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情(七子华)

林笙看到对面阵容，选出克制对面打野的英雄，头也不抬地问，“问什么？”
江陌没有回答，随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林笙又摸索出指套给两个大拇指戴上，防止出汗打滑操作失误，加载页面的时候抽空抬眼看对面一眼。
江陌闭眼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温和不少，优越挺拔的山根勾勒出精致的眉眼，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林笙轻笑一声，“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哦，行，你一直觉得我人品不好，认为我会追问到底也正常。”
江陌睁眼，漆黑的瞳孔没有任何困倦懒散。
“之前你这么认为我无所谓，因为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林笙的目光与江陌交汇，神色平静而认真，语气没有起伏但正经，“但现在我们一起养小九，你又因为救我受伤，你的性格是很差，说的话也不中听，还……”
“你要是为了趁机骂我，最好闭嘴。”
林笙话锋一转，“可自从你愿意救小九又在危急时刻推开我，我对你的印象就不再是刻薄讨厌，所以也请你在相处中多看到一些我的本质。”
“你？”江陌的尾音上扬，带着点询问和质疑。
林笙就知道他这死德行，一边打游戏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好奇心强的人，更不是那种明知道是别人伤疤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这纹身一看就不是刚纹的，你不是执着耍帅的人，结合之前的……原因我多少能猜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是说，其实你心里特别希望我问问？”
江陌：“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林笙觉得到这种程度也懒得遮掩了，“你的事儿我不感兴趣，你也知道我的性取向是男，但不至于看一下你的身体就会对你感兴趣，这点你大可以放心，不用弯弯绕绕试探，就一起住这么几天了，做不成舍友，以后还是朋友。”
谁在意他的性取向了？
江陌听得发笑，“谁提了？用得着你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注视着林笙浓密而微微上翘的眼睫，视线下移，停留在林笙灵活的手指上，“我说纹身你非得说性取向，难不成你真要搞以身相许那套？”
“First Blood。”
耳机里传来首杀音效的时候，林笙的屏幕变灰，操作失误开局一分半送给对面首杀。
刚才那波是他判断失误，提前交了大招，每把射手抓死还带着下路一起给对面打野送去人头。
零比三，天崩开局。
一股无名火从胸膛一下子窜到脑门儿，带着火花闪电爆炸开，林笙的摘下一只耳机指着江陌的脸骂：“谁要跟你以身相许？我出于人道主义照顾你还给你脸了？你要睡觉就睡觉！别像个蚂蚱似的上蹿下跳的，不会说话就别说，别影响别人操作！”
江陌想起曾经林笙坐在旁边偷看自己打游戏笑出声，对比此时此刻的模样，眼看着林笙的脸变红，心情突然明朗。
他从来不是大度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会记着，但不好会记得更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过了这么久，久到可能林笙都忘记某次上课前看过江陌打游戏，江陌终于有机会说出队友总骂他的话。
“———菜就多练。”

第一把游戏没开个好头，林笙后面连输三把，气得一晚上没和江陌说话。
不过江陌本来就话少，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敲着林笙看不懂的代码，根本没机会在意身边人的情绪。
晚饭时间谁也没出去，一个是打游戏太投入，一个是学习太投入，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到天色，在空调房里待着感觉不到时间溜走。
