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被开瓢了吗,记不清楚了。爷,快说快说!”
老岳叹了口气,心痛受罪的孙子,经不住追问,说了起来。
尹家三十多年前,在嘉枝村就是异类。
尹莫他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尹莫他爹尹江吃不饱饭,十多岁就跑了,说要在外面赚了钱再回来。村里人都把尹江当笑话讲,他一个学没上过几天的病秧子,能赚什么钱?
没想到几年后,尹江还真衣锦还乡了。但他做的买卖却让村民大跌眼镜——赚死人钱。
岳迁说:“不就是丧葬服务吗,这有什么?”
“哼!你不懂!大家对这还是很忌讳的。”老岳接着说,虽然家家户户死了人都要请人来搭棚子、送葬,但生活中谁都不愿意接触做这一行的人。尹江那是什么活都接,做花圈做金元宝,搬遗体,下葬唱歌,没他不会的。
尹家赚了钱,盖了新房子,尹江也娶了个专门在白事上唱歌的女人,那女人叫阿妆,特别漂亮,每次唱歌,都有一群男人围着看。
“这又不怕了啊?”岳迁揶揄道。
“人嘛,就这么回事。”老岳继续道,这尹家的日子是蒸蒸日上,从全村最穷的一户摇身一变,成了最有钱的。
尹江生意越做越大,整个嘉枝镇都不够他吃了,他带着阿妆去了市里。尹莫就是在市里出生的,阿妆大着肚子赶白事,月子都没坐完就又唱歌去了,所以尹莫第一次开口,不是叫爸爸妈妈,而是哼死人歌。
岳迁摸了摸手臂,“真假?有些点儿渗人呢!”
“谁说不是呢!”老岳又说,但尹家做死人生意把脑子给做坏了,居然觉得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唱死人歌是件很牛的事,阿妆逢人便说。不然这种私事,也不会在嘉枝村传得人尽皆知。
两口子顾不了孩子,将尹莫送回村里让父母给带,还请了保姆。那年头,请保姆是很有钱的家庭才做得到的事。
一时间,大家对尹家又是嫉妒又是害怕。有次保姆抱着尹莫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个村民路过,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声音,凑近一看,尹莫正好对着他,他听清楚了,尹莫唱的是死人歌!
村民吓得半死,回家就生病了,家人找尹家要说法,尹家只有老人家,被逼得赔钱了事。
尹江和阿妆闻讯赶来,客客气气去那村民家道歉送礼,之后一个月,那村民家所有人都倒了霉,有生病的,有干活摔倒的,有出车祸的。
尹江会邪术的传言很快传开,从此再没有谁敢招惹尹家。大家背地里说,尹家搞这些,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还真的来了。
尹莫5岁时,尹家老人进山之后一直没有出来,被发现时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残躯。老岳当时就是搜救成员之一,说到那惨相,半天没说出下一句。
“他们进山干什么?”岳迁的刑警雷达响了起来。
“采山货啊,你就是懒,从来不去采山货,所以才不知道!”
“尹家那么有钱,还采山货?”
“哎,都是苦了一辈子的人,习惯改不了。”老岳往下说,村里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说尹江的报应应验在了父母头上,他们根本不是被野兽吃的,是被冥冥中看不见的东西索了命。
但派出所查得明明白白,他们就是遇到了野兽,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
尹江回来处理后事,他那花枝招展的老婆却没有回来,尹江消瘦了很多,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病秧子。此后半年,尹江和阿妆相继去世,尹莫成了孤儿。
“等等等等!”岳迁说:“他们怎么死的?”
“听说一个车祸一个得病。”老岳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尹莫才5岁,就什么亲戚都没了。”
岳迁问:“什么病?怎么出的车祸?”
老岳答不上来了,“哟,你是警察,要不你自己去查?”
“我……我这不好奇吗!没事,爷爷你继续。”
老岳想了半天,气冲冲道:“我说到哪了?”
“你说尹莫成了孤儿。那他怎么活到现在?”
老岳笑了,“咋活不到,政府不管啊?”
