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情(七子华)

林笙没办法，他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墙上的时间显示7：03
他去洗把脸清醒，镜子里的人顶着憔悴的脸，一晚上下巴冒出一层浅浅的胡茬，黑眼圈很重，眼皮也有点肿。
林笙很疲惫，更多是精神上的，他迈着上电梯，顾不得电梯内壁脏不脏直接靠着，低头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 后知后觉想到没有现金买不了东西。
“叮”，电梯到一层，林笙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七点的医院已经有不少患者等着看诊做检查，江陌高挑的身形占据优势，瞩目优越的外形非常吸引目光。
林笙顿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朝自己走进的人，耳朵里响起阵阵嗡鸣，所有杂音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青年踏着朝阳而来，光影勾勒着他的身躯，宛如一场朦胧的梦境。
江陌看清林笙的脸色后蹙起眉，他们站在门口不方便说话，他拉着林笙走到僻静的角落处，“你完全没休息的？”
林笙的手被握着，感官渐渐回笼，在充斥着消毒水的大厅里率先闻到江陌身上的烟味，视线落在江陌的手上，他提着早餐，里面是打包好的豆浆油条，还有林笙喜欢吃的小笼包。
“你还好吗？”
江陌的声音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淡然，可落在林笙耳朵里却成为催化情绪的利刃，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腔——知道林父进ICU的时候他没哭，被林母责怪的时候他也没哭，可面对江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让他的情绪陡然决堤，压在心头一晚上的难过犹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泪水顷刻间打湿林笙的面庞，他崩溃地埋进江陌的胸膛，紧紧攥着青年的身躯哭到身体发抖，他的状态和昨晚的林母不遑多让。
幸好他还有浮木可以攀扶，不至于孤立无援，无人相依。

第91章 【解除】
江陌感受到林笙的颤抖，胸前的衣服很快被滚烫的热泪沾湿，那片皮肤像是被烫伤似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好一阵他才意识到那是心脏的疼痛。
林笙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即便是发现M那次争吵也没有，哭得肆无忌惮，哀伤溃败，整张脸埋在他的怀里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求救。
江陌搂着林笙的背一下下拍着，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吻着林笙的发顶，尽可能给他充足的安全感。
医院的人越来越多，扫过他们的视线也渐渐频繁，江陌搂着林笙换了一个方向，让他背对着墙壁，江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些异样的目光。
林笙哭了好几分钟才逐渐平静一些，没有呜咽也没有流泪，只是肩膀还在抽动，鼻子里发出吸气的声音，哭得太厉害一时间控制不住哽咽。
江陌见他差不多了，微微分开一些，想看看林笙的脸。
但林笙一直低着头不让看，脸颊湿漉漉的，鼻尖通红。
江陌用手擦了擦林笙脸上的泪，这会儿他哭过劲儿了清醒一些，把脸扭开不让碰。
江陌勾唇笑了一下，“好了些吗？”
林笙不说话。
“哭成花猫了，和小九一个样。”江陌去拉林笙的手，“带你去洗脸。”
林笙把手往外抽了抽，瓮声瓮气，“我自己可以去。”
“你去指不定又要躲在厕所悄悄哭。”江陌紧紧握着林笙的手，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林笙有些烦，鼻子还塞着，“谁躲着偷偷哭了，我都一向光明正大。”
“行，光明正大。”江陌又笑了笑，穿过人群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这会儿大家忙着签到排队，洗手间里没人，保洁刚打扫完卫生，消毒水的味道很重，林笙连打两个喷嚏，鼻子总算是不堵了。
纸巾被冰水打湿敷在林笙的眼皮上，本来就一夜没睡，这会儿哭这么一阵眼睛快肿成三眼皮。
昨晚到现在林笙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被强制闭眼湿敷，没一会儿困意就来了，靠在江陌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累了就眯一会儿。”耳边响起江陌低沉温和的声音，“反正人在ICU里，不差这一会儿。”
“那我只睡十分钟，”林笙说，“十分钟后你叫我。”
“好。”
“你是不是抽一晚上烟。”林笙的意识模糊，嘴里嘟囔着，“你也没睡是不是？”
他没听到江陌的回答，或者回答了也没听见，眼睛合上后的状态几乎昏迷。
似乎过了很久，林笙明明睡得很沉却被手机的震动惊醒，他陡然坐直，脸上湿敷的纸巾掉下来，看到江陌正在掏自己兜里的手机。
江陌没想到林笙会醒，眉心微蹙。
林笙赶紧拿出手机，发现时间只过了十分钟，林母名字在屏幕上显示，梦境和现实只是一个电话的距离。
电话接通，林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江陌也清晰地听到。
“林林，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林笙清了清嗓，有些懊恼自己睡着，“我下来买早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母：“我没有胃口，你快点回来吧。”
“好。”
林笙挂掉电话就起身往电梯走，他现在脑子很乱，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没有办法从千头万绪中理清思路。
父母的事情，江陌的感情，还有后面是否要向学校请假或者办一段时间休学……
林笙的手腕被握住，江陌把早已准备好的早餐递过去。
