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情(七子华)

前后不过十分钟，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没过多久暴雨如注，雨幕连接天地，冲刷世间尘埃污秽。
林笙背着包站在单元楼门口，看着外面狂风暴雨，树枝被吹乱颤，风雨组成的浪一波接着一波，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
车子已经叫好了，司机就在小区门口等他，可现在走出去肯定会淋成落汤鸡，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能看看等会儿会不会变小。
林笙取消订单，这时候江陌的信息弹进来。
【.：现在很大的雨。】
林笙板着脸打字回复：【哦。】
【.：天气预报显示一整天都是雨，你可以明天再回学校。】
【LS：哦】
【.：？】
【LS：夏天都是雷阵雨，我看着雨小一点叫车，用不着你操心】
林笙知道江陌是好意，但他气不顺，大雨成为连接一切的纽带，将天上的乌云顺势落在他的心里。
可能是要开学了心绪不佳，可能是最近他的评论区出现一些不好的评论，林笙这两天看什么都不顺眼，这种情绪在面对江陌的时候尤其是。
大概小九知道他的离开，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往行李箱里跳，没事儿就粘着他，在脚边轻蹭撒娇，在他游戏直播的时候跳到桌子上安静地坐着。
连只猫都知道，偏偏和他住那么久的大活人无动于衷。
林笙说不上多烦躁，但就是不痛快，这两天他没有接单子，除了回复M的消息之外，其他陪玩单子都是拒绝，听从陈星橦的建议，在有一定的粉丝基础之后尝试直播。
【“你技术还不错，就玩你的本命英雄，标题就写‘国服第一科里亚’，你先试试流量，一边玩一边讲解，你的声音是你的优势条件之一，可别浪费了。”】
【“没事儿多看看其他主播是怎么做的，多学学。”】
陈星橦玩儿互联网比林笙更早，对网上的套路非常清楚，林笙觉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经纪人，眼光精确毒辣，甚至考虑到开学之后林笙忙于学业没有太多时间打单子这一点，由陪玩转成主播，这样时间更自由，而且不用和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避免掉很多骚扰。
大概是前车之鉴，陈星橦很在意林笙被网上的人缠上，一直叮嘱他千万得有底线，兢兢业业搞事业不会有人说什么，要是留下‘案底’被扒出来黑历史，互联网上的红眼病可是会追着骂的。
陈星橦说这个的时候，林笙不以为然，觉得应该没有人会那么无聊，现在网络更迭那么快，就算有什么事儿也很快抛之脑后。
陈星橦却说：“你账号的数据起来得很快，你看看才多久，现在已经五万粉丝了。后面要是你直播，发素材，再利用‘老公’，你的数据还会更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笙的确很快就知道了，直播间的人数从几十到几百，然后破千，人数稳定在一千多左右，他的科里亚玩儿得出神入化，声音又好听加上平台给流量，直播间的人数只增不减。
他也是接触这个才知道，直播收入靠的不仅仅是粉丝打赏，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大头还得是直播热度以及直播时长。
每个主播都会有一个直播任务，得达到一定的热度要求就会有奖金，几百到几千不等，流量越多、时长越久，拿到手里的自然越多。
按照林笙现在的流量，一个月下来到手得四千左右，这还不包括粉丝打赏。
他只需要在空闲时间里直播几个小时，顺便还能给自己的号打个标，又或者学习其他游戏主播的方式，用粉丝的号增加互动性，既帮粉丝上分又可以在低端局炸鱼，这个钱赚的可比陪玩轻松。
林笙高兴不过两天，随着粉丝的增多，直播间涌进来越来越多的人，声音自然也多起来。
【额，一个靠着男人才有曝光的基佬，到底谁在喜欢？】
【这年头叫老公就可以有关注了吗？谁来关注我？我叫一百声】
【不是吧？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游戏视频的套路吗？叫老公什么的都是在自导自演啊，叫几个拖开一把5v5的房间，什么烂梗随便拍】
【互联网都是没有记忆的吧……？有谁记得这人还没火的时候，被人挂在游戏里骂路人的事情】