通常情况下,村里出现一个这么小的孤儿,基本都会吃百家饭长大,但尹莫在村民眼中是个灾星、怪物,没人敢接济他。
他一个人住在尹家的大房子里,饿了就走到镇里派出所要饭。从村到镇虽然也就几公里,但对5岁的小孩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老岳可怜他,给他送过几次饭。
尹家旁边是安家,安家人口凋敝,村民说都是因为靠尹家太近,还给安家做事导致的。大约是同病相怜,安家犹豫一段时间后,主动让尹莫来家里吃饭。
尹莫从小就很不寻常,总是冷着一张脸,家人相继离世,居然没人见他哭过,他仿佛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在人人谈死色变的农村,他对死亡毫无敬畏和恐惧。
有一天,他没有去安家吃饭,也没有去派出所,老岳大着胆子进入尹家,没看到他人。村民议论纷纷,说他被什么东西抓走了。
小孩不见了是大事,派出所立即派人寻找。老岳觉得尹莫可能是想念爷爷奶奶,所以去了山里。那可不得了,当时正是野兽出没的时节,尹莫要是遇到了,绝对活不下来。
“所以他去山里了吗?”岳迁问。
老岳却神秘地说:“你猜去了哪里?”
老岳都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山里,岳迁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地方,随口道:“墓园?去见他父母?”
三轮车吱一声急刹,岳迁一头撞在架子上,“卧槽……岳老头,你杀人啊?”
“你怎么猜到的?”老岳十分惊讶。
岳迁揉着额头。他经手的一些案子,都有相关者去墓园的例子,尤其是凶手。
“但你只猜到一半,不,一半都没猜到。”老岳又将三轮车发动起来,“尹莫去的是坟地,不是墓园,去见的也不是亲人。”
“那是?”
“和他没关系的死人。”
派出所在山中搜索无果,已经天黑,正要打道回府,走得最远的民警说看到有火光。山翻过去,就不是嘉枝镇的地界了,年纪大的民警说,那边有一片孤坟,几十年前就在,没人管。
谁也没想到尹莫会到这边孤坟来,民警赶过去时,主要是担心有人放火烧了林子。尹莫在一片刺眼的射灯中茫然地睁开眼,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被照得透明,像个鬼魂。
民警都知道尹家遭报应的事,胆子小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已经吓得腿软了。老岳过去将他抱起来,“孩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想找人说话。”尹莫的话令人毛骨悚然,“村里没人和我说话。”
“你,你和谁说话?这里也,也没人啊。”
“有啊,有好多。”尹莫平铺直叙的语气在众人听来阴森寒冷,“他们给我讲故事,我都睡着了。”
尹莫被带回派出所,所长叮嘱老岳,千万别跟村民说尹莫在坟地说的话。老岳确实没说,但没多久,村民们都知道了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在坟地和鬼睡觉。
派出所跟尹莫做了很久的工作,叫他别去坟地,还带他去看病。但没用,尹莫在尹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爱去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山背后的坟地,一是死了人的家庭。
别人办白事,他就安安静静地在花圈旁坐着,听女人唱歌男人唱戏,跟着轻轻哼,像个小幽灵。
到了入学年纪,尹莫也不去上学,被村长、所长押送去几次,就跑了几次,不用想,最后一定是在坟地。
就这么过了两年,城里来人了,说是尹江的师父,要领养尹莫。
在老岳的印象中,对方是个头发花白,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人,好像叫林先生。派出所查过他,确实是个做殡葬生意的有钱人。尹莫跟着林先生走了,尹家的房子再没人住,久而久之,成了孩子们冒险的“鬼屋”。
“你小时候就爱进去,记不得了?”老岳说。
岳迁听得正入迷,忽然听到原主,连忙说:“小时候的事,哪记得清楚。”
老岳点点头,又说,正当大家都忘记尹家的事时,尹莫居然回来了。
20岁的男人,开着在村民眼中很值钱的车,手表皮鞋都是名牌,摘下墨镜,一张清隽阴柔的脸,尤其是那狭长的眼睛,像极了风情万种的阿妆。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就见他走进尹家院子。
长大后的尹莫和小时候最大的不同就是喜欢笑,他的眼角总是弯着,显得开朗近人。但仔细看,他的笑意却很冷,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人。
“尹莫回来了!”
