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情(七子华)

江陌身为反方三辩起身质询，目光看向林笙，手里没有稿子，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光是站起来就充满压迫感，“您方请注意，‘陪着’和‘陪伴’是有区别的，如果仅仅是父母和孩子处在一个空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这种是无效陪伴，有什么意义可言？陪伴是关注、是需要，是共同创造记忆，建立良好的沟通桥梁。我想试问在座的各位，哪位的父母是真正做到这一点了？书面文字所说的‘耐心’、‘爱心’和‘用心’，真正相处的时候谁又做到了？您口中一直说的‘心理健康’，那么无效陪伴造成的心理伤害又靠谁来治愈？”
“您方刚才说‘家庭’是孩子底气，这个观点我方不能认同。底气应该来自自身能力而非外界所给予，您能说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就没有底气吗？他们难道就低人一等，会被看不起吗？那么我请问您方辩手，您的父母给您多少陪伴？这是否会影响您今日阐述的观点？”
林笙全神贯注听着江陌冷静而尖锐的话，大脑飞速运转接收信息思考应对点，却因为最后一个问题停顿，犹如死机的电脑，在这一瞬间没办法运转。
这个问题让他脑海中闪过无数记忆碎片，放学回家寂寥空旷的屋子，独自上学的形单影只还有电话里永远充斥着麻将的噪声。
林笙拿到辩题且知道自己辩正方的时候很有把握，青少年缺失的陪伴让他非常明白父母存在的重要性，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他现在不需要父母陪伴不代表没有渴望过，一次次期待换来心灰意冷，久而久之沟通变成厌烦。
负面的影响肯定是有，但林笙不认为自己是不优秀的。
正如江陌所说，底气来自自身能力，早熟一词不是贬义，是比同龄人先一步接近大人。
他们提前预判的问题都没有发生，手稿成为废纸，林笙放下手中的资料，“您方不要偷换概念，即便大家经历‘无效陪伴’，但陪伴对孩子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的。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缺乏父母陪伴和关爱的孩子会在成长中缺乏安全感，会内向自卑、会不懂得表达，在人际相处中处于被动，这些都是如影随形的负面东西。原生家庭的创伤造成的心理问题成为青少年儿童中普遍现象，只有健康的生长环境才能孕育爱，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只有明白怎样爱人才能去爱。”
江陌问：“您方表达爱与被爱未免将陪伴这个辩题变得浮于表面，陪伴不等于有爱，没有陪伴不代表父母不爱孩子。爱的方式有很多，自然不能局限这一个。你刚才说家庭关系造成心理情况，有数据显示，家庭存在暴力行为在青少年中占比百分之三十六，在这种情况下，您方认为父母陪伴会对孩子造成好的影响吗？显而易见，分开才是正确的选择，给孩子独立轻松的空间更能维护心理健康。”
“您方所说是极端个例，” 林笙一边听一边摇头，眉心紧蹙，对江陌的说法认同不了一点，音调高了几度，“您不能因为个别存在否认大趋势。”
“个例也是存在的，不能因为数量少而不顾他们意愿。”江陌对林笙的态度置若罔闻，语气比平时更快一些，咬文嚼字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您方一味强调‘陪伴’，而事实是生活中没有哪个父母可以全身心投入陪伴之中，无效陪伴反而是一种伤害，会生出抵抗、厌恶父母的心理，从而觉得压抑窒息。成长需要独立的空间，过度陪伴会加重孩子对父母的依赖，进而成为一个没有主见自我，只会听从安排的傀儡。您方是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辩论赛就是各执一词谁都无法说服对方，人一旦被反复反驳，烦躁自然地破土，在肥沃之地发芽开花，理智逐渐被焦躁占据，对面每句话都异常刺耳，难以认可。