“你不用去买了，这些拿上去给你妈妈。”江陌言简意赅，“我一会儿要回去，下午有教授的课不能缺席，晚上实习公司那边有一个重要的项目要开会，明天我再过来。”
林笙提着袋子，感觉自己的胸口也跟着这份重量沉下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鼻子又有些酸胀，“你不用过来，这是我家的事情。”
“我想过来，有什么不可以？”
“……”林笙没精力和他拌嘴，“让我妈妈看到不好。”
虽然他不避讳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但父母抵触抗拒的样子历历在目，他妈妈已经够崩溃的，不想再因为这个事儿刺激到她。
江陌：“那我就不会在她面前出现，这种事情我一向很有经验。”
林笙忍不住瞪他：“你很得意吗？”
江陌看着林笙泛红的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会想吻一吻林笙的眼睛。
“你就让我来吧。”江陌还是顺从心里的欲望，抬手抚上林笙的眼尾，“给我一个机会关心你。”
眼尾痒痒的，林笙又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走向电梯间。
林母在ICU外面等一晚上，早已体力不支，可是真让她休息又睡不着，吃东西机械又僵硬，只知道往嘴里塞，尝不出来味道。
车祸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林笙顶着高温到处跑，警局、家和医院，他才二十岁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只能摸爬滚打囫囵前进，小时候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这个家真的出事的时候他必须挑起重担，父母二字落在肩头不仅仅是责任。
他本以为林父酒驾，对方车辆并未有任何违规行为，协商会进展很不顺利，可对方出乎意料好说话，甚至主动承担大部分的医疗费，即便是ICU里高昂的药品或者仪器也随便用。
林笙走出警察局的时候还有恍惚，踏出空调房，外面的热气迫不及待裹上来，站在林荫下也没有风，像个密不透风的火炉，太阳直射地面，油柏路上的蒸汽模糊视野。
他站在忍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把黑名单里的人放出来，按下拨号键。
那边好一会儿才接起来，背景安静，江陌冷磁的嗓音传出来，“喂？”
“……”林笙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一下子堵在嗓子里。
“忙空了？”江陌问，“有事吗？”
林笙站在单元楼下，太阳晃得刺眼睛，“我刚从警局出来。”
江陌嗯一声，“然后呢？”
林笙抿了抿干燥的唇，“走的时候警察给我说，昨晚有一个自称我男朋友的人把很多事情都谈好了，我今天去只让我签字。”
江陌继续问：“然后呢？”
林笙沉默片刻，“你好不要脸，谁承认了？”
“那帮你办事总得师出有名，”江陌说，“只有亲属才有资格，我要是自称同学，他们不认的。”
“没人让你去办。”林笙小声嘀咕。
江陌：“我想帮你办，我上赶着，我巴不得。”
他的语气一向淡淡的，这么说出来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但林笙知道他不是。
电话里的人不约而同沉默着，但都没有提挂电话。
江陌在宿舍里躺在林笙的床上，小九蜷在身边安静睡着，他捻着小九身上的毛，枕头上残留着林笙的气息。
“你现在回医院了？”
“没有，回家一趟，我妈还在医院里守着，我做午饭给她带过去，然后去换她回来换洗。”
“不用做饭，”江陌说，“我订了这段时间的餐会直接送到医院，你们直接吃。”
林笙神经一跳，反应有些大，“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用不着你安排这些，赶紧退了！”
“钱都交了退不了，”江陌扫了一眼时间，“这会儿第一顿午餐已经在送过去的路上了，到时候会打你的电话，注意保持畅通。”
林笙有些生气，但更多是某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在胸口像无法疏通的淤泥，“你怎么总喜欢自作主张？每次都是这样，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主，昨晚是，今天还是。江陌，你这种行为真的很让人讨厌！”
“……”
电话那头安静的时间有些长，长到林笙都冷静下来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
“对不起。”江陌突然道歉。
“……”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道歉。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欢。我看网上说，要主动帮对方分担事情，要提前一步解决一切、安排好每一步。”江陌摩挲小九后背的动作停下来，难得示弱，“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以后不会了。”
“……”林笙堵闷的胸口变得酸酸胀胀的，听着江陌的语气眼眶又有些润。
江陌见着对面没动静，又说：“那我取消今天的订餐。”
林笙：“你都订了就算了吧。”
江陌笑了一下，“嗯。”
林笙觉得不太对，拧着眉头说：“我答应这个不代表什么。”
江陌：“还是可以代表的。”
林笙快把自己的衣尾拧成麻花，粗声粗气问：“什么？”
“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这对我来说是进步。”江陌带着几分调侃，“我还得谢谢你爸，突然出这么个事儿，让我有机可乘。”
林笙跟着笑起来，意识到有些缺德收敛起笑意，板着脸说：“你以后不要再看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陌：“那你得告诉我你怎么追。”
“……”
林笙觉得自己疯了才在这里跟他废话，挂掉电话快步往电梯间走，等电梯的时候无聊低头玩手机，可没有信号刷不了软件，只能翻翻对话框和联系人。
江陌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列表，林笙想了想，点进微信黑名单，唯一被他拉进去的人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屏幕显出一行文字。
【是否将此人解除黑名单？】
林笙的指尖停顿几秒，按下【是】。