林笙坐在箱子上看评论的时候，这几条信息掺杂在上百条和善的评论里，像一根刺扎进眼球，扰乱本就不平静的心绪。
说他自导自演倒是能接受，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多不足为奇，可上次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明明已经澄清来龙去脉，还是有杠精揪着不放，或许他们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只是想利用这件事泼脏水。
长按评论把这几条删除，眼不见为净。
林笙在单元楼里待了半小时的样子雨势变小很多，他打开软件准备叫车，江陌的电话陡然弹进来。
林笙接起来，江陌清冷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在哪儿？”
“……小区里，”林笙说，“马上准备叫车走了。”
江陌又问：“带伞了吗？”
这不废话吗？
林笙没好气地说：“当然带了，我又不是喜欢淋雨的傻逼。”
“我没带伞。”江陌没头没尾来一句，“所以你得自己出来。”
林笙一怔，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江陌说，“送你去学校。”
林笙一手打伞一手推箱子，刚出小区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车，随着他走近，驾驶室的门打开，一身白衬衫的青年走出来，顶着细雨接过箱子放进后备箱。
林笙看着江陌的身影心里胀胀的，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跟在旁边帮他打伞。
雨天覆盖凝滞在空气里的炽热，但在封闭的车厢里依然很闷，空调开得低，林笙上车后打了一个冷战，把伞收好放在脚边。
江陌拍了拍肩上的雨水，将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你怎么……想着接我？”林笙没出息的意识到自己冒出点开心的情绪。
江陌很少开车但开得平稳，“借同事的车子出去办事，顺路。”
雨刮器有节奏的摆动，淅淅沥沥的雨模糊玻璃，偶尔几声闷雷从云层后传来，好似没有节奏的鼓点砸在林笙的心头。
“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我得先回宿舍打扫卫生。”林笙为刚才不算友善的态度解释着。
江陌嗯一声，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开车的姿势随性又帅气，笔直的身形坐在那里英俊又挺拔。
气氛有些沉默，林笙听着雨点落下的白噪声，主动问：“过几天辩论社要聚餐，你去吗？”
江陌忙了一上午没看手机，“什么时候说的？”
林笙：“中午的时候，社长发的消息。”
“我不确定，”江陌语气淡淡的，对此没多大兴趣，“公司那边的项目还有一个收尾工作，虽然只是实习，但也得有始有终，这两天有点忙。”
林笙噢一声，偏头看向窗外没说话。
雨天路况拥堵，车子排成长龙，前面的尾灯连成一条没有尽头的灯带，在江陌漆黑的瞳孔里留下一抹赤红。
“你希望我去？”江陌冷不丁地开口，侧眸看向林笙，目光所及之处是雪白的脖颈，最后落在林笙圆润的耳廓上。
———心里莫名一痒，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落雨的白噪音衬得车厢越发安静，而这份静里掺杂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暧昧，犹如即将破土的嫩芽试探着抛出枝桠。
“……”林笙没有转头，从投射到窗户玻璃的轮廓中看到江陌朦胧不清的脸，“我能有什么希不希望的，又不能影响你的决定。”
江陌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语调依旧平淡无波，却说出扰动心弦的话：“如果可以？”
“轰隆———”远处一记闷雷接上江陌的话音，外面的风又大起来，天空乌沉沉压得心头发慌。
林笙的肩膀抖了一下，分不清是被雷吓到还是江陌直白的话，听得林笙心惊肉跳，本就慌乱的心一阵接一阵的涟漪令他不知所措。
红灯的时间很长，前面好像出事故交警站在路口指挥秩序，本来转小的雨势又开始变大，雷一声又一声，犹如鼓点砸在胸口，巧妙盖住林笙的心跳。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悄然握紧，掌心隐隐有湿意，身子僵直着保持看向窗外的姿势，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车灯在眼底映出点点腥红。