空气里流淌着浓重的战火硝烟，无形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注意力高强度集中，要在密集的话里分辨出逻辑漏洞，言语成为攻击的武器。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请您方不要故意扭曲我方表述，”林笙的身体微微前倾，肢体动作潜在透出攻击性，“现在很多父母只会提供物质上的满足，认为只要给孩子优越的生活就可以。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孩子精神贫瘠，长期处于缺少关爱的状态，您能否认这样带来的伤害吗？您能保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拥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吗？”
“你凭什么认为这种环境下的人没有健全人格？”这一瞬江陌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镇定宛如碎掉的镜子一般出现一条条裂痕，“您左一句伤害右一句创伤。那么请问，您是否认同‘无效陪伴’对孩子的伤害？您方又该怎样区分‘有效陪伴’和‘无效陪伴’？如果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证据，之前所说的不过是那您方的臆想。”
他的话笃定而冷漠，礼貌不过是桀骜的面具，好似一锤定音得出结论。
“您”字从林笙的嗓子里挤出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刚开口便被铃声打断。
上半场辩论结束了。
林笙和江陌同时坐下，二人脸色都没有好到哪儿去，林笙的更差一些。
此时的他像一支没法出子弹的枪，没有成为伤害敌人的武器反而被炸膛弄伤。
他们的观念背道而驰无法认同，但在“对方说的都是歪理”这点上默契十足。

第14章 【撮合】
“家庭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父母对孩子造成的影响一定是最直观的，这是不能否认的一点。今天我们讨论的是‘陪伴重不重要’，答案肯定是重要，这点毋庸置疑，因为陪伴也是一种责任感。健康的家庭环境才能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成长才会充满善意，才能以温柔的态度去看世界。在一个身心都在发育中的孩子来说，底气和自信不是自己给的，这些一定来自父母的鼓励和重视，父母的言语和态度能够直接影响孩子的性格发展，自卑还是自信，开朗大方还是怯懦唯诺。有一个说法，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如果陪真的不重要，何必需要那么多青少年心理咨询师？又何必重视家庭是否和睦？原生家庭影响造成的心理损伤比比皆是，意识到陪伴的重要性不是要改变父母，而是要警示我们不要成为像父母那样的人。”
“正方所提到原生家庭的影响，现在谁没有经过影响？相信在座的各位多多少少都有，有多少父母可以做到心无旁骛陪伴？有多少人被父母忽略过、训斥过甚至伤害过？随着社会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内卷，心理问题多多少少都会存在，可各位依然坐到这里，成为优秀大学中的一份子，难道是靠父母陪伴吗？靠的是父母给予的精神支柱吗？不是的，靠的是自己。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转动，陪伴固然需要，但绝不重要，但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没有人会在意你曾经的家庭，缺少关爱不过是懦弱者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
一场唇枪舌战的辩论打得酣畅淋漓，正反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差一点没有刹住车，快把辩论演变成争吵。
眼看着正方二辩要和江陌吵起来，陈育川及时叫停，正好辩论时间结束，让各位冷静冷静。
教室里的争论停歇，众人沉默着调节起伏过大的情绪，呼吸声有些重，一时间全没有好脸色。
辩论不是吵架，他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用客观的事实依据和直击人心的文字阐述出坚定不移的观点。
