪翻滚,却仍佯作轻松,淡淡一笑:“你难道把整个国公府都卖了?”
他看着我,似被这一笑触动,唇角微微一扯,语气极轻:“我不想你,再为此日夜忧心。”
我猛地抬眸看他,他脸上那抹柔色几乎要被照碎,忽觉胸口一滞。
我是真的没想到,李昀竟能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之前那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一番罢了。
如今看见这屋子满目的白银,反倒有几分恍惚。
不由得暗自思忖,是否陷入情爱里的人,皆是如此。失去分寸,不问后果,心甘情愿为对方倾尽所有。
想想从前的我,不也与今日的他如出一辙。
明明是浅得不能再浅的计策,稍一费心便能识破,可偏偏就让人头脑发昏,甘愿坠入局中。
想到此处,我竟生出一丝荒唐的释然。
我实在不需太过自责,怪自己当初那么好骗,轻易就上了李昀的当。
看看现在,威风凛凛、有勇有谋的冷面将军,也成了个蠢得可怜的人。
我在心底轻轻撇了撇嘴,不知这讥讽该算给他,还是算给我自己。
桌上的灯芯噼里啪啦炸了几声,溅出零星火星。
我弯起眉眼,笑出有几分轻松之意:“这下,可真是解了我一桩燃眉之急。”
李昀看着我,也笑了,只是这笑容一半欢愉,一半忧惘,不甚纯粹。
于是,我的笑也渐渐收敛。不知为何,觉得突兀难堪。
“能帮上你就好。”他轻声回答。
屋中又弥漫上说不出的氛围,我胸中一堆虚与委蛇的言语,在他那道不清的笑容里,七零八落,说不出口。
李昀随手拨了拨面前的银子,簌簌落作一堆,响在屋中,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他问我:“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答道:“有了这笔钱,便可替卫家脱罪。”
我吐出一口气,眼神清亮,直视他,“多谢。”
李昀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你放心,等这段险境过去,我一定将这些银钱如数奉还。”
李昀垂着眼,低声道:“不用还。这是我自愿的。”
我顿了顿,抿嘴一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可世间最贵的,最让人偿还不起的,就是所谓的‘白得的恩惠’。”
话音落下,我立觉自己言辞过于锋芒。
我还想继续利用李昀之力,此刻得罪他并非明智之举。
我轻咳一声,将语气压回平稳,敛了神色道:“下一步,便是账本。需派人暗自潜入倭商处,将它取回。”
我微顿,缓慢道,“此事且要筹谋周密,务求万无一失。”
李昀听罢,嘴角抿起,注视着我道:“你想让我去?”
我一怔,没有来得及马上开口反驳。
他闷沉沉的嗓音又响起:“我知道,你想让我亲自去。”
他的话太直白,我一时反而无言。
本想与他虚与委蛇几句,却叫他直接将我内心的想法说出。看来我的算计早已经写在脸上,一眼就能够识破。
与他当初的深藏不露相比,我的演技,实在拙劣。
既然已经如此,我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
我干脆收起伪装,冷淡道:“你也可以拒绝。”
李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去。”
那语气竟带着几分委屈,仿佛我逼他一般。
我冷笑一声,怀疑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是他装出来的。
胸中陡生一股厌意,遂淡淡开口:“算了,不必。”
话落,我抬脚就要离开。
可还没等擦过李昀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有力,不疼,却牢牢束着我,挣脱不得。
他低头看我,声音微哑,重复道:“我会去的。我没有怨你。”
我冰冷地看着他:“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说愿意被利用。”
“是。”他喃喃应着,语气近乎祈求,“是我自愿的。你别生气。”
我不为所动,只移开目光,冷声道:“那便等我消息。松手。”
李昀一怔,指节轻颤,终于松开。
上了马车,不再板着脸,眉眼还带着一丝笑意。
我长舒一口气,胸中郁气尽散,只觉浑身轻畅。
一大心事解决掉,还是要好好‘感谢’李昀。
回到客栈,我褪下衣服,只穿一件长衫立在案前写信。
风驰在一旁,看我神情颇为松快,忍不住感叹:“这位李将军,真是让人猜不透。”
我笑了笑,指尖在信封边缘轻轻一掠:“猜不透,就不必猜。”
“爷上回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风驰一怔,反应过来,“所以才不让人拦他进来?”