第92章 【消息】
林父在icu里躺着，情况起起伏伏一直没有转出普通病房，每周只有固定一天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林笙会提前从学校赶回去陪着林母进去，再扶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母亲出来。
医生私下找林笙谈过，林父的情况很不好，住进去一周时间抢救三次，他的伤太严重了，内脏破裂，神经损伤，即便是有幸治好，后半生也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
林笙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木木的，生死的乌云笼罩心头，尽管他恨极林父的不负责以及对他的冷漠忽视，但当这个人真的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做不到幸灾乐祸，看着林母每日精神恍惚，以泪洗面，更加重心里的沉闷和无力。
自从林父出事后林母就没有去上班，她这样的状态无法工作，老板索性让她把年假休了，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可人躺在icu里一切都是未知，林母独自待在家里除了胡思乱想干不了别的事情。
她变得很依赖林笙，白天有朋友陪着还好，一到晚上就会哭着给林笙打电话，询问医生有没有联系他，有没有说林父最新的进展。
江陌不止一次看到林笙在深夜站在走廊上打电话，他睡眠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凌晨一点的夜晚是绝对寂静，林笙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虚掩的门缝里传进来。
酷暑已经过去大半，不再有窒息一般的闷热，深夜的空气里充斥清爽的凉意，带着些初秋的潮湿感。
“我知道，妈，你别这样胡思乱想，”林笙的胳膊撑在栏杆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他现在没有问题，如果有情况医生会联系我们的。你如果没办法一个人待在家里，那这段时间我回去陪你住？”
“不……不用了。”林母赶紧说，“你回来也没用，我这就是失眠，明天再去医院开点安眠药就好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就是做噩梦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人能说话。”
她的语气带着哭腔，听得林笙胸口发紧，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此时此刻突然很想来一支烟。
“这几天的饭菜还合口味吗？”林笙转移话题，分散林母的注意力，“我换了一家餐馆。”
“合口味，但是林林……”林母犹豫道，“你没必要天天给我点餐的，我可以自己做，一日三顿这样多浪费钱。我现在帮衬不了你，反倒要你……”
林笙打断：“我知道，这不是上周你做饭把手弄伤了吗？等你的伤口好了我就不点餐了。妈，你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捡回一条命，以后也是需要你伺候的。我要是再不对你好点，难道指望躺在床上的男人对你好吗？”
林母愣了愣，大半夜听到这些话又忍不住抽噎，“林林，对不起，我……”
“妈，别说这些了。”林笙现在听到哭腔就神经紧绷，太阳穴突突地跳，“以前是以前，现在重要的是以后。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过几天我回去陪你探视。”
这通电话不长，只有短短五分钟，但这五分钟对林笙而言比五十分钟还漫长。
林母的状态明显不对，应该是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接受不了，家里的支柱一下子塌了无措又茫然，独自承受着心理压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健全的儿子身上。
林笙抹了把脸，苟着背脊，宽松的领口摇摇晃晃，脸埋入手掌之中，黑发扫在后颈勾勒出略显脆弱的线条。
冷白的月光驱不散浓夜，他站在空静无人的走廊，带着凉意的风吹在身上，骨缝沾染初秋的冷。
医生给他说的话更直白，林父的情况并不好，全靠机器和药物保着，花钱如流水，断不了气就只能保着命，不过以他现在的情况，断气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对此林笙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倒是林母，状态这么差，若是真到那个地步还不知道会怎样。
以前母子俩相处少，对彼此都不了解，林笙也是通过这次才搞清楚林母的性格———敏感多思，虽然家里事事由她管着，但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性，主见但不多，遇到大事都是由林父拿主意，一旦拿主意的人没了，便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林笙一直在外面待到皮肤变冷才打算回房间，一转头便看到江陌站在门口，锋利的眉眼在夜色下显得较为冷淡，漆黑的眼底流淌朦胧的月色，他就这么倚着门框，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去多少。
“……你偷听我讲话？”
“用得着偷听？”江陌说，“你哪天晚上不是这样？”
林笙：“你要是觉得影响睡眠，可以搬出去住。”
江陌不转眼地盯着他，把林笙看得莫名其妙。
“叮”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火机盖子被利落掀开，火苗蹿出来点亮林笙的瞳孔。
“我出来抽烟的，”江陌问，“要不要来一根？”
林笙抿着唇没说话，目光微闪。
江陌嘴里叼着烟，火光点燃烟头，同时白雾从嘴里吐出随着萦绕的微风撕碎在空气中，熟练的吞吐冲散他身上不可一世的傲然感，形成另一种冷淡桀骜。
“我这打火机三万，”他把玩着带钻的打火机，盖子一开一关，声音清脆好听，“给你点烟不亏。”
“……”有病，谁问了？
林笙从江陌手里拿过烟和火机，有样学样狠吸一大口，辛辣刺激的尼古丁直冲鼻腔，下一秒咳得震天响，扶着栏杆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