辩论是一场永远无法说服对方的文字游戏，并非通过一场对决得出什么结果，而是思维和思维的碰撞，将问题多面性摆在眼前，引发思考和自省。
蓦地，安静凝重的环境中响起一声笑。
众人不约而同抬眸，视线汇聚在陈育川身上。
“精彩。”陈育川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影响的人，带头鼓了鼓掌，“要不是我拦着，你们还能吵。”
“这可不是吵，”林笙转着笔，脸色冷冷的，发出轻哼，“只是合理讨论。”
他憋好一阵实在憋不住，瞪向江陌，“你刚才那个观点本来就不对。”
“彼此彼此，”江陌同样冷漠回复，“你的说法我也不认可。”
陈育川制止道：“OK，已经结束了，都冷静一下，不用纠缠这个话题。无法说服对方辩手是常态，即便他心里赞同，也得维护自己所在立场，千万别……”
江陌：“我没有心里赞同。”
林笙：“我也是！”
叶寒霜也笑起来，“行了，别你也是我也是的，刚才吵得那么凶，这会儿倒是意见一致。别人怎么吵无所谓，私下打一架都行，你们俩都不准往心里去啊，过一阵子是要当队友的，可别现在就有矛盾了。”
江陌没接话，林笙也没搭腔。
哪用得着现在，矛盾早有了。
气氛缓和过来，旁边的人跟着打趣，“什么叫其他人私下打一架无所谓啊？要真干起来了，你们又害怕。”
他们插科打诨一阵，林笙年纪是最小的，长得又乖巧，一会儿被陈育川开玩笑，一会儿又被叶寒霜凑过来捏脸，辩论的情绪很快冲散，嘴角一弯梨涡显出来，辩论时的锋芒变成可爱。
兜里的手机振动，他一边回应叶寒霜的玩笑一边拿出来看，是陪玩账号进来的信息。
【M：你这是给我报备？】
上午林笙接到一个单子，陪玩时间与M的游戏时间有点撞，他问M今晚玩不玩又不能确定，只好提前告知一声，免得又发生撞到他陪其他老板这种事。
【π：当然啦，你是我的大老板嘛，肯定优先你的时间才行。[可爱]】
【M：你要玩多久？】
【π：那个老板约的是两小时，是熟客推荐的，对我比较信任】
【M：你倒是挺抢手】
【π：没有啦，是爸妈不给我生活费了，我全靠这个赚点，不然吃饭的钱都没有[可怜]】
【π：最近新出一款刺客的皮肤，我想买呢，所以得多接点单子】
【M：我给你的钱还不够？】
【π：一个月生活费呢，肯定得省着点不能乱花呀。】
“江陌，林笙。你们的意见呢？”
看手机的两人同时抬头，陈育川站在他们中间等待回应。
“不好意思啊，我没听见你说什么。”林笙抱歉地笑了笑。
“江陌也没听到吧？”陈育川问。
江陌颔首，微微抬下巴。
“时间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陈育川又重复一遍，“就学校门口的火锅。”
“我没问题啊，”林笙问，“是咱们上次吃的自助吗？”
“不是，另外一家，价格还行，AA下来也不贵。”
江陌这时候出声：“不用AA。”
众人齐刷刷转头盯着他。
江陌面不改色：“我请。”
林笙的目光有些诧异。
倒是看不出来他有这份大方。
“不用了吧？”有人觉得不太好意思，“大家AA就好了，我们七个人出去得吃不少钱呢。”
“没事，”江陌淡然道，“我钱多。”
“……”
“……”
“……”
林笙闭了闭眼，心里冷笑一声。
能把请人吃饭这样一件愉快的事情搞得所有人不是滋味，除了江陌还真没有人能办到。
云纱四散，月光崭露头角晕开一片温柔的华光，霓虹灯的秾丽盖住月色的柔和，喧闹嘈杂的火锅店里充斥着牛油香，刺激着嗅觉和味蕾。
他们去的时候正是饭点，这家店生意不错，排一会儿队才被服务生领进去，将八人安排到靠窗的位置。
“有人请客我们是不是可以敞开点啊？”叶寒霜活络气氛，笑盈盈地把菜单分给大家，转头问江陌。
“当然。”江陌率先在窗边坐下，拿起餐厅提供的毛巾慢条斯理擦手，在这样喧嚷的环境里保持着贵公子一般的姿态，淡然清冷，“想吃什么都可以。”
林笙去上个厕所回来只剩江陌身边有个空位，桌子上放满各种菜品，火锅煮得很香，热油滚烫，红彤彤的辣椒在里面煮着散发浓烈的香气。
社团的同学都在，林笙不好在这种场合下公然要求谁和他换位置，大家坐下的时候避开挨着江陌，只能说明都不想挨着这个冰块。
谁叫他来得晚。
林笙硬着头皮坐下，刚坐稳，旁边的陈育川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特意留给你的位置。”
他请问呢？
“你们之间没有大矛盾，几句争吵而已，马上就是队友了，这样僵着影响比赛怎么办？”陈育川为团员们的和睦操碎心，“一会儿酒上了，我组织你们喝一个，一酒泯恩仇嘛。”