我将晾干的信封叠好,分成两份,淡声道:“别想了。去送信吧。”
风驰应声领命,小心将信放入怀中,俯身一礼,退了出去。
门闭上,我将眼罩拆开,扔在案边,闭目倚坐,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这两封信。
一封,是送往三皇子府。
近来三殿下自宫中迁出,此举意味深长。看来圣上心中已有定计,东宫暂稳,可三殿下显然不曾死心。
我在信中提及上次所言的“大礼”,如今是时候验收成果了。
至于那桩需殿下出手的“小忙”,想来,他不会推辞。
另一封,则去了外邦大王子,他此刻就在离京城不远的郊外。
我已将他梦寐以求的“猎物”奉上,请他务必把握好,莫让猎物逃脱。
这猎物,正是太子心腹、百战不殆的将军李昀。
这次,李昀可能要一尝败绩了。
我和这位大王子,渊源颇深,在这之前我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多年前我往返南洋,曾救一群漂泊流民,其中一人,便是他。
那时我见他孔武有力,欲收于麾下,他却婉拒,只道家中尚有要事。
临别时,他许我一言:他日若有用得着处,必当报答。
直到我调查起卫泉之事时,才知这人竟是外邦的大王子。
他母亲是女婢,因此不受王喜爱,他这个大王子也是徒有虚名。
那年他遭陷于乱军,被害中计,差点死在南洋,是我救他一命。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心头一震。
当即遣人亲往,请大王子入京,合力破局。
我先将太子之事密报三皇子,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我只需坐山观虎。
随后,借李昀之手,一寸寸将国公府掏空。待时机成熟,我再将卫泉一事抛出水面。
以卫泉与林彦诺的舅公私藏军械,暗通倭商之名,我联络上大王子,与我里应外合。
精心布了一本假账册,指证他们与外邦王室有牵连,是谋逆之罪。这也正合大王子的心意,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他二人皆为太子党,太子亦难辞其咎,三皇子能得以翻盘。
为了防太子提前察觉,动手之日,三皇子会亲自将林彦诺扣下,以牵制太子兵力。
至于李昀,这个以为能护住我的、太子的左膀右臂,被我亲手骗去大王子驻地,偷拿账本,一时半刻,也回不了京。
等他归来时,朝局已翻,风向早改。
至此,我的棋局,终于成形。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希望,等那时,李昀还能说出,他不会怨我。
不过因果循环,当初,他们设计害我时,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天呢。
想到此处,我心血翻腾,兴奋难抑。
蓦地睁眼,起身在屋中踱了数圈。
窗外雪色如霜,月光映入,冷得几乎刺目。
我洗漱毕,重新躺下,闭上眼,唇角仍带着一丝笑意,那是猎人即将出手前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脑容量已爆,烧不动了¬¬
门半掩着,寒气同血腥一齐涌出。
他披着一身夜色和血痕,单手被铐在铁环上,另一条手臂低垂,已失了力气,袖口渗出的血滴滴坠落,染透了石面。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湿冷。
我愣在原地。
脚步微顿,竟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心口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什么,转瞬又被我压了下去。
不过眨眼的工夫,我的呼吸已重新平稳。
我抬头,视线重新清亮,对大王子道:“那位呢?你都准备好了?”