直到晚上江陌从代码中抽离，转动坚硬的脖子，后知后觉感觉到饿，一看时间竟然晚上十点。
他起身去洗手间，看到林笙依然在打游戏，由爬变坐，桌上放着饼干和面包，矿泉水喝了一半。
林笙刚结束一把游戏，赢得有些难，队友的技术不怎样但意识是有，最后逆风翻盘，对面半路开香槟，被推水晶的时候一句话说不出来。
面前站着这么高一人想不注意都难，关键还好半天不走，林笙想到之前的三连败又是一肚子火，板着脸抬头，语气很不爽：“看什么看？”
江陌的笑里透着点玩味，“看你再输又找什么借口。”
“不好意思，刚十连胜。”林笙把绿油油的战绩展示给他看，“你要是想落井下石，那没戏。”
江陌睨一眼屏幕，不紧不慢念出：“打p喷黄汁，你叫这个？”
林笙正喝水呢，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听着别人念出游戏ID莫名有些羞耻，“怎么可能？这是我老板的号，我在帮他打标！”
“老板的号输一把这么生气？”
“能不生气吗？多输一把就要多浪费我的时间啊。”林笙瞪他，“我还想挤出一点时间复习呢，你可别太恶毒，我挂科难道你很爽吗？”
江陌懒得跟他争，“凶什么？有你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吗？”
“……”林笙果然老实了，但眼睛依然瞪得圆，嘴唇紧闭，怒目而视。
江陌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后问：“我要出去吃夜宵，要不要一起？”
大概是和江陌待久了，林笙也变得阴阳刻薄起来，“你会这么好心？”
江陌反问：“我做哪件事黑心了？”
“……”
这倒也是。
从陈育川到小九，再到林笙自己，江陌顶着一张冷漠刻薄的脸，做的都是慷慨的善事。
就是说的话不中听。
林笙清了清嗓，答应的话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蹦出一个字，就听到江陌又说———
“不过我也只是客气一下，待会儿又说我不关爱舍友，你不去正好给小九换猫砂。”
宿舍门一开一关恢复平静，独留林笙僵坐在床上，怔愣地看着紧闭的门。
小九趴在树洞里不明所以，喵一声，埋头给自己做清洁。
谁说不去了？谁他妈说了？
好半天，林笙从齿关里憋出一个操。
考试周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天天在宿舍或者图书馆复习，大学期末的拉锯战比较长，隔几天考一下，直到最后一科结束，精神得一直紧绷着。
林笙从考场出来长叹一口气，感觉不怎样，挂科应该挂不了，但想拿奖学金的话估计悬。
之前家里不给生活费的时候，林笙动过奖学金的脑筋，学校比较大方，整整五千，那得接多少单才能赚那么多。
若是有M多转几次账倒也可以，但不能每次等着天上掉钱。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暑假还得多接点单子，M是财神爷没错，可保不准哪天财神爷退游或者消失，像上次那样的话，手里有稳定客源不至于没有收入饿死自己。
林笙的肩膀被拍一下，转头看到一脸笑意的陈星橦。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没答应，怎么？考得不好吗？”
“说不上好坏，应该不会挂。”林笙和陈星橦顺着人流并肩走，“你呢？怎么样？”
“比前几天的英语有把握，”陈星橦比林笙还矮一点，推了推眼镜，“你知道的，我英语很差的，我只求别挂科。”
兜里的手机振动，林笙拿出来看到来电人，神色微僵，调成静音后放回去。
陈星橦尽收眼底，声音低一些，“你和你爸妈还僵着呢？这都一学期了，不联系？”
“联系就是吵架，有什么可联系的。”林笙的衣兜一直在振动，等到来电自动挂断，“他们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态度，现在要我父慈子孝，可能吗？反正我已经坦白性取向，信不信随他们，但要我听他们的，肯定不可能。”
陈星橦的情况和林笙差不多，对林笙感同身受。
虽然现在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不稀奇，但父母出身农村，观念陈旧，好不容易不重男轻女了，对于儿子找男人的事儿还是接受不了。
他们找了餐馆，陈星橦最近接了一个广告小赚一笔，请林笙的在学校附近新开的餐馆吃饭，环境雅致安静，隔间是半开放式的，两侧珠帘垂落，在灯光下散发着斑斓的微光。