林笙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谢谢你啊。”
陈育川回以一个笑，“没事，刚才我也给江陌说了，你们好好聊聊。”
正好服务生把酒拿过来，陈育川先给江陌和林笙倒满，大学生不流行酒桌文化那套，不用敬来敬去随意就好。
林笙端起酒抿了抿，啤酒的味道说不上好喝，勉强在接受范围内。
他一边想着陈育川的话，一边偷偷瞥向旁边，正好撞进江陌探究的视线，被抓个正着。
“咳！”林笙呛着咳两声，赶紧把杯子放下，身边递来一张纸巾。
林笙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清了清嗓子，“陈育川说，你有话给我说？”
他先姑且听听江陌的意思，凭什么要他主动缓和关系？
他们之间没有大事情，说白了只是口舌之争，他对江陌这个人没有意见，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反感。
林笙是不想这么快搭理江陌的，可陈育川一直担心他俩的关系，明里暗里撮合他们好好聊聊，毕竟是社长一片好心。
如果江陌可以收敛态度好好沟通，他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同在一个社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这么僵着的确不太好。
大家坐一桌谈天说地的，氛围和谐又轻松，只有江陌和林笙没有加入话题，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的繁华与屋内的喧闹交织在一起，他们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交汇的目光升起一种独特的磁场，无形将他们和旁边隔开。
“刚才陈育川是说了很多。”江陌徐徐开口，声音冷淡平静，沸腾的火锅和热络的环境都没能给他带去温度。
他的眼黑白分明，明亮的光线照进他乌黑的瞳孔泛不起波澜，目光微斜，没有感情的声线自然而然带着几分桀骜。
“所以你要跟我道歉？”

林笙听到这话就笑了，“我给你道歉？为什么不是你给我道歉？”
江陌反问：“你在别人背后议论还有理了？”
“那你人身攻击别人就是应该？”
“照你的意思我不高兴不能反击？”江陌也笑了一下，讥讽道，“就应该像个软柿任由别人捏？”
林笙就知道没法和江陌沟通，和这种人说话就是一肚子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的行为处事要是无懈可击，又何必怕人议论？”
说什么软柿子，分明江陌才是把他当软柿子捏的那个。
就算江陌和陈育川私下关系再好，让陈育川当众下不来台这件事在别人心里自然会有想法，但江陌既然敢这么做，又何必在意其他人怎么说？
他就事论事，再怎么不好也比江陌不分青红皂白人身攻击好吧？
冷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样，还道歉？
想都别想。
学校里讨论江陌的人多了去了，林笙才不信江陌从没有听到过，偏偏揪着自己不放，无非是借着这件事发泄之前的不满。
林笙冷笑一声，“一码归一码，其实我看得出来那天你吵架是借题发挥，就因为你回宿舍拿文件的时候我在打游戏，让你在旁边等了二十多分钟。”
“唉？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啊？”
叶寒霜涮着毛肚，无意间听到关键词，横插一嘴进来。
这一句疑问打断江陌和林笙的争执，同时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陈育川好奇：“你们一个宿舍？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我不在宿舍住。”
“他早就搬出去了。”
二人异口同声，生怕和对方牵扯到一块儿的态度非常一致。
“那你宿舍就你自己住？”有人羡慕地问，“这不得爽死啊！整个空间都是你一个人的。”
“爽是爽，但空间不算是我一个人，”林笙轻嗤一声，“人家也是给了钱的，我可不能占为己有。”
毕竟在椅子上搭一件衣服都会被说，要是把所有空间算成自己，旁边岂不是更有小辫子抓在旁边那位手上。
“那你们一个宿舍怎么看起来完全不熟啊？”有人问，“还以为你们完全没交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