“尹莫?谁?”
“就是尹家那个丧门星!尹江和阿妆的儿子啊!”
尹莫立即成了村里的话题人物,人们想知道他回来干什么,却都不敢问。但没几天,尹莫自己给出了答案——他继承父业,做起殡葬生意。
尹家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了,他在镇里有房子和门面,还不止一处,市里据说也有。他的公司叫“生逝环”,有人说听着就很吓人。
尹莫不常到村里来,但存在感很高,每次回来一趟,就总有人生病。如果说以前还有村民敢惹尹家老人,现在是没人敢惹他了。他浑身不祥不说,感觉还是个混社会的,随时能拿把枪把人给崩了。
“真的啊?”岳迁穿越后就一直待在村里,对这个世界的法治进程不了解。
“都是谣言。”老岳说:“我没见过他杀人,但要说他是本分商人,那应该也不是,做他们那一行,是挺神秘的。”
岳迁说:“那个安什么,是尹莫小弟?”
“安修?啊,要我说,安家比他尹家可怜多了,尹莫好歹还有他爸的师父帮忙,安家就孤儿寡母,安修又不大聪明,要不是尹莫给他活儿干,他哪里养得活自己。”
老岳的声音被炸响的鞭炮淹没,岳迁还想听尹莫的事,老岳就嚎了声:“到了,下车!”
岳迁在爆竹掀起的硝烟中努力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套裙的年轻女人正在拍视频,身旁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女人一看就是城里人,气质打扮都和嘉枝村不在一条道上,男人则是村民,一矮胖小子,围着女人转,勤勤恳恳帮忙。
岳迁想,这大概是一对情侣,矮胖小子外出打工,结识了漂亮的城里妹子,过年回家见家长,拍点视频什么的记录一下。这段时间各家各户都有人从城里回来,穿着不一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经过那两人时,岳迁没刻意去听,但常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自动上线,清晰捕捉到女人的声音:“今后我就嫁到阿贝家里来啦,阿贝家里是挺穷的,但谁让我爱他呢。等下要去给阿贝的姐姐熬药,他的家人有些凶,有我好受的。”
这话听着很古怪,岳迁不由得看了女人一眼,女人也看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男人赶紧上前,狐疑地瞪着岳迁。女人小声问:“阿贝,那人是谁啊?”
“老岳家的废物孙子。”男人竟是找到几分优越感,挺了挺腰背,“没出息,混了个警察当,还让人开了瓢。”
“这样啊,但他还挺帅的。”
“帅有什么用,穷啊。”
岳迁:“……”
老岳拜访的这家姓杨,杨老头是老岳几十年的老朋友,经常一起打牌。岳迁很给老岳面子,老老实实当孙子,送完礼,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吃砂糖橘一边听俩老头聊天。
杨老头和老伴儿一起生活,儿子女儿工作忙,要过两天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老岳来给他拜年,他开心得很,拉着老岳聊中老年男性最大的共同话题——国际局势。
岳迁听下来,发现和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也许这个平行世界只在个人层面有所改变。
岳迁将一盘瓜子都嗑完了,老岳还没有走的意思,院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叫声,是刚才那个绿衣女人。岳迁张望了下,被杨老头看到了,“那女的怪,迁子,你别跟邱金贝学,给你爷找个莫名其妙的孙媳妇回来。”
反正这一时半刻也回不去,岳迁索性说:“邱金贝那女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杨老头对隔壁邱家不满很久了,张口就来,“你看那邱金贝啥样,那女的啥样?邱家自己家里的破事都整不清楚,女的还肯嫁进来?要我说,她图,图——”
岳迁催道:“你说啊,图啥?”