大王子笑了,那笑带着异域的残酷与悠然:“当然。不过,先留你与他说两句。”
说完,他一抬手,带着侍从离开。
门“砰”的一声合上,密室里只剩我和李昀两人。
李昀垂着眼望我,狼狈极了,像一只被打断脊骨的狼。
他的眼神在昏黄幽暗的灯下直直穿过,落在我脸上。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他在火海中扑向我的样子——披风燃烧,呼唤我的名字。
可这念头一闪而逝,我心头的温度也随之尽数冷去。
他像是怔住了,随即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残缺的石像。
快要让人窒息的寂静。
我看着他那只垂在地上的右手,掌骨变形,手腕的皮肉乱翻着,血从缝隙中一点点渗出,在地上凝成暗色的痕。
我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和他一同僵在这片死寂里。
终于,李昀张口了。
他的嗓音沙哑到几乎破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最后一丝气息:“你……一早便算定了,是不是,小山。”
胸口像被什么钝物撞了一下,空荡荡的,连回响都听不清。
“我才到,就被抓住。”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往外挤,“怎么可能这么巧?——是你告诉他们的。”
他似乎怕我不认,又抬眼逼视我,喉咙里发出撕裂的沙哑:“所以,之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
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炸开,像针一样细密扎人。
我缓缓抬头,轻轻应了一声:“你怨我?可这是你口口声声,允我所求。”
他动了动,被铐住的铁链跟着一颤,“哗啦”一声,在这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他的唇发白,眼里混着血丝与水光,像要滴出泪,却硬生生忍着。
“可不该是这样的……”他说。
这一句,比任何怒骂都更像哀求。
我胸口冷意被瞬间击穿,有片刻的酸楚攀上喉头,怒火与隐痛几乎并发。
“骗你还分什么样子?还分什么时候?!”我忽地吼出声。
他怔了一下,似被吓到。
脸色瞬间灰败,像被抽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我喉咙发紧,心口似有一只手缓缓收拢,揪得生疼。
可那阵酸楚只停留了半息,便被更汹涌的恨意替代。
“我也不愿走到这一步。”我咬紧牙,声似刃鸣,“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李昀仰首,眼中有光微颤,嘴唇轻颤:“那现在呢?”他的声音微弱,带着血腥味的苦涩,“你现在……可觉得心满意足?”
我冰冷地直视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此局方启,岂止于此。”
房门轻动,是大王子回来。
我低下头,手指在身侧微微一紧,再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如常。
他踏入密室,带进一股寒风。
那双淡金的眼里闪着残酷的光,直直落在李昀身上。
“你不会嫌我下手太重吧?”大王子低声问,语调平淡得近乎随意。
我顿了顿,嗓音淡淡:“他的手筋?”
“被挑断了。”他回答时的神色无波,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我沉默半晌,没有回应。
他又笑了笑,那笑冷得像砂纸:“他是太子党,我之所以没杀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挑手筋,不过是小惩大诫。”
他的目光转过来,掠着冷光,“怎么?你心疼了?别忘了,是他将你的眼睛毁了。”
我轻笑一声:“是啊,挑手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惩罚罢了。”
我拂了拂袖,向前一步,俯身看向李昀。
他满身是血,看着我的目光如一根细针一样,扎在身上。
“李昀,”我轻声道,“你是不服气,还是不甘心?”
我停了片刻,缓缓抬眸,笑意薄凉:“那我再让你看一出好戏。这才叫惩罚。”
话音落下,密室的门另一侧,传来凄厉的哭声。
那声音嘶哑而绝望,穿透石壁,像野兽被生生剥皮的哀嚎。
紧接着,是慌乱的怒吼与乞求——
“不要!滚开——”
李昀全身一震。
他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
我侧过脸,嘴角微微一弯:“声音熟悉吗?你知道喊的人是谁吗?”
灯影摇晃中,我的眼神淡漠至极,“是那风光霁月的二公子,林彦诺。”
李昀面色骤变,我以为他要责怪我,谁料他先沉声问:“你将他也掳来了?你不怕太子派兵来抓。”
我眼底微微一沉:“有这闲工夫担心我,不如先替自己担心。”
“要我说,”大王子靠在椅沿,带着寒意说道,“把李昀杀了,一绝后患。”
我瞥了他一眼:“大王子,李昀还有用处。你且放心,他翻不出什么浪来。国公府,马上也要不存在了。”
“什么意思?”李昀猛地向我倾了倾身,铁链在他臂上发出刺耳的碰撞。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大王子。
大王子耸肩一笑,笑里却无热度,只是一声冷冷地应付,什么也没再多说。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后,我忽然开口:“差不多了吧,把人带上来吧。让旧人,也叙叙旧。”
话音落下,便有侍卫领命而出。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拖拽与压抑的凄声。
空气里混着铁锈与血腥。
二公子,林彦诺,被拖进密室。
他的身上、腿上,全部青紫,衣衫被撕打得无法遮体,皮肤上覆着污血与各种各样的瘀痕。
眼被蒙着,口里仍在喃喃,断断续续地喊:“放开我……放开我——”
那声音空洞而湿冷,像溺水之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李昀在一瞬间睁大眼睛,望向我,眸底的血丝与惊惧交织。
我听见他呼吸陡然急促,铁链被他拉得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撞击。
我却轻笑一声。
待侍卫将人重重扔在地上,我走了过去,半蹲下身,伸出一根指头抬起林彦诺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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