江陌见林笙没有反应，注意到他一直用后脑勺对着自己但耳朵悄然变红，“就不能转过来说话？”
林笙躲不过去，缓缓转头，没有看江陌，盯着前方拥堵的车辆心乱如麻，无意识地挠着掌心，掐出月牙痕迹。
好半天，他才抿着唇问，“我的意见很重要？那我希望你去，你就会去？”
江陌没有放过林笙的任何反应，眸子深邃乌黑，只要一个直白的答案：“所以你希不希望我去？”
林笙没有开口，这场心照不宣的问答宛如一场谁也不愿低头的对峙，守着本心和底线，谁先点透谁就输了一样。
身后的喇叭催促着江陌离开，他收回视线，车子平稳起步，在雨中缓慢行驶着。
话题没说个所以然，林笙有些失落和懊悔——弯弯绕绕一大堆，干脆利落一点又怎……
“林笙。”
江陌一向冷静沉默，现在却率先成为沉不住气的人，这两个字犹如一道口子，撕开沉默背后的试探。
这一开口也打断林笙纷乱的思绪，扭头看向江陌时神色懵懂而怔愣。
“不去的借口有很多，但去的理由只有一个。”江陌不疾不徐道，“我希望这个理由是你，那你给还是不给？”

第68章 【漏声】
夏天的雨大部分是局部，房子那边还是倾盆大雨，到学校这边已经停了，不过地面是湿的，空气里的腥土味很重，天空没有放晴，云层仍然聚集着，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又是一场山雨欲来。
林笙推门回到熟悉的地方，宿舍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桌椅也有一层灰。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想到刚才江陌的话胸口又是一阵悸动，胳膊肘撑在双膝上，佝着背脊手掌捂着脸，试图挡住迟迟消不下去的面红耳赤。
江陌问他，要不要给一个参加聚餐的理由。
林笙高考时的语文成绩是将近一百四，晦涩的文言文都没有江陌这句话难懂。
比起这个，他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明明不久前还在争吵互怼，三言两语就能挑起战争。
可仔细回想，江陌的态度早早就有迹可循。
从愿意低价租房与他同住开始，到后面感冒照顾，天天监督他一日三餐，主动包揽做饭的活儿，有时候还监督他吹头发的情况。
常常林笙忙着打单子不吹头，只要江陌看到了就会说他，要是林笙实在没工夫搭理，拿着吹风机帮忙吹头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某些被忽略记忆如同书页哗啦啦往外冒，暧昧又亲密的画面不止一处，碎片拼合形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林笙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想越燥热，冲进洗手间捧冷水洗脸，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埋头干活儿暂时将脑子里的人放置一旁。
空了两个月的房子落不少灰尘，林笙换件衣服开始打扫卫生，按理说宿舍只有他自己住，隔壁床是不用收拾的，但他还是顺手将江陌的区域处理干净。
白色基调的房间透着清冷，林笙铺好床单被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偶尔响起的雷声，待在这个要猫没猫，要人没人的空间觉得有丝冷。
他想到出门前小九望着自己的眼神，很后悔没有直接将猫带走。
他也有小九的一半抚养权，凭什么江陌说不许就不许。
林笙意识到自己在想江陌，升起一股恼怒。
江陌，江陌又是江陌。
这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影子似的如影随形，已经到不正常的地步。
以前想起江陌只会觉得生气，脑海中冒出来的全是他性格上的各种缺点，可现在想起来全是他们相识到现在的种种，特别是前几天情绪崩溃在江陌怀里哭得天昏地暗，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还把江陌的衣服打湿一片。
当时江陌收敛身上的刺和冷漠，怀抱温柔又有温度。
还有一点林笙不得不承认，江陌对他很大方，住在一起这段时间生活上的费用全是江陌出大头，就算林笙转给他也不要，逛超市买的都是昂贵的应季水果，五十块一盒的车厘子林笙是舍不得买的，江陌却看也不看直接拿两盒，肉类和蔬菜都要选最好的。