杨老头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特务似的说:“她要割了他们全家的腰子去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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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刚开文,为了争取榜单,在压字数,所以只能隔日更,中午12点更新。过段时间会稳定日更的。
第3章 归乡者(03)
这邱家在嘉枝村很有名,各家各户都爱扒拉他们家那些闲事。尹莫离开,尹家渐渐被遗忘的那些年,邱家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邱金贝上头有三个姐姐,邱大妹,邱二妹,邱三妹,他呢,是那个被追生的儿子。这种情况在乡下太常见了,再穷都想要个儿子,仿佛有了儿子,这辈子才有着落。
但邱家的情况又和别家不同,邱家从爷爷辈开始,性格就非常糟糕,男的女的都是一言不和抄起锄头干架的德行。
邱金贝三个姐姐是被打骂着长大的,邱金贝虽然不挨父母打骂,但姐姐们背地里没少打他。不管什么时候从邱家外面经过,都听得到里面传来的尖酸刻薄的骂声。
邱家人早就不会正常说话了,互相嘲讽谩骂才是他们的语言。
邱金贝的姐姐们都只读到初中,起初还和村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外出打工,但没赚到钱,又在外面受了气吃了苦,索性回家啃老。
邱大妹是这么跟妹妹们说的:“生在这种家庭,咱们这辈子也算是毁了,还奋斗个啥呀?我就要回来啃老,这是他们欠咱们的,我就跟他们耗,看谁耗死谁。”
邱二妹和邱三妹以姐姐为榜样,不工作,不结婚,每天躺着玩手机。三姐妹的妈汪秋花气得天天大骂她们好吃懒做,天打雷劈,但三姐妹早就耳朵听起茧巴了,你骂你的,我吃我的。
嘉枝村这种地方,活着确实不需要多少钱,汪秋花和丈夫邱建对三个女儿没办法,这日子就跟老牛拉磨一样没滋没味地往前滚。
邱金贝前些年终于忍受不了家里的气氛,离家出走了。这把两口子急得够呛,到处托人寻找,无果。
半年后,邱金贝主动联系邱大妹,说自己已经在南合市安顿下来,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还打了2000块钱回来。
2000块钱不算少了,邱建和汪秋花数着钱,简直跟祖坟冒青烟似的,逢人便说儿子有出息,还是生儿子好。
据说邱金贝不仅给父母钱,还偷偷给三个姐姐钱,大约在他的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姐姐。
“邱金贝别的不行,但至少懂事了,不像他三个姐姐。”杨老头话里话外都是对邱家三姐妹的瞧不起,说完又看看岳迁,笑道:“迁子也有出息。”
岳迁正吃瓜呢,嗯?怎么说到他头上来了?
老岳说:“你小时候跟着邱金贝满山跑,他玩什么你玩什么。”
原来原主还是邱金贝小弟,岳迁回忆一番邱金贝刚才看他那眼神,那是很看不上,又有些嫉妒的。
邱金贝比原主大点,原主是个小屁孩时跟着大哥玩很正常。进入少年期,原主不给谁当小弟了,长相又让邱金贝自惭形秽,于是日益疏远。
现在邱金贝能赚钱了,原主只是个穷警察,邱金贝一方面有了优越感,一方面又恨自己是个矮冬瓜。
嘿,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
岳迁琢磨完,继续听杨老头说邱家的事。
邱金贝眼看岁数到了,邱家想给他讨个媳妇,去年一整年,汪秋花看见个不错的女孩,就请人说媒。
邱金贝自己好像也有结婚的打算。但邱家本就没什么钱,三姐妹还在家中混饭吃,正常家庭一了解邱家的情况,死活不肯将女儿嫁过来。也就一个条件特别差的聋哑女孩在犹豫很久后,点了头。但邱金贝说什么都不愿娶个残疾人。
杨老头这个邻居,是天天听见邱家吵架,还目睹了汪秋花拿着刀和邱大妹对砍。派出所都来人了,但有什么用呢,这是邱家的家务事。
八卦传出去,村民大多当笑话看,觉得是报应,谁让邱家非要追生儿子,生了儿子又不对女儿好呢?活该!
“就这种家庭,农村的都讨不到,怎么可能讨到城里的?人家还长得漂亮,还有钱,父母舍得啊?”杨老头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一激动还拍了拍桌子。
“要我说,那女的指定是个骗子。邱金贝傻,他们一家都是傻的,还得意得不得了,噢哟,这回来也有几天了,整天拍啊拍的,就咱这村子,有啥好拍的你说?怕不是在踩点,把邱家一锅端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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