这家店陈星橦和男友来吃过，知道哪些菜好吃，红烧肉酱汁浓郁甜而不腻，桂花洒在上面，入嘴掺杂淡淡桂花甜香；龙井虾仁保留清逸淡雅的茶香，虾肉粉白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考试周整天坐着复习，俩人饭量都不大，那份红烧肉就够撑人的，他们要来米饭，和着酱汁很下饭。
吃饭间，陈星橦问道：“那你暑假不打算回去了？”
说这事儿林笙蛮烦的，“没想好。”
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
若真不回家在外面租房子，且不说房租的问题，短租的房子不好找，暑假就俩月，包吃包住的兼职更是抢手货。
林笙脑子里除了考试就在想这些事儿，闷闷不乐好几天了，昨天连一向冷淡的江陌都问他是不是没考好。
家里的事儿犯不上给别人说，既不能感同身受又没法给像样的意见，林笙不想给陈星橦负面情绪，扯了扯嘴角把话题扯开。
陈星橦结账的时候，林笙拿起手机看消息，切换到陪玩账号一大堆消息冒出来，还有很多加好友的申请。
M的对话框在置顶，头像亮起红标，是十一点发来的信息。
【Q区 赤星 M：快递到了。】
【Q区 赤星 M：什么时候去取？】
林笙写的是陈星橦的电话，最近忙着考试也没关注物流信息，正好此时陈星橦结账回来，便问快递的事儿。
陈星橦上午也在考试没注意看，这会儿林笙问才看短信，确实收到一个旧房子驿站发来的快递号码。
“说起来，我还收到一个未接电话呢，接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挂了，应该是打错了吧。”
陈星橦絮絮叨叨的，林笙没注意听，满心扑在定制手办上，低头回信息，嘴角噙着不自知的笑。
【π：确实到啦！我一会儿去取，上午一直在忙，没时间[可爱]】
【Q区 赤星 M：嗯，我猜到你应该在考试】
【Q区 赤星 M：什么时候考完？等你玩游戏。昨天单排几把，掉了几颗星】
【π：[惊讶]又掉回黑钻啦？】
【Q区 赤星 M：没有，有排位保护卡，只掉一颗星】
林笙笑了，他记得M有四张排位保护卡。
【π：不是吧哥哥，五连跪呀？】
【Q区 赤星 M：。】
林笙和M渐渐熟络，胆子也大起来，不像以前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把财神爷得罪了，现在他会给M开几句玩笑，言语间带着亲昵和随性。
【π：没关系的哥哥，你要是想玩了随便去打，五连跪十连跪都无所谓，我会带你打回去的[得意]】
【Q区 赤星 M：嗯】
【Q区 赤星 M：去取快递，看看喜不喜欢】
林笙低头打字，余光瞥到陈星橦凑近吓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你干什么？”
“嘴角含笑，眉眼含春，”陈星橦推了推眼眶，眯起眼，“谈恋爱了？”
“瞎说什么？”林笙大大方方把手机拿给他看，“我在和老板沟通游戏时间呢。”
陈星橦往屏幕上扫一眼，又是叫哥哥又是喜不喜欢的，看上去哪儿哪儿都不清白。
送礼是从二次元发展到三次元的开始，交换地址和电话，下一步就是约出来见面，陈星橦家里那位就是这么网友变男友的。
“林笙呐……”
陈星橦苦口婆心的话刚开一个口，林笙就急匆匆走了。
他现在实在没心思听任何话，只想赶紧把限量手办拿到手，白嫖这么大一个便宜，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大中午顶着滚烫热烈的阳光也不觉得晒，凝固在空气中的热气变成心旷神怡的清爽。
中午这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氤氲在油柏路的热浪将花草扭曲模糊，林笙骑着车穿梭在遮光蔽日的林荫小巷，老狗趴在门前蔫蔫的，对飞速而过的人和车提不起兴趣，眼睛都没睁一下。
林笙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身上的白T领口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鼻尖和鬓角都有汗珠。
旧小区没有门禁，保安趴在桌上吹着风扇午睡，他轻车熟路往快递站点走，顺带在门口买了一瓶冰水解渴。
这个时间点基本没人出来，小区里静悄悄的，偶尔一阵风吹过，枝丫晃动，蝉鸣连成一片整齐又聒噪的音符。
林笙步伐轻快走进快递室，空调冷气裹挟全身，守店的老婆婆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听到动静后睁眼看了看，又重新合上。