每次采购是两个人一起去，一场购物下来林笙胆战心惊只觉肉痛，江陌面不改色付款，对林笙的主动转账从未收过。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林笙在胡思乱想中冒出一个念头。
———江陌是只对他这么好，还是任何人都可以？
应该不只对他这样。
江陌的性格差是差，可对旁人一向是能帮就帮。
在医院遇到同校但不相识的陈育川都能伸出援手帮一把，何况他们是住在一起的舍友。
江陌知情他的家庭情况，他眼中的好也许不过是人家出于人道主义的顺势而为。
林笙心里头冒出来的苗子蔫儿下去，越想越烦，正好陈星橦也回来了，打电话他叫出来一起吃饭。
陈星橦整个暑假都在外面玩，就算他防晒做得再到位还是黑了一些，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圆领短袖露着脖子，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两个淡粉色的痕迹。
吃饭的时候林笙忍不住多看两眼，视线被陈星橦捕捉到。
“怎么了？”陈星橦忍俊不禁，“一直看我。”
他看起来是乖乖小孩那卦，但懂得比林笙多多了，林笙咬着筷子虚心请教：“你和男朋友是网恋奔现，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
“我没有意识到啊，”陈星橦斯斯文文，说出来的话倒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看我直播，对我是早有企图，刚见面第二次就把我拐上床了。”
林笙这个母胎单身的gay被呛到，眼睛瞪大，压低声音问：“你也愿意？”
“他长得还不错，也做了措施，为什么不愿意？”陈星橦宽大的镜框后面是一双坦然平静的眼睛，“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儿，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何况他给我花钱的地方也挺多的，各取所需。”
林笙咬了咬筷子，斟酌道：“要是愿意给你花钱，就是喜欢你吗？”
“这很不一定，”陈星橦经验丰富，耐心解释，“像我男朋友呢，他一开始愿意给我花钱是想跟我上床，那时候钱的意义是嫖资。现在他对我动真心，和我交往，花钱才是喜欢我、想对我好的象征。”
林笙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江陌。
他们非亲非故，只是同居舍友而已，有什么立场给他花钱？不收取一份费用，命令他吃饭吹头发的语气比他爹还理所应当。
还有那些拥抱……
“有人缠上你了吗？”陈星橦有些警惕地问，“给你打赏的人私信想见面是不是？”
“没有，”林笙有些羞臊，垂眸不敢直视陈星橦，筷子单独扒拉菜，“只是最近身边有一个朋友……”
陈星橦捕捉到重点，直白道：“他喜欢你？”
“不是，”林笙下意识解释，可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下午江陌说的那些话，尾音低下去明显底气不足，“还不知道，但他挺愿意给我花钱的。”
陈星橦瞧着林笙的头越埋越低，整个一郎有情妾有意的含情模样，推了推眼镜，理智道：“别对愿意给你花钱的人有滤镜，或许钱对我们很重要，但对那些有钱人来说，钱是最唾手可得的东西，几万块对他来说就像我们花几十一样。如果那个人真的喜欢你，给你花钱倒没什么，如果仅仅局限于花钱的关系，那你可得慎重了。”
林笙似懂非懂点头，嘴唇不自觉抿着，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懵懂又可爱，在餐厅灯光的照射下眼睛水灵灵的，像只不谙世事的小松鼠。
陈星橦笑了一下，伸手揪他的脸蛋，“你可别傻兮兮被人骗了，你现在可以赚钱，不用为着小恩小惠没有底线。”
林笙当然不会，他不是那种没有底线的人，之前确实是为钱发愁，所以费尽心思挽留M，好在M不是那些心思龌龊的人，认识这么久，转给他这么多钱，仅仅提出来见一面还被他放鸽子。
但江陌更不是龌龊的人，不收他的转账，现在又对他这么好，言语上带着令他误会的暧昧。
林笙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江陌的纠缠越来越深，完全偏离一开始“两清”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