现在快递都是自助取件，对照取件码找到货品，然后在机器上扫描出库。
堆积着快递的仓库没人，林笙很快找到自己的快递，包裹得严严实实，沉甸甸的一个盒子，发件地址是游戏公司总部。
他藏不住脸上的笑意，立刻去机器面前出库，拿起旁边的美工刀准备拆。
这时候又有人推门进来，听脚步还不是一个。
美工刀的刀片挨上胶条，稍稍用力就能划破。
“林笙？”
林笙动作一顿，扭头朝身后看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神色诧异又错愕，“你怎么会在这？”
江陌永远是清冷淡然的模样，外面浓烈的暑热也没有影响他分毫，眼眸黑而冷，锋利硬朗的下颌线将他衬出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他在这里见到林笙同样意外，随后目光下移，落在林笙手中正欲拆的快递上。

炽热的阳光从老旧的窗户缝隙挤进来，光影将屋内分成泾渭分明的明暗。
江陌背光而站，身后浓烈的光线将他高挺的身形笼上一层光，逆光不太看得清具体神色，出现在这里让不算宽敞的空间逼仄起来。
林笙注意到江陌身边跟着一人，黑西装蓝领带，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非常典型的销售打扮。
江陌的嗓音不带情绪，环顾四周，“学校有快递站，你来这里取快递？”
不知怎的，林笙对这个问题有些心虚，潜意识里不想让江陌知道，音调高几分，“你管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质问上我了？”
江陌：“看看房子。”
林笙快递也不拆了，把盒子抱在手上，“看这儿的房子？这是旧小区，买了不会有任何增值，入得了你江少爷的眼？”
“买房子需要慎重，暂时没有我看上的，这两个月先短租，”江陌环视四周，瞧着这里陈旧的架子，明媚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飘浮的尘埃，淡声道，“后面再慢慢看。”
林笙半信半疑打量江陌，以他的性格决定好的事情应该雷厉风行，不至于买不成房子来这种小区租房。
江陌之前住的大别墅有多豪华林笙深有体会，这个环境对他来说是贫民窟也不为过。
林笙突然笑了一下，凑到江陌耳边低声问：“哎，你是不是手里的钱不够了？你爸妈把你的卡冻结了，所以现在买不了房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旧小区能不能占点便宜？”
江陌比林笙高半个头，垂眼刚好将林笙白皙修长的脖子尽收眼底，他身上的热气没有散完，喉结旁边有汗珠滑落，光滑的皮肤增添水润的质感，随着他仰头露出的线条脆弱又漂亮。
他的眼睛也很好看，圆又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再加上嘴角的梨涡，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只是这份笑意里掺着幸灾乐祸，眉眼透出不顺眼的狡黠。
江陌反问：“看我住这里你好像特别开心？”
“有吗？”林笙笑容不变，对落难少爷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里也很好的，我朋友之前就在这里租房子，环境是差了点，但是距离学校近，出门五分钟就是地铁，周围餐馆也多。”
“这些销售都给我说了，不用你再强调。”江陌看林笙脸都要笑烂了路，木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林笙看着销售跟上去的身影，灵光一闪，快步追上，“江陌，我陪你看看房。”
外面的强光太刺眼，烈阳照射地面散出一圈圈金光，滚烫的空气像是沸腾油，踏出空调房扑面而来的灼热感非常烧心。
江陌停下脚步，踏出去的一只脚又退回来，挑眉问：“你？这么好心？”
“我怎么了？”林笙梗着脖子不服气，“你都能在危急时刻把我推开，我陪你看房子不行？”
江陌打量林笙，分辨这话的真实性。
“……”对方视线太有审视性，把林笙看得不自在，身后是源源不断的冷气，面前是蒸笼一般的炽热，就这么僵持在门口，把他的耐心一点点地消耗殆尽，“行行行，我也想看看房子行了吧？”
江陌分辨得出真假，见林笙收起虚伪的笑，抬脚走进斑驳的树荫里，“你看房子做